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jié)
秋梨發(fā)覺他竟半點也沒有懷疑祝九風(fēng),神色竟愈發(fā)失望,“你也知道是兄妹三人知曉……為何就不能想到,這一切,都是祝大人設(shè)計的呢?” 祝東風(fēng)聽得這話,瞳仁驟然一縮。 然而秋梨隱去了眸中晦澀的情緒,又繼續(xù)道:“況且,她說錯了,繡兒往大哥碗里丟蟲子,并不是為了捉弄,而是因為知曉大哥每日為了填飽他們兄妹三人的肚子,要做許多體力活……繡兒那時覺得那些蟲子是同rou一樣好的東西,才忍著自己沒吃,都丟進了大哥的碗里?!?/br> “其實這些事情我一直都隱隱有些印象,只記得自己有兩個哥哥,卻并不記得哥哥的名字和模樣,后來走丟了,我輾轉(zhuǎn)度日,遇見了祝大人,直到有一天,我偷聽到了他與寶婳的談話,我才知曉,原來他的meimei身上也有一塊梅花胎記?!?/br> “秋梨,你瘋了嗎?” 祝九風(fēng)臉上的笑容忽然就消失不見,連同秋梨身旁的祝東風(fēng)的神情亦是無比僵凝。 “你的意思是……你就是繡兒?” 祝東風(fēng)臉色變了又變,額上竟生出了一層冷汗。 秋梨道:“大將軍何不看看我背上的胎記呢?” 祝東風(fēng)卻忽然松開了她,退后兩步。 “不……” “我怎么知道,你的胎記是不是紋上去的?” 他的臉色發(fā)白,一下子竟不能接受自己錯把繡兒當(dāng)做meimei的事實。 秋梨目中含著莫名的郁色。 天底下最諷刺的事情就是,她那懦弱的大哥,做了萬民敬仰的大將軍,而在她心中燦如陽光的少年,卻成了一個心肝剖開都淌著黑水的權(quán)臣。 她看向祝九風(fēng),一字一句道出了他們都不想聽的答案。 “我確實就是繡兒?!?/br> “秋梨……” 寶婳聽到這話,目光驚愕到了極致。 秋梨看向她,寶婳便怔怔地走到她身邊,問她:“秋梨……你才是他們的meimei?” 秋梨攥緊手指,澀道:“寶婳,我只是覺得,祝大人他不會放過你,但只要他一天把你當(dāng)做meimei看待,你就至少一天沒有性命之憂……” 可惜她想錯了…… 祝九風(fēng)臉色幾乎陰沉到了極點,卻笑問道:“秋梨,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秋梨并不避他的目光,“難道我所知道的事情,也是祝大人告訴我的么,我記得的事情遠比祝大人告訴這個‘繡兒’的事情更多。 我記得小時候,我腳上生了凍瘡,大哥和二哥一人在自己的衣服上裁了塊布下來,給我做襪子穿……我記得,我生病發(fā)熱的時候想吃糖,哭鬧不休,大哥攢錢要給我買藥,卻被二哥偷了一半拿去給我買了糖,回來之后我吃到了糖,二哥也挨了頓揍……我還記得很多事情,你們想聽嗎?” “秋梨,你……你真的是……” 祝東風(fēng)震驚地看著她。 寶婳神情恍惚道:“所以秋梨,你也有一個梅花胎記是不是?” 秋梨點了點頭,寶婳慢慢地朝她后領(lǐng)伸手,她并未阻止。 寶婳壓下后領(lǐng),秋梨背上那塊紅色的梅花胎記便暴露在了眾人眼下。 四下忽然靜了下來,就連抽噎不止的繡兒也止住了。 然而這一回卻不會再有人質(zhì)疑這個胎記的真?zhèn)巍?/br> 這是秋梨娘胎里帶來的印記。 饒是祝九風(fēng)憑借著記憶找遍了所有艷麗的顏色,都無法還原出它原本顏色與模樣。 真正的繡兒身上所持的胎記,竟是任何人任何顏料都無法取代的。 寶婳慢慢松開了手,亦是震驚地看著眼前的秋梨。 她從來沒有想過……秋梨才是繡兒。 “寶婳,我說過往后不會再騙你了?!?/br> 秋梨眼中似有淚光,卻仍是牽起唇角,同寶婳保證。 寶婳只是茫然得看著她,好像不認識她了一樣。 “不可能——” 祝九風(fēng)緩緩起身,終于收斂了笑,“如果你是,為什么你從前不說?” “那是因為,我那天在門外聽見你同寶婳說,要在寶婳背后紋一塊梅花胎記,并且告訴她,這是他meimei的胎記,以及一些關(guān)于我們的往事……” 她隔著門,聽見祝九風(fēng)說他的meimei叫繡兒,他還問寶婳,喜歡不喜歡這個名字。 秋梨似回憶般微微出神,“可是后來……” “后來怎么了?” 祝東風(fēng)驀地上前一步。 秋梨指尖掐著掌心,饒是她心性再是內(nèi)斂,想到當(dāng)時的情景,仍是剜心一般的滋味,“后來我就被自己的親哥哥,毒成了一個啞巴……” 祝東風(fēng)愣住了,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等他回過神來,他的神色竟微微猙獰,驀地回神抓住祝九風(fēng)的領(lǐng)口,朝他臉上重重地砸下一拳。 祝九風(fēng)往后踉蹌,撞到了身后的墻壁。 祝東風(fēng)喘著粗氣,雙目赤紅。 “你這個畜生——” 祝九風(fēng)身邊的人立馬拔出了腰刀擋在了他的身前。 祝九風(fēng)抹了抹唇角,笑了兩聲。 他扶著墻站直身子,仍是搖頭,“為什么……為什么你后來也從來沒有說過?” 如果她早點告訴他的話…… 秋梨那雙涼寂如水的雙眸看向他。 她那時,只是為了保護寶婳,希望他在找到寶婳之后,能給寶婳留有一線生機。 她怕他知曉她才是meimei之后,會將自己毒啞她的罪責(zé)遷怒到寶婳的身上…… 他是那樣的疼愛寶婳,在他心中,他的meimei合該是寶婳那副明媚嬌甜的樣子。 就連他后來尋的假繡兒,其實也都是仿著寶婳的模樣尋的。 秋梨想到這些,卻決定要告訴他另一個答案。 “我只是覺得二哥你吃了太多的苦頭,心里堆積了太多的恨意,你費盡心機,可最后卻毒啞了自己的親meimei,也許這樣的傷害,你也承受不了……” 他早就不是他們年幼時相伴的那個哥哥了。 他的心里倘若還有一塊凈土,那必然是那段兄妹三人親密無間的日子。 可他恨大哥,所以他就只會將繡兒當(dāng)做珍貴的記憶保存起來。 她說到最后,祝九風(fēng)聽完后,仍是搖頭。 他面無表情道:“不可能?!?/br> 隨即便再不想聽她說下去,轉(zhuǎn)身出了廳中。 他的下屬隨著他走得飛快,恨不得立刻從這將軍府中消失。 祝九風(fēng)一邊朝外走去,過往那些事情,卻不受控制地浮現(xiàn)。 那天,是他決定選寶婳做meimei的時候,秋梨不小心在他門外聽到了他的秘密。 他自然是毫不猶豫地令人送去了啞藥給她。 后來他去她屋中確認她已經(jīng)說不出話時,她卻一反常態(tài),歇斯底里地拽住他的衣袍捶打著他。 她絕望地好像不是失去了聲音,仿佛是他叫人對她千刀萬剮過,又仿佛有剜心之痛,竟叫她痛苦萬分,情緒崩潰。 他當(dāng)時有些驚訝,但也只是驚訝而已。 他并不知道,她會那樣在意自己的嗓子,原來不是…… 嗓子被毒啞的痛苦,抵不上毒啞她的那個人——她的哥哥給她帶來的痛苦的十分之一。 祝九風(fēng)走到將軍府大門前忽然頓足。 他身后的下屬見他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實在揣摩不出他的心思,便想低聲詢問:“大人……” 豈料下一刻祝九風(fēng)便忽然身形搖搖晃晃從臺階上滾了下去。 下屬驚駭不已,見他雙目緊閉,臉色蒼白無比,竟不省人事。 下屬忙將他抱上馬車,著急忙慌地令車夫打道回府。 入夜,一切的事情仿佛終于塵埃落地。 秋梨仍同寶婳歇在一間屋里,臨睡前,秋梨低聲道:“寶婳我后來怕被你瞧見了胎記,洗澡睡覺都盡量避著你。 我其實……一直都想回避這些事情,因我是個自私的人,這才令你遭遇了許多波折……” 寶婳情緒極是復(fù)雜,她背對著秋梨,心中竟找不出合適的詞來形容自己當(dāng)下的心情。 “只要我恢復(fù)了記憶,將藏寶圖的位置想起來了,不管是祝大人還是別人,便都不會再為難我了是不是?” 她過了許久,才輕輕地問道。 秋梨見她并不回應(yīng)自己方才的話題,壓下心中的失落,溫聲答她,“是,便是你想不起來也沒關(guān)系……” 寶婳沒有吭聲。 等到夜深時,寶婳睡得迷迷糊糊,發(fā)覺有人往自己身上掖了掖被子。 她想睜開眼來,卻始終睜不開眼。 卻又好像做夢一般,在夢里聽到有人對她輕柔無比地道了一句“對不起”。 月沉西山,晨光熹微,落在屋檐,折射出脊瓦上溫潤的光澤。 寶婳起來之后,秋梨仍坐在次間屋里做著女紅。 她輕聲對寶婳道:“寶婳,你醒啦,衣服給你放在柜子上了?!?/br> 寶婳別扭地“嗯”了一聲,才去拿了衣裳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