第7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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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了一長串話,有些氣虛,停了兩秒,又問:“后面的故事,我可以聽聽嗎?” 燕多糖的性子大概就是遺傳了她,母女二人都有種天生的文弱靦腆,雖然沒讀過什么書,可是她們慢慢說話的樣子,倒是有點小家碧玉的溫柔。 燕無糾很高興自家娘親醒來:“娘親一起聽一起聽!這些故事可有意思了!” 說這話的燕無糾倒是有了屬于這個年紀的童稚浪漫。 梵行當然不會介意多了個聽眾,只要不讓他對話,唱獨角戲講故事這種事情他熟練得很,法會上辯法不都是這樣的套路么,更何況,他其實還迫不及待想讓這個女人聽一聽他想講的故事呢。 “燕家是個大家族,書香門第,家里出了不少的官,當家的還有爵位,是不折不扣的貴胄,遠的不說,近些年雖然子弟不太出彩,卻也不乏人才,旁支的一個公子,名叫燕憑欄的,被前朝太子賞識,現(xiàn)在也被重用,仿佛已經(jīng)做到戶部侍郎還是尚書了……” 梵行不疾不徐地說著,躺在簾子內(nèi)的女人一張臉青白,聽他講述那個塵封在故紙堆里的家族:“……五年前燕家的當家人不知犯了什么錯,連累了一個家族滿門抄斬,旁支三服外的倒是活下來了,正房的幾位一個都沒留。” 他一個一個數(shù)過去:“當家的老爺,掌院的太太,聽聞他們的長子還是當今圣上的同窗舊友,押送法場時尚未加冠,另有老爺?shù)膸讉€庶出弟弟和侄兒侄女,啊,還有未滿四歲的幼子,那位小公子年紀如此幼小,未曾到法場就被暴力行事的官差捂壞了……阿彌陀佛。” 說到這里,梵行嘆了口氣,低低念了一段往生咒,內(nèi)室的女人驟然抽搐了一下,被燕多糖撫著胸口喚了好幾聲才醒轉過來,一醒來,她便努力直起身體,隔著簾子問:“大師游方至此,救我性命,又教啾啾認字明禮,我們家中寒酸,拿不出什么待客的好東西,我身體也好了不少,早年在大戶人家做過幫廚,只有這點手藝能見人,不嫌棄的話,請大師留下來用飯吧?!?/br> 燕多糖蹙起眉:“娘,你的身子……” 女人壓下她的話:“娘好多了。” 梵行似乎猶豫了一下,待燕無糾再看過去時,只見到一張與平日一般無二的端莊佛面:“阿彌陀佛,既然如此,貧僧就厚顏留下了。” 第93章 蓮華(八) “啾啾, 跟你jiejie出去賒二兩rou回來,再去趙嬸子那兒看看有沒有多的雞蛋?!毖嗄冈谘喽嗵堑臄v扶下坐起來,披上衣服, 拿手攏了攏凌亂的頭發(fā),用頭巾裹住。 她的年紀并不算大,尚且不到三十歲, 只是常年的病痛將她的容貌催折得蒼老枯瘦, 眼角都是疲憊的紋路。 燕無糾皺著眉頭想說什么, 猶豫了一下,被燕多糖拽了兩把拽出了門,室內(nèi)就只留下了梵行和燕母兩人。 “大師從哪里來?”女人溫溫婉婉地對梵行微笑,坐到燕多糖坐過的那把椅子上, 撿起燕多糖做了一半的針線活。 籃子里放著色彩不一的針線和一件做到一半兒的孩子肚兜, 這種針線活都是小成衣鋪子分出來給人接的, 一件活兒能賺上十幾文錢, 肚兜上要繡一條肥胖滾圓的鯉魚,燕多糖繡工一般, 鯉魚只繡了一個腦袋。 梵行不會聊天, 接話答話還是沒問題的, 于是燕母問他什么, 他就老老實實回答什么,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些粗淺又漫無邊際的東西,那條呆板的鯉魚頭就在女人手里擁有了活靈活現(xiàn)的靈動俏皮,好像真的有一條大胖鯉魚跳上了布料一般。 這樣的繡工, 在大部分繡娘中間都能算得上是出色,想來她要是沒有生病,一家人憑借這個手藝也能過上溫飽有余的生活。 “……從那么遠的地方跋山涉水過來, 大師實在辛苦。來京師是拜訪友人還是游覽的呢?” 梵行轉著念珠,紫檀木的佛珠在他手里撞出沉穩(wěn)清脆的聲響:“只是前來瞻仰一番皇城氣象罷了……女施主繡工了得?!?/br> 燕母的針頓了頓,低下頭看著那條栩栩如生的鯉魚,笑了一下:“大師過獎,不過是一點雕蟲小技,女人家的活計,做久了就熟練了,說不上什么了不了得的?!?/br> 她將話題不著痕跡地扯開:“外面做得比我好的一抓一大把?!?/br> 梵行想了想,想到什么就說什么:“這針法,貧僧似乎見過,有在寺中進香的女施主,供過一件佛衣,上面繡的佛紋好像用的就是這種針法……” 燕母的手停下了。 無言的靜默在室中蔓延了一會兒,燕母嘆口氣:“我早年在大戶人家做工,也算是在夫人面前得了點臉,我的夫君和那家的老爺是奶兄弟,兩人一塊兒長大,后來做了個不大不小的管事,畢竟是吃自己的奶長大的,婆婆疼老爺像是疼自家親兒子一樣,若不是那家人沒落了,現(xiàn)在糖糖和啾啾也該是陪著少爺小姐長大的了。” “婆婆的長子死得早,夫君下面還有兩個弟弟meimei也夭折了,婆婆就將二郎養(yǎng)得有些混不吝,糖糖怕她爹,許是講了些不那么中聽的話,大師聽聽就算了,別當真。” 梵行聽她說完了這么一長串,眨了一下眼睛:“無糾只與貧僧說,他的父親幾年前失足滑落河水溺亡,除了這個,他的jiejie也沒說旁的。” 燕母聞言,出了好久的神,眼里忽然就淌下了淚癡癡地發(fā)起癔癥來:“是啊……二郎跌進河里去了,他丟下我們孤兒寡母的,唿嗵一下栽進河里,怎么撈也撈不上來……婆婆也不在了,懸在房梁上晃啊晃,晃啊晃……” 女人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門口,忽高忽低地說著只有自己才能聽懂的話,時而呵呵笑起來,蒼白瘦削的臉上都是神經(jīng)質的慌張:“藏起來……把啾啾藏在娘的被子里……” 梵行站起來:“女施主?” 女人手里還拿著尖銳的針,梵行怕她戳到自己,伸手要去拿下那枚針,漆黑陰沉的一雙眼睛就直勾勾地盯住了他:“你——你要來搶我的啾啾了么?!” 梵行的手頓在半空,若有所思地喚了一聲:“燕夫人?” 女人神經(jīng)質地把自己往后縮,手里握著那枚針,針尖已經(jīng)扎進了她的手心,鮮紅的血從掌心滑下來,她卻渾然不知痛一樣警惕地望著梵行。 眼見那血越來越多,梵行低誦了一聲佛號,道了聲得罪了,旋即伸手迅疾如風地點住燕母手臂上的某個xue位,女人攥得死緊的手登時一松,梵行取出那枚扎進了她手心的針,隨意撕下一截兒衣袖替她擦干凈血裹住傷口。 他包扎時沒有刻意收力,包裹人手還是包裹一塊石頭木塊與他而言都沒有什么區(qū)別,被連續(xù)不斷的疼痛刺激著,燕母終于恍恍惚惚地恢復了一點神智,茫茫然看著自己的手心,半晌才“啊”了一聲,大約是明白了自己身上發(fā)生了什么。 “讓大師見笑了,我……我這幾年腦子有些不好使……”她想要解釋,又實在找不到什么可以解釋的,于是就沉默了下去。 她之前的表現(xiàn),和一個瘋子已然無異,梵行沒有詢問原因,燕母眼神游移,無意識地用手掐著掌心,很快那截雪白的布料又染上了濕潤的暗紅。 正在這時,外面?zhèn)鱽砹搜酂o糾中氣十足的聲音,遠遠抱怨著走回來:“誰要吃雞蛋了?你拿三個不就夠了,我不愛吃那玩意兒,又腥又干,多的那個還是給娘?!?/br> 燕多糖跟在一旁和和氣氣地說:“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吃雞蛋才能長高,我最近接了成衣鋪的活,買幾個雞蛋還是買得起的?!?/br> 女孩子聲音柔和,語氣里卻帶有堅韌不容拒絕的堅持。 “誰要吃雞蛋長高??!你是說我以后長不高嗎?!我以后會長到七尺那么高!不,八尺!你抬頭只能看到我的下巴!”燕無糾憤怒地反擊。 燕多糖敷衍地嗯嗯嗯,進了院子高聲道:“娘,我拿了四個雞蛋回來,趙嬸子還給了我一小碗酒糟,可以做酒糟蛋呢……娘,你的手怎么了?” 姑娘心細,一眼就看見了燕母手上暗紅的痕跡,神色一變,將籃子往桌上一頓,彎下腰去看自己母親的手。 “沒關系,只是不小心扎到了?!毖嗄付懔艘幌?,沒躲掉,被女兒抓住仔細查看起來。 “扎到手?”燕無糾反應極快,視線快速定在了針線籃上,表情怪異,“娘怎么會扎到手?” 燕多糖反應慢一拍,緊跟著也回過味兒來:“娘繡工這么好,又注意護手,就算是不小心扎到了,怎么會扎成這個樣子……” 梵行乖巧地閉著嘴,把自己當成透明人擺在一旁。 燕母推開女兒的手:“真的只是不小心,我去做飯,糖糖跟我——” “讓弟弟去,”燕多糖忽然打斷了燕母的話,告狀似的撒嬌,“他前幾天還跟我吵架!” 燕無糾不高興地翻了個白眼,沒有拒絕干活,卻一定要在嘴上爭個輸贏:“誰跟你吵架了!你那是強詞奪理!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 他抓到了一個不知從哪里聽來的詞,叉著腰瞪燕多糖,他個子不高,營養(yǎng)也跟不上,遠沒有同齡的九歲小孩那么高,小胳膊短腿跟個氣狠了于是長出腿起立的窄方壺一樣,透著一股莫名的喜感。 燕多糖不跟他吵,將他推到燕母身邊,看他嘟嘟囔囔地扶著燕母出了門,臉上的神情變得局促不安起來。 梵行看出了她想和自己說話,還特意支走了燕無糾,可灶臺就在屋檐下,里面的人要說什么,聲音稍微大一點兒外面就能聽見,燕多糖張張嘴又閉上,一張小臉通紅,反復幾次還是沒能說出什么來。 “我娘的手……”燕多糖終于鼓足勇氣,聲音壓得極低地開了個頭,只說了四個字就停住,糾結遲疑了半晌,匆匆拋下了一句話,“請您不要再問我家的事情了,娘有些糊涂,便是問了也不得準的?!?/br> 她顯然是看出了燕母手上的傷不是被針扎到了那么簡單,但到底也沒有追問下去。 晚餐有了道rou菜,燕母和梵行面前還各有一小碗蒸蛋,直到幾人坐定了,燕多糖才忽然睜大眼睛反應過來:“這個rou……” 燕母一懵,她光想著謝謝人家了,竟然忘了和尚是吃素的! 母子三人面面相覷,梵行垂著眼簾,還是帶著那樣略微羞澀似的笑意,將放在他面前的蒸蛋輕輕推到燕無糾面前:“無妨,謝意貧僧已經(jīng)收到了,這碗雞蛋給無糾正好?!?/br> 燕母尷尬地捏著筷子:“這……大師,我……” 她伸手想要攔下那碗雞蛋,梵行的手比她快了不少,輕巧地一推,就將粗瓷碗推到了無糾面前。 無糾兩邊看看,端起碗將蛋分了一半到燕多糖碗里,笑嘻嘻地對梵行說:“謝啦先生!” 這一聲先生他倒是喊得真誠極了。 一個雞蛋換一句先生,也不知道是誰吃虧。 燕多糖看著碗里多出來的半個蒸蛋,愣了愣,反應很快地將蛋撥回了燕無糾的碗:“行啦,我不愛吃這個帶水兒的蛋,你替我吃了吧。” 燕無糾瞅了她一眼,沒有拆穿這個顯而易見的謊言,悶頭扒起了飯。 梵行在城中沒有固定居所,原本是應當走幾里山路去城外的梵音寺歇腳的,但是教了個街頭百事通的小學生后,燕無糾就在附近給他尋摸了一處破廟容身。 梵行對于吃住都沒有什么要求,自己挽著袖子認認真真把破廟打掃了一番,收拾了破門和腐爛的瓦片,將佛像擦了幾遍,這小小的破廟看上去勉強能住人了,他就抱了些稻草來,在避風的地方鋪了個簡陋的床。 夜色漸深,破廟旁邊有一條窄窄的溪流,不寬,倒是非常深,一個成年男人站在里面都看不見頭,梵行去那條溪邊上舀了水準備回去擦廟門,他不用睡覺,晚上不是打坐念經(jīng)就是清理破廟,修真之人眼力好,他甚至不用點蠟燭都能看見暗沉夜色中的東西。 ——也能聽見微風拂過草葉的沙沙聲響,和夾雜在其中幾不可聞的腳步聲。 微弱的月光下,荒蕪破廟旁,潺潺溪流邊,蹲在水邊的僧人一無所覺地伸手舀水打濕手中抹布,一道纖瘦身影在荒草中慢慢靠近,如同無根的幽靈一般,無聲無息地走到僧人身后,慢慢地伸出了一雙手—— “燕夫人,您也睡不著嗎?” 白衣的僧人忽然起身,誰也沒看清他是怎么動作的,一只手隔著衣袖牢牢扣住了來人的手腕。 遮住月光的云被吹開,清透月色灑下來,照出蓮花神佛般的男人,和面目疲倦枯瘦的女人。 “……不要帶走啾啾……” 她神情異常,好似在夢游癡行一般,被梵行抓住了也沒有一點緊張之色,反而急促地呼吸了兩下,身子一軟就要跪下來,向面前的男人哀求:“不要帶走啾啾……我找不到啾啾了……” 她語無倫次地哀鳴著,睜得大大的眼睛里都是迷亂混沌的色彩:“好大的雨啊……啾啾看不見我會哭的……娘,求求你,別帶走他……啾啾在哭啊……” 梵行:…… 娘????? 他之前被窈春抓著喊了一次娘,這次又被燕母抓著喊了娘,怎么回事,他這張臉,很有母性的慈愛光輝嗎? 梵行彎下腰去扶燕母,不遠處又傳來了裙擺掃過草葉的聲響。 “娘!”這次出現(xiàn)的是燕多糖,梵行的眉尖輕輕挑起來一點兒,隨即又平和地落了下去。 “娘!你怎么又出來了?”燕多糖迅速接手扶起燕母,農(nóng)家的女孩兒力氣大,扶起一個骨瘦如柴的燕母也不顯得吃力,燕母迷迷瞪瞪地靠著女兒,眼神還是虛虛地盯著某處,嘴里喃喃念叨著零落的詞語。 “我晚上起來就見娘不在床上,出來找了找……”燕多糖朝梵行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她有時候會這樣夜游……” 梵行點點頭表示明白了:“夜路難行,貧僧送二位回去?!?/br> 燕多糖順從地垂下了眼睛,攙扶著燕母一步一步朝那座簡陋破敗的小房子走去。 破廟和燕家不遠,三人走了一刻鐘不到便到了,燕多糖將燕母扶上床,屋內(nèi)沒有燭火,暗的用力睜大眼睛才能看清一點東西的輪廓,梵行倒是沒有這種困擾,他往里掃了一眼,就看見簾子內(nèi)還有一張木板床,上面的小孩兒睡得沉沉的,呼吸平靜地起伏,燕多糖的動靜一點都沒有驚動他。 燕多糖將燕母安置好了,撩起額角寒濕的鬢發(fā),走出來站在梵行面前,僧人浩瀚寧靜的目光像是無處不在的云霧將她籠罩在內(nèi),燕多糖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能保持聲音不發(fā)抖:“梵行師父……夜色也深了,不如在家里住一晚吧,家里簡陋,外間倒是還能撐一張床出來……”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眼神低垂,視線落在梵行袖口上,聲音低微。 出乎意料地,梵行沒有怎么猶豫便答應了,他制止了燕多糖要替他整理床鋪的舉動,讓她進里間睡覺,自己在門口撿了個地方便坐下了。 穿著白色緇衣的僧人安安靜靜地趺坐在清貧屋舍門口,他身上雪白的衣服垂落下來,蹭在臟污的地面,修長的指節(jié)間纏著紫檀木深沉近黑的珠子,清秀的臉龐上仿佛帶著永恒的微笑,一雙眼眸閉闔著,睫毛在眼下打出一點陰影,比蓮臺上的佛像還要慈悲溫柔。 ——燕無糾那樣的性子,生活在這個地方,身邊又是需要他照顧的母親和jiejie,他像是一只毛發(fā)聳立的小獸,無時無刻不保持著最高的警惕,居然能在燕多糖那樣的動靜中都睡得安安穩(wěn)穩(wěn)? ——而燕母夜游不知去向,燕多糖居然沒有叫醒燕無糾一起尋找,只身一人就跑出了門? 梵行數(shù)著佛珠的手停下來了,他似乎陷入了沉睡。 不知過了多久,連蟬鳴都無跡可尋,天地萬物皆進入了好夢安眠,一道微弱的寒光在黑暗中隱隱一閃,沖著梵行的心口捅去!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