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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春花與玉在線閱讀 - 第89節(jié)

第89節(jié)

    小廝急得直跳腳:“椿姑娘這幾日就要生了,真的妨礙不得!”

    幸好火燒屁股時分,許大娘子掐著步子走到了跟前:“這位官爺莫急,若在府中繞迷了路,耽誤事可就不好了?!?/br>
    “見過許大娘子?!毙旅婵捉铏C打量了許大娘子,果真是冰清玉潔,端的是儀態(tài)萬千。他更加不信霍府主君喜歡農(nóng)家婦的搪塞之話了,定是另有乾坤。

    他拱了拱手,道:“還請大娘子帶路,讓小人既能交差,也能為百姓尋得公道?!?/br>
    “嗯,那官爺可想好了要問什么?能否給我瞧瞧?”

    “這……”

    “官爺不是女子,不懂女兒家心思細膩。小椿在渠村受過那番苦,有些字當(dāng)真提都不能提。我斗膽猜測,從渠村回來的女子大多已癡傻、抑或死氣沉沉,你們大人這才不得不顧和氣,為了辦案只能上門叨擾吧?!?/br>
    “大娘子明鑒。不瞞您說,椿姑娘還扯在一樁命案之中?!毙旅婵罪@然是得意了,想在許還瓊面前邀功,卻聽身后拐杖聲近了,很快便有厲聲逐客,“什么命案?你是說將她買回家中強娶強占的那戶人家都死了嗎?你且回去問問你們大人,這算不算老天有眼、惡有惡報。等他想清楚什么是善什么是惡,再派人來。若想不清楚,往后天寒了、蝗災(zāi)了、決堤了都莫要再來。”

    新面孔被他唬住,夾著尾巴掉頭走了。

    霍鈺將目光轉(zhuǎn)回許還瓊的身上,他臉上閃過一絲厭煩,問道:“舅舅又有何處不滿意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一直在聽張信哲和太一版本的《太想愛你》,高潮部分歌詞和現(xiàn)在的霍鈺有點配。

    第89章 立冬

    許還瓊是個明白人, 霍鈺一旦稱呼許大人為“舅舅”,事情可就有一些難辦了。不過僅此而已,只要她順著他心思迂回地多繞幾句, 霍鈺還是能重拾其中利害關(guān)系,絕不會被情情愛愛沖昏了頭。

    當(dāng)年他娶她, 又遲遲不娶聞人椿。

    不就是她和她父親掐準了這一點嗎。

    正是因此,她嫁給她的鈺哥哥多年, 從未向菩薩求過什么深情摯愛。她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細水長流的陪伴, 和一生風(fēng)光的大娘子名分。

    許還瓊清了清嗓子, 她的肚子也大了,習(xí)慣性地支著腰。

    “鈺哥哥?!彼3_@樣稱呼他, “茲事體大,衙門怕是存了心要借此事在朝廷面前立一大功。若是遲遲阻撓,恐怕會有欲蓋彌彰的嫌疑, 反倒害了小椿?!?/br>
    “你也看到了這些官差的戾氣。小椿連床都下不了, 被他們當(dāng)作嫌犯拷問半個時辰, 還能好嗎?”若是她再有什么三長兩短, 霍鈺自己都不曉得自己會變成什么樣。大概也要學(xué)她吃鼠尾根, 才能把日子囫圇過下去。

    不, 他不能讓那一天出現(xiàn)。

    只要他活著,就不能再讓聞人椿出事。

    許還瓊看他堅決, 又向前傾了些身子,她身上素來有股暗香,說有寧神的用處,聞多了好像作用也不大。她說:“女人家懷孕確實有些虛弱。不過小椿素來堅毅,她能撐得過去。而且她這般善良, 一定不想被人看作是殺人犯?!?/br>
    “還瓊,這話你從前是不是也說過?!被翕暃]有指責(zé)她,語氣更像是在回憶什么。

    他近來將系島回來后的事情又過了一遍,原來每一次都一樣,都是將她置于險境,都要她獨自支撐,都是她遷就、她體諒。

    當(dāng)時麻痹自己,以為無路可走,以為她的堅毅頑強一定不會在意這些,如今串在一起,只覺得自己實在負心而可笑。聞人椿說他不心疼她、不愛她,實在用詞太輕。

    許還瓊被他一句話噎在原地,不敢再開口。在聞人椿的事情上,她的手不算干凈。

    霍鈺于是又問她:“這些年,我待你如何?!彼婚_口,許還瓊的心就沉到了谷底。她并非一分不愛的,霍鈺重她敬她稱她是霍府寶貝的時候,她的歡喜是無法控制的。畢竟從始至終讓她思慕過的男人只有霍鈺一個。

    她絞著肚皮上的布料,最終還是給了霍鈺想要的話。

    “關(guān)心愛護,應(yīng)有盡有?!?/br>
    “那你覺得足夠了嗎?能對得起娘親的囑托嗎?”

    “鈺哥哥……你要做什么?”許還瓊了解他,當(dāng)下就急了。

    他明明一直粉飾得很好啊,藥材生意一日比一日興旺,她與他也有了第二個孩子,他不是還答應(yīng)了父親要疏通關(guān)系入官場嗎。就因為聞人椿?

    說到底她就是個沒人要的卑賤孤女,如今更是嫁為農(nóng)婦,為人產(chǎn)子?;翕曤y不成要為了她連整個霍府都不顧了嗎?

    她不愧是懂霍鈺的,猜得都對。

    只聽霍鈺緩緩說道:“等小椿的孩子生了,她若還是想走,我不會攔。只是外頭險惡,我不放心,得陪著她。到時霍府上下、生意宅院就統(tǒng)統(tǒng)交予你定奪吧?!?/br>
    “可我還懷著孩子?。 ?/br>
    孩子?霍鈺笑了:“當(dāng)年小椿替我們?nèi)セ翮姼系臅r候,她也懷著孩子?!?/br>
    她是奴,他們是主,難道這有什么不對嗎?

    許還瓊咬著牙,他恐怕真的忘了,少年時他們屬意她,無非是看中她澄澈單純,可以做一條忠誠的狗。

    不過這些話她是不會說出來的,說出來只會臟了自己的嘴。

    “鈺哥哥?!痹S還瓊褪下端莊,眼中只剩下女兒家的糾纏。她知道哪種模樣是霍鈺喜歡的、憐惜的,絕不會用錯。

    只是今日,霍鈺的眼里、腦中都是聞人椿。他不過淡淡出聲,為她指明未來道路:“你身子需要休養(yǎng),那便將一切事物先交給大哥、大嫂料理,或是許府任何人都好。再不濟就同舅舅講一聲,他不可能沒有辦法的。”

    “那孩子們呢,他們需要父親教導(dǎo)。這個孩子出生后,萬一又……”許還瓊不忍心詛咒,又說,“何況臍帶血的效用還未可知,瓏兒的病若是不能好轉(zhuǎn),我們母子三人要怎么辦啊?!?/br>
    “找舅舅吧。他如今只手可遮半邊天,他若沒法子,我便是陪著你們也是一道受罪?!彼嘶厝ヒ庖褯Q,眼神都比從前冷峻許多。

    “鈺哥哥,不可以!”許還瓊痛哭出聲。

    沒有主君的大娘子,還算什么風(fēng)光大娘子啊,她豈不是要成為明州城的大笑話,“難道鈺哥哥忘了,姑姑從小便要我們同心同德,我們應(yīng)當(dāng)彼此扶持發(fā)揚家業(yè),盡姑姑未成之事。你明明有那么多抱負,那么多雄心!你怎能把一切拱手讓給哥哥和父親呢!”

    “你已經(jīng)負了小椿,非要再來負我嗎?”最后一句,她委屈得不能自已。

    霍鈺卻是硬下心腸,看著她那張愈發(fā)肖似娘親的臉,狠心道: “還瓊,全天下都可以說這句話,可你不行。”

    他遇難,她嫁人。

    她在夫家受苦,他不計代價營救。

    她要嫁,他就娶。

    他待她真真是極好,說給誰聽都站得住腳。

    “難不成過去你待我這么體貼,事事順我心意,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同小椿遠走高飛?”許還瓊苦苦一笑,眼尾都折了起來。她快分不清了,他們之間,到底是誰更清醒,誰算得更高明。

    “當(dāng)然不是。”霍鈺沖她搖了搖頭。他曾經(jīng)那么自負,何時想過要與聞人椿做對自由野鴛鴦,頂多也只是想給她一個名分罷了。如今……

    “她快死了?!被翕暡辉僬谘冢S還瓊講了明白話。

    許還瓊一愣,竟一時扭曲了臉龐。

    “你既然知道了,就替我向舅舅帶個信,要他不必費心,世上——很快就沒有聞人椿這個人了?!惫馐钦f說,他都快透不過氣。

    霍鈺也是今日才知道的,大夫在他的咄咄逼問下透漏了實情。那句遺憾的“藥石無用”如同咒術(shù),生出千絲萬縷綁在了霍鈺的心上。

    活一刻,就收一寸。

    霍鈺至今還不能相信,她居然快死了,居然連快死了都不告訴自己。

    她想一個人躲去何處?

    非要孤孤單單掙扎完最后一秒,如同從前的每一次受難嗎?

    她還真是想讓他坐實不愛她的事實啊。

    然聞人椿并非針對霍鈺。她只是看破了,覺得大家過得都還算圓滿,犯不著為了她亂了寧靜。雖說她給籮兒置辦了個高闊的衣冠冢,又請人吹吹打打做了法事。但她自己倒沒有迫切地渴望過一場漂亮的身后事。

    生的時候,無名無姓、無人疼。

    死了還想怎么樣呢。

    還不如考慮一下如何在閻王面前訴苦,怎么投個好胎。

    若是有的選,聞人椿決心下輩子再也不投人胎。哪怕投個少爺姑娘的命,活得像霍鈺、霍鐘,抑或許還瓊之流,也瞧不出什么好的。

    還是做棵樹吧,或者與籮兒一起做朵漂漂亮亮的花,它們可以在輕盈的空氣里綻放,然后平靜地等待宿命中的凋謝。

    沒有尊卑,沒有戰(zhàn)爭,不必擔(dān)心拋棄和拐賣。

    哪怕做不了樹和花,她可以做云、做泥、做世間任何一樣沒有心的物什。這輩子,這顆心跟著她實在太疼太累了。

    聞人椿此時已經(jīng)疼到了下一個境界,腦海中布滿命啊運啊生啊死的,感覺再往前走一走,就能見到閻王。產(chǎn)婆嗓門雖大,但她也只能當(dāng)個嘈雜的背景。

    “別睡啊,姑娘?!?/br>
    “用點力,再用點力!”

    很快,有一片人參味道的東西塞進了聞人椿的嘴里,她這才從鬼門關(guān)前繞了回來。

    沒轍啊,做人的一世,她還有最后一段路要走。

    “??!——??!??!——”

    在產(chǎn)婆的慫恿刺激下,聞人椿的小聲嗚咽終于變成了嘶吼,她吼到后來腦子都空白了,連生生死死都想不了,只是本能地呼喊。

    一聲接一聲,喊盡這么多年不為人知的心酸苦楚。

    外頭的人不少紅了眼,霍鈺直接咬牙趴倒在石桌上。

    就連替她接生的產(chǎn)婆后來都忍不住私下打聽,問這姑娘受過什么罪,為何喊起來這樣揪心決絕。

    不過她是該揪心。

    因產(chǎn)婆費盡力氣從她身下抱出的乃是一個死胎。通體紫黑,一聲啼哭都沒有,饒是入行十多年的產(chǎn)婆都有些發(fā)抖。

    一直守在旁的大夫抹了把眼淚,默不作聲將孩子扎進了錦繡花紋的襁褓里。

    “讓我看看它。”拼著最后一點力氣,聞人椿伸出了手。她看見了它的小手,尋常小娃娃的手根本不會這樣發(fā)紫的,就譬如蘇稚家的,白白嫩嫩,可愛極了。

    大夫不忍心,抓著她的手勸道:“姑娘……咱還是不看了吧?!?/br>
    聞人椿搖了搖頭,忽然覺得臉上濕了一片,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她都顧不上了,散亂著頭發(fā)用力撲向襁褓。

    “求求你們了,我想看看它!”好歹在她身體里也待了九個月啊,好歹也是她許久沒有擁有過的——親人啊。

    她雖然一直不準備養(yǎng)她,可也期許著喂她吃第一口奶的。

    聞人椿最終還是看到了她。

    一個女娃娃,頭發(fā)已經(jīng)長得很茂密了。

    可惜母女情分淺,第一面亦是最后一面。

    后來她學(xué)會安慰自己。也好,這世道對女子不佳,早死則早超生。

    只是想著想著還是忍不住怨天不公。

    難道她聞人椿就連一個親人都不配擁有嗎?

    旁的人要么天賦異稟,出生王公貴族,次之則能否極泰來、逢兇化吉,可為何等待她的永遠是時運不濟、命運多舛。

    她上輩子是有多窮兇極惡,為何這一生從來都沒有好事落在她頭上。那為何還要讓她做人呢,不如做只小白狗,死在故事最開始,死了也不知何謂悲慘低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