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他講出這句話時，明顯瞧見小姑娘烏黑的杏眼熠出璀璨光暈。

    *

    近些日子，掌珠時常出宮探望母親。母女倆站在窗前，靜靜依偎，一聊就是一個晌午。她們都在盼著與杜忘團聚?？啥磐t遲未歸。

    “爹爹來信說，中途遇見要事，耽誤些時日，娘親莫急?！?/br>
    慕煙凝著窗外的石榴樹，“正事要緊，你不要告訴他關(guān)于我的事，以免他分心?！?/br>
    掌珠攥著未著墨的素箋，沉默片刻，點點頭，“好。”

    這封回信里，當(dāng)真沒有提及母親。掌珠想待父親辦完事，再相告也不遲。他們一家人分離了□□年，不差這幾日。日后，他們還有很長的路，可以攜手并行。

    傍晚，慕煙想為掌珠親手做幾樣菜，都是掌珠幼年時喜歡吃的。掌珠自是不會拒絕。

    慕煙去往灶房，挽起袖子，嫻熟地備菜、熗鍋。

    難得閑暇。掌珠坐在窗前，托腮發(fā)呆，嘴角掛著一抹笑。

    這時，劉嬸過來稟告：“小姐，宋少卿過來了?！?/br>
    掌珠詫異，趕忙站起身，“大哥怎會過來？”

    “說是來附近辦事，聽說你在府上，順道來看看你?！?/br>
    掌珠陷入兩難。思來想去，不能將人晾在府外，于是邁著蓮步去往大門口。

    宋屹安拎著幾樣點心，安靜地等在外面。見她娉婷生姿地走出來，潤眸泛起漣漪，自嘲地笑道：“還以為你不會出來?！?/br>
    自從父親赴任茺州牧，大理寺衙門里的擔(dān)子盡數(shù)落在宋屹安肩上。短短時日不見，他清瘦不少，下眼瞼青黛一片。

    掌珠福福身子，“請大哥安。”

    宋屹安想說“何必這么見外”，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小妹安好?！?/br>
    兩人之間，橫貫著一道無形的墻壁，而這道墻壁即是后宮的琉璃紅墻。

    宋屹安遞上吃食，“廖記的梅花餅，順道買的。”

    “多謝。”掌珠接過，眸光復(fù)雜。

    怕她為難，宋屹安彎唇，“沒什么事，就是過來看看你，我走了?！?/br>
    掌珠捏緊袋子。若是父親在家，本該請客人進去坐坐，然而不巧，連最起碼的禮節(jié)都做不到。她雖沒有妃嬪之位，但已是皇帝的人，不能肆無忌憚與旁人走動，會給旁人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畢竟，宋屹安是最有可能接任大理寺正卿一職，與她走動，會被有心之人彈劾的。

    宋屹安剛走，巷尾走出一波人，為首的人是方小嵈。

    方小嵈出府游玩，路中偶見形單影只的宋屹安，看他往杜府的巷子拐，便帶著奴仆跟了上來。果不其然，他是來私會明掌珠的！

    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對掌珠怨氣頗深的方小嵈冷嘲道：“明掌珠，想不到你進了宮，還這么不安分?！?/br>
    掌珠瞥她一眼，發(fā)現(xiàn)她身后跟著六七個黧黑侍衛(wèi)，淡淡搖頭。景國公這位二小姐，與jiejie方小鳶不同，哪怕是出府閑逛，排面陣仗也要很大。只因，都說她天生鳳命，被景國公夫人捧在手心，細心呵護。

    方小嵈之于方小鳶，人雖刁蠻，但沒做過出格的事。掌珠懶得理會，“二小姐注意言辭?！?/br>
    “巧了，我還想勸你注意禮義廉恥?！狈叫▲S指著掌珠，對身后的扈從們道，“瞧瞧，茺州牧杜忘之女，長得漂亮吧?！?/br>
    扈從們看向掌珠。

    方小嵈雙手環(huán)起，譏笑道：“記住，以后見到這樣的女人，一定要繞道走，別被迷得暈頭轉(zhuǎn)向。否則，定會血本無歸?！?/br>
    因為jiejie的事，方小嵈對掌珠記恨于心。自然不會錯過絕佳的挖苦機會。

    倏然，她察覺到周圍的動靜，轉(zhuǎn)頭望去，目光一閃。

    兩名身著飛魚服的侍衛(wèi)站在巷口，面容冷肅，高深莫測。

    方小嵈心臟一縮，圣上竟派了錦衣衛(wèi)貼身保護明掌珠?。?/br>
    眾所周知，錦衣衛(wèi)只效命于皇權(quán)，專替皇室辦大案子。而此刻，圣上竟讓錦衣衛(wèi)來保護一個女人。足見這個女人在圣上心中的分量！

    方小嵈自詡早晚有一天會站在帝王身邊，成為后宮之主。然而事與愿違，眼前這個小賤人捷足先登，博得了圣上歡心。

    即便心里有氣，也不敢當(dāng)著惡鬼般的錦衣衛(wèi)發(fā)火。嬌哼一聲，用最昂揚的斗志說著最慫的話：“來日方長，走著瞧?！?/br>
    還以為她是來找茬的，掌珠白一眼，轉(zhuǎn)身走進府門。

    論狠勁，方小嵈這朵未經(jīng)風(fēng)吹日曬的嬌花，還差得遠。

    掌珠回到內(nèi)院，與母親聊起方家姐妹。慕煙淡淡一笑，勸了幾句，沒有多加議論。

    等掌珠走后，她坐在棋室中獨自對弈。直到杜府的暗衛(wèi)進來，才抬起頭。

    暗衛(wèi)是杜忘臨行前，留給女兒的?？烧浦檫M宮后，有蕭硯夕撐腰，并不需要暗衛(wèi)。便將他們留給了母親。

    伶俜漂泊，無依無靠，不論也罷。一旦魚回江河，游刃有余，其果可曰。慕煙是絕不會讓人威脅到女兒的利益的。

    方家二姑娘想要進宮為后，就是對女兒最大的威脅。

    慕煙落下手中白子，一盤看不出勝負的棋局，立馬定了乾坤。

    夏末時，一則消息炸開在京城的大街小巷。

    昨日傍晚，景國公府二小姐出府游湖，與另外一名吏部尚書之女起了沖突，不慎落水，被對方家的家奴救上岸。

    眾目睽睽，失了清譽。

    為保女兒不嫁給尚書府的家奴，景國公夫人進宮求見太后。希望太后出面，接女兒進宮為...嬪。

    清譽已毀，想做四妃，斷然是癡人說夢。

    為了女兒，景國公夫人不惜跪在太后面前，“小女天生鳳命，怎可屈就低嫁？求太后垂憐臣婦夫君為社稷兢兢業(yè)業(yè)的份上，給小女一次機會！”

    太后本就厭了方家姐妹，加之落水一事，怎會答應(yīng)，“你也知，陛下無心娶后納妃。但予念著令嬡的好，不會袖手旁觀。你先回去，等有合適的機會，予再跟陛下談這樁事。”

    景國公夫人灰頭土臉離開坤寧宮，中途遇見前來問安的掌珠，火氣直冒。自己的金枝玉葉當(dāng)不了鳳凰，倒讓這個小村姑占了先。

    兩人擦肩時，她故意用肩膀撞了掌珠一下，力道不小。

    掌珠微晃，站穩(wěn)腳跟，攔下景國公夫人，“方夫人何意？”

    景國公夫人溫笑，眼尾堆褶，“年紀(jì)大，走路不穩(wěn)，抱歉啊?！?/br>
    掌珠聽說了方小嵈被尚書府家奴所救的事，黛眉一挑，嬌生生道：“氣大傷身。夫人年紀(jì)大了，更要當(dāng)心?！?/br>
    進宮別的沒學(xué)會，倒學(xué)會伶牙俐齒了。景國公夫人雖然有氣，但不會像兩個女兒那樣魯莽，哼笑一聲，“宮中暗箭難防，掌珠姑娘也要當(dāng)心。以你資質(zhì)，日后免不了吃苦頭。好自為之。”

    說罷，半推開掌珠，大步離去。

    杜忘之女，如何？

    帝王寵姬又如何？

    若要較起真來，孰是孰非尤未可知。除非帝王有心為她撐腰。可朝堂之上，帝王還需給丈夫七分顏面，何況在私事上。

    掌珠睇著對方華麗的背影，淡淡眨下杏眸。

    斜后方的宮人上前，低頭道：“姑娘沒事吧？”

    掌珠剛想搖頭，忽覺胃部不適，捂嘴干嘔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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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慈寧宮內(nèi), 御醫(yī)為掌珠診脈后，走到太后面前，深深鞠躬：“啟稟太后, 明姑娘已有四十日的身孕，從脈象上看，胎兒很健康?！?/br>
    太后驚訝地捂住嘴, 尾指的護甲熠熠璀璨。滄桑的眼底溢出流光，“確定否？”

    理智的人，往往在面對驚喜時, 最怕空歡喜一場。

    御醫(yī)笑道：“微臣已反復(fù)試脈，不會有差錯?！?/br>
    “好好好, ”太后掩不住喜悅, 豪氣擺手, “賞，在場之人皆有賞?！?/br>
    御醫(yī)和宮人們跪地謝恩, 說了不少吉祥話。

    掌珠坐在檀木榻上，平復(fù)心跳。她微微垂頭, 撫上肚子，眼底發(fā)酸。

    寶寶，這一次再也別調(diào)皮了, 快來吧。

    娘親等你很久了。

    夏暉透過支窗照在她清瘦的背上，為她鍍了一層暖光。太后瞧過來時，發(fā)覺她眉眼柔和, 嘴角上翹，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著母愛。

    年紀(jì)尚輕，初為人母，怎么表現(xiàn)得如此淡定？

    是早有預(yù)謀, 得償所愿的欣喜嗎？

    不管怎樣，她能為皇室誕下一兒半女，都是功臣。太后坐在她身側(cè)，握住她的手，“打今兒起，你就搬去東六宮，想住哪座寢宮，就住哪座?！?/br>
    掌珠心里一緊，太后明面兒在說選址，實則是讓她挑選妃位...這是多大的殊榮啊。難怪古人云“母憑子貴”。

    小姑娘搖搖頭，“這不合規(guī)矩?！?/br>
    太后笑道：“你腹中懷的是陛下的長子，何等榮光?；适以鯐澊?？陛下初登基，政事繁忙，可能會疏忽了你?？扇缃?，你懷了龍種，再不能無名無分跟著陛下了。傳出去也不好聽?！?/br>
    再者，探子來報，杜忘已處理完手頭的事，正馬不停蹄趕回京城，也許今日夜里就會抵達午門。再這么委屈他女兒，屬實說不過去。

    掌珠不想躋身妃位，但自己在皇家眼皮子底下懷孕，很多事情身不由己。她輕輕嘆息，順其自然吧。

    御書房。

    晚膳時分，御膳茶房送來各色菜肴。張懷喜一一試過，請皇帝用膳。

    蕭硯夕剛執(zhí)起筷箸，慈寧宮的薛公公小跑進來，離得老遠就瞧得出他喜悅的樣子。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掌珠姑娘懷上龍種了！”

    宮人、侍衛(wèi)們無不瞪大眼睛，顯露驚喜，亦或是驚訝。

    張懷喜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跪地行了大禮，“老奴恭喜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