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我……我沒有?!睂殝O終于慌了。 她無助地朝四周望去,院子里每一個下人臉上的表情都是麻木的。 他們看起來分明比眼前這個溫如暄風,柔若春水的二公子更加可怕。 可她卻只從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膽寒。 “二爺?shù)难プ由媳緛砭蜎]有南珠。” 寶婳連忙解釋,她低頭看去,他的靴子仍是那樣纖塵不染,更沒有鑲嵌過南珠的痕跡。 梅襄笑了笑,“有沒有南珠重要嗎?” “重要的是,你要受罰了?!?/br> 他說罷便揮開手中折扇,舉止清貴優(yōu)雅,遮住了半張英俊的容顏。 仿佛同情她一般,他慢慢說出他所認為的重點,溫柔提醒。 “希望你別叫的同那個賤奴一樣……” “——難聽至極?!?/br> 他露在紙扇外的眼睛像狐貍,看似在笑,可眸中深黑如淵,結了冰霜一般透徹寒涼。 梅襄今日的心情非常不好。 打死了一個泄密的賤奴之后,他滿心的戾氣仍是無處可泄。 他這個時候便突然撞見了這個蠢東西。 他可和糊涂的寶婳不一樣。 跟誰做過什么事情,做了幾次,怎么做的,每一個細節(jié)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小東西皮香rou嫩,撥開了外殼,內里出乎意料地異常鮮美,竟叫他分不清后來是因為藥物還是因為禁身太久。 只是他今日在明媚的陽光下看清了她,叫他沒想到,她不僅蠢,還長得丑。 如此用臉比個高下,他竟好似一塊鮮美的肥rou一般,就這么把自己獻給了她享用了一番。 這天底下只有梅襄占別人便宜的,他什么時候讓別人占過自己便宜了? “對了……” 梅襄往回走時忽然一頓,對管盧吩咐:“地上的金葉子都給我撿起來。” “一個都不許少。” 他方才魅惑了寶婳的那雙黑眸微轉,卻冰冷地斜乜了管盧一眼。 即便是熟知了他秉性的管盧也忍不住心中一凜。 梅襄想要懲戒誰,壓根就不需要理由。 但他就喜歡看著他們這些低賤的奴婢被捧上云端又跌進泥里的樣子。 這個占了自己不小便宜的小東西現(xiàn)在臉上凝固的表情真真有趣極了。 他冷笑一聲,往屋中去。 管盧若知道寶婳就是奪了他元身之人,必然又要感慨,如果這天底下有挨一頓板子就能換來跟他家二公子睡一覺的機會,恐怕滿京城搶著挨板子的姑娘都得排隊到城門口才是。 再者說,他家主子若多露臉幾回,只怕早就將繡春院那位的風光搶盡。 寶婳嚇壞了。 從梅二公子好端端的突然從溫柔極致的人變成了陰郁又可怕的模樣開始,她的腦袋里就已經是一片空白。 雖說龍生九子都各有不同,可二公子和三公子的差距是不是也太大了些? 寶婳聽見自己要挨打了,然后…… 然后她就被嚇得渾渾噩噩的,也不記得自己怎么就失去了意識。 她腦袋又疼又漲,好似沉入了一個殘破的夢境。 夢里沒頭沒尾的,只是她自己穿著一件葡萄色襦裙珠釵滿頭猶如被嬌養(yǎng)著的姑娘一般,嫻靜地對著一面漂亮精致的妝鏡。 接著忽然有人握住她的手,喟嘆一聲。 “這么漂亮的手,一定要學會殺人……” 那人握著她的手越來越用力,叫寶婳驚惶萬分。 寶婳猛地驚醒,嚇了床邊人一跳。 玉露端著藥,“寶婳,你醒啦?” 寶婳看著四下,發(fā)覺這是自己的屋。 屋里十分簡潔,并沒有夢里精致的鏡子與家具。 寶婳心中有種惴惴不安之感,好似缺了些什么。 “寶婳,你暈得快,那些人都沒反應過來,三公子就恰好來找二公子了……” 寶婳“哦”了一聲,好像還一副魂不附體的樣子。 玉露又叫了她好幾聲,她都好像沒聽見一樣。 直到玉露聲音輕飄飄地傳進她耳朵里:“寶婳……你、你原來長得這么漂亮,為什么先前要把自己畫成那樣?” 寶婳聽到這話,這才反應過來,發(fā)覺自己原本敷著厚粉的臉上一下子清爽了許多。 她抬手摸了摸臉頰,竟一點粉脂都沒有了。 “怎……怎么沒了?” 寶婳心中沒來由地慌張。 玉露勸道:“往后你別這樣畫自己的臉了,你這樣好看,會比旁人都更加討人喜歡的,寶婳?!?/br> 她生怕寶婳不信,還拿來了鏡子。 寶婳便看到自己的臉,黛眉濃眸,腮凝新荔,鼻膩鵝脂,膚色如雪,就連那張櫻唇也宛若柔美花朵一般點綴在唇,端得分明是雪膚花貌。 寶婳眨了眨眼,鏡子里的美人兒也跟著眨了眨蝶翼一般的鴉睫,眸色瑩瑩動人。 玉露也是見她流了汗又污了妝,這才好心替她擦臉,誰知道直接擦出個大美人來。 這叫玉露心中一時也不是滋味。 畢竟寶婳又窮,品格不高,哪怕是丫鬟中她也是最低等的,如今忽然這樣漂亮惹眼,一下子把所有比她優(yōu)秀的人都比下去,年輕的女孩子心中多少都會有些波瀾。 “寶婳,你不記得從前的事情,是不是也同你這張臉有關?”玉露忽然問道。 寶婳看著她,臉上還懵著,似乎比任何人都要驚訝。 是啊,她沒有從前的記憶,只記得自己在人販子手里醒來,后來陰差陽錯就進了梅府。 之后再窮身上也要有胭脂,哪怕填不飽肚子也要畫了臉才有安全感。 莫不是她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 這答案除了寶婳自己,大概也沒人知曉。 之后玉露讓她收拾一下去繡春院見梅衾,寶婳在屋里搗鼓了半天,卻又還是習慣地將臉畫了起來。 她懷著忐忑的心情往繡春院去,到了繡春院中,卻發(fā)現(xiàn)廊下那些嘰嘰喳喳的女孩子看到她的瞬間,忽然都靜了下來。 她們看著異類一般看著她,寶婳只身進了屋去。 三公子在書房中等她。 屋中燃著龍涎香,那是主子們最愛用的香味。 梅衾往日常用的那張紫檀木雕螭紋長方桌后空無一人。 寶婳目光緩緩巡視,才在云窗前瞧見了著雪青外袍的梅衾。 他手指間握著一卷書,側顏靜謐美好。 他生得豐神俊朗,如星之熠,年少便考中進士,在旁人眼中更是驚才風逸。 如今他年歲稍長,褪去少年人的青澀,性情溫良如玉,君子端方。 他這般俊秀京中本無人可比,可寶婳卻瞎了眼,今日還將險些另一個披著溫柔皮囊的二公子比過了他…… 寶婳想到了梅襄,骨頭縫都滲進了冷意一般,打了個寒噤。 梅衾聽見動靜,轉頭朝她看來,“寶婳?!?/br> 寶婳斂著袖子,慌忙地拋開了腦子里可怕的二公子,全部身心都凝在了眼前人身上。 “寶婳給三爺請安?!?/br> 梅衾見到她并不意外,他目光落在她的臉上,片刻道:“寶婳,二哥他今日心情不好,我代他向你道歉?!?/br> 寶婳聽了這話更是惶恐,哪里有主子給奴婢道歉的? “三爺莫要說這樣的話,奴婢受不起……” 她說著又要行禮告罪,梅衾伸手扶住她的手臂,阻了她的動作。 他性情極好,不然也不會有那么多小丫鬟搶破了腦袋想要鉆進這繡春院來。 寶婳卻羞于與他接觸。 尤其是想到他那天晚上癲狂得不像他,讓人害怕的模樣竟不敢輕易提及。 “三個月前,我與母親去檀香寺還愿,途徑西山遇見一群悍匪,我與一干家奴皆被劫持而去,你可還記得?” 寶婳點了點頭。 當然記得,那些家奴里就有她,那時她不過是浣衣院粗婢,本沒有機會跟去,是另一個丫鬟桑若做主帶著她去的。 后來宣國公府將梅衾全須全尾救了回來,可她們這些丫鬟卻因為名聲不好,各個太太奶奶房里都不肯收用。 還是梅衾仁善,將干慣粗活的老媽子派到莊子上做事情月錢也高,年紀輕的女孩兒不忍她們受苦,便又收到繡春院中。 寶婳這才有機會從粗使變成了繡春院的低等奴婢。 梅衾為人勤儉,屋里伺候的婢女不多,是以人手不夠的時候寶婳也進房伺候給他研過墨、端茶遞水過。 所以寶婳同旁人一般仰慕著光風霽月的三公子,而梅衾亦是記得她這張浮夸的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