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放下手里的折扇，對顧憲成露出一個和煦的微笑。

    徐渭這個首席大臣，直接管理的部門就是吏部，所以顧憲成理論上也算是他的屬下。

    自從進入內(nèi)閣以來，徐渭在胡宗憲麾下的狂士做派已經(jīng)消失無蹤了，變得越加的穩(wěn)重，對于年輕的下屬也非常的溫和。

    申時行一向是老好人的作風，顧憲成是他擔任教育大臣后第一個錄取的狀元，而他自己也是少年揚名的神童，對于顧憲成非常欣賞。

    何心隱只是抬了抬頭，看了顧憲成一眼后就繼續(xù)吃茶餅看報紙。

    顧憲成連忙向三位內(nèi)閣大臣行禮，等到他拜見完畢，徐渭說道：

    “狀元郎，在吏部觀政如何？在南京起居是否習慣？”

    顧憲成小心的回答道：“回大人，南京和我故鄉(xiāng)相差不大，宿舍也很方便。屬下在吏部觀政獲益良多?！?/br>
    顧憲成的回答中規(guī)中矩，徐渭摸著自己的胡子笑了笑。

    申時行說道：“大都督對于狀元郎那篇《民族國家論》很是欣賞，也因為這篇文章點了你做狀元，不知道狀元郎最近可有什么新作嗎？”

    顧憲成連忙說道：“申大人抬愛了，今日下官沒有寫出什么像樣的文章。”

    申時行看顧憲成對答如流，回答滴水不漏，倒是對他又有了幾分好感。

    何心隱卻有些厭惡的看了一眼顧憲成，他本能的不喜歡顧憲成這樣的人，雖然這種人有才能，但是處事過于圓滑，過于注重變通而不堅持原則。

    何心隱看了一眼申時行，他同樣也不喜歡申時行這名同僚，這顧憲成給他一種申時行青春版的感覺。

    不過何心隱也不會因為自己的好惡打壓任何人，東南第一屆內(nèi)閣還是非常務實的。

    寒暄過后，徐渭才說起了喊顧憲成來的目的。

    “大都督說了，要人盡其才，你的能力留在文選司觀政浪費了。”

    顧憲成一喜，他畢竟還年輕，期待的看著徐渭。

    看著顧憲成年輕的臉龐，徐渭也在心中嘆息。

    東南的官員數(shù)量，或者說吃官府飯的人員數(shù)量，是遠遠多于北方明廷的。

    不僅僅是東南養(yǎng)著的精銳，地方官員數(shù)量，吏員的數(shù)量和待遇，東南都是遠超明廷。

    最近徐渭執(zhí)掌吏部，正在籌備在各縣下，成立“鄉(xiāng)”一級的行政單位。

    “鄉(xiāng)”這個行政級別不僅僅要委派官吏，還要向下設立各種常設機構(gòu)，徹底將東南政權(quán)的觸手深入到鄉(xiāng)鎮(zhèn)中去。

    可即使是這樣，東南依然非常缺人。

    缺的自然不是那種普通的官吏，而是真正的人才。

    徐渭看著顧憲成說道：“我想讓你去廣西。”

    “什么！”

    顧憲成現(xiàn)在畢竟城府不深，聽到這個消息差點暈過去。

    他是南直隸無錫人，家族也是世代書香人家，家境優(yōu)渥，又少年成名高中狀元，可以說拿的都是人生贏家的模板。

    廣西可是發(fā)配犯人的地方，他想不通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被徐渭一下子發(fā)配到廣西去了。

    申時行看出了顧憲成的心思，說道：

    “讓你去廣西，不是分配你去邊疆?！?/br>
    “廣西民族復雜，漢人和瑤人雜居，距離安南最近，很多民風民俗也和安南相近?！?/br>
    “大都督說過，‘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當年詞宗陸游也曾經(jīng)說過‘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所以徐首相想要讓你去廣西看一看，踐行你的民族國家論?！?/br>
    看到顧憲成為難的樣子，申時行老好人的性格又發(fā)作了，他對著顧憲成說道：

    “你若是不想去，也可以不去，你們這些觀政進士的主要任務還是觀政和準備一年后的選調(diào)考試，去廣西確實會耽誤你的前途，徐首相只是提供了這個選擇，決定權(quán)在你?！?/br>
    顧憲成聽完了申時行的話，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他對著徐渭作揖說道：

    “首相大人，能容許屬下思考片刻嗎？”

    徐渭大手一揮說道：“吾可以等你明日回復?！?/br>
    顧憲成說道：“不需要那么久，一炷香的時間就可以了。”

    徐渭有些驚訝的看著顧憲成問道：

    “這種事情，難道狀元郎不需要和人商議下嗎？”

    顧憲成搖頭說道：“前途大事，又有何人可以商議，只有我自己想通才行?！?/br>
    徐渭滿意的點頭，閉上嘴巴。

    聽到了顧憲成這樣的話，就連何心隱也微微點頭，看來這個新科狀元雖然圓滑，但是個極有主見的。

    等到一炷香后，顧憲成抬起頭說道：“屬下愿意去廣西。”

    徐渭對著申時行說道：

    “看吧，是我贏了?！?/br>
    申時行掏出一枚三仙幣遞給徐渭，徐渭這個內(nèi)閣首輔哈哈一笑，就要將這枚錢收入袖子里。

    何心隱卻不知道什么時候到了兩人身邊，對著二人說道：

    “我東南律令，公職人員不得賭博?！?/br>
    說完何心隱伸出手，對著徐渭說道：

    “首相大人，您可要以身作則啊?！?/br>
    徐渭面色難看，將剛剛收起來的三仙幣遞給何心隱。

    何心隱對著署吏說道：

    “記錄下來，贓款沒收?！?/br>
    顧憲成驚訝的看著何心隱，早就聽說這位司法大臣大公無私，沒想到他竟然頭鐵到這個地步？

    顧憲成更是收起一些小心思，看來在東南做官還是要謹慎才行，自己大好前塵，可不能沾染上什么污點。

    等到顧憲成離開之后，何心隱這才說道：

    “此子才情和能力都是一等一的，可就是太過于圓滑?！?/br>
    徐渭笑著說道：“所以柱乾才用我等打賭的事情敲打他？”

    何心隱字柱乾，他雖然冷僻，但是徐渭很看重他這個司法大臣，也很贊同他依法治國的主張。

    何心隱點點頭說道：

    “不過他肯去廣西，倒是出乎我的意料?！?/br>
    申時行也跟著點頭。

    徐渭說道：“他是聰明人，如今東南草創(chuàng)，一步快步步快，他不會放過這次機會的。”

    “廣西的問題就是官吏，就是需要合適的官吏來治理地方，就需要這樣一個人?！?/br>
    “日后占了安南，也同樣需要他這樣的人?！?/br>
    這下子何心隱也表示點頭。

    廣西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什么經(jīng)濟、法制都是很縹緲的東西。

    明廷對廣西的放任，讓廣西現(xiàn)在最需要的就是穩(wěn)定和安寧，能夠協(xié)調(diào)漢土關系，不折騰的官員就是最好的。

    所以讓顧憲成去廣西看看，學習如何凝聚民族向心力，也為了日后安南的工作做準備。

    顧憲成明白這是一次機會，從科舉最后一道題目是安南問題來看，大都督蘇澤是有進取安南的想法。

    無論在什么時代，開疆拓土都是巨大的功勞，顧憲成明白這是自己的機遇，所以果斷接受了這份調(diào)動。

    徐渭又說道：“還有今科榜眼的湯顯祖，據(jù)說在呂鋼手下也很受鍛煉，已經(jīng)包攬了鐵路司的公文事務?！?/br>
    “這些年輕人不擔起膽子，難道讓我們這些老家伙忙死嗎？”

    這下子就連何心隱都露出微笑。

    徐渭對著他說道：

    “柱乾，大都督已經(jīng)不止一次說了，讓你注意身體，不要熬夜工作。”

    “工作是干不完的，這世界上也沒有完美無瑕的律法，有些事情要交給別人來辦，你只需要把關就好了?！?/br>
    “你那個族兄，李時珍醫(yī)學院的梁孟元，他給醫(yī)政署寫的條例就很不錯，多培養(yǎng)培養(yǎng)這樣的人才，也可以幫你分擔?！?/br>
    何心隱只是淡淡的點頭，徐渭微微嘆氣，他知道何心隱是極為倔強的人，就連蘇澤勸他的都不一定聽，別說自己了。

    明明何心隱只是比申時行大一些，卻看起來非常憔悴。

    徐渭放棄了討論私事，開始說起公務。

    “方大臣從福州上書，建議蘇松鐵路采取發(fā)行公債的方式募集資金。”

    “大都督的意見是不反對發(fā)行公債，但是持有公債的人只能分紅，不能對鐵路公司擁有決策權(quán)，也不得干擾鐵路公司運營?！?/br>
    “兩位都在蘇松做過地方官，你們覺得如何？”

    申時行皺眉說道：“民間投資人還能干預工坊決策呢，大都督只讓購買公債的人拿分紅，不讓他們干預鐵路公司，我理解大都督擔憂這些公債形成鐵路公司裙帶利益群體，但是會不會太極端了？”

    何心隱說道：“其實法理上沒問額，大都督都說了發(fā)行的‘債’，是向民間借的債而不是變賣的鐵路公司股權(quán)。”

    “但既然是債，那就應該約定利息，而不是任由鐵路公司自行分紅，若是鐵路公司長期盈利卻不分紅，那購買債券的人豈不是平白無故借錢？那透支的就是東南官府的信用?！?/br>
    徐渭點頭說道：“這事情戶部和工部已經(jīng)在談了，看看他們的報告吧?！?/br>
    戶部的議事廳內(nèi)，湯顯祖和戶部官員如同菜市場吵架的商販，正在激烈的爭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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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3章 鐵路公債

    湯顯祖已經(jīng)是一個合格的鐵道司官員了。

    在湯顯祖看來，戶部的要求簡直是不可理喻。

    蘇松鐵路還沒開始建設，戶部就要求這條鐵路兩年之內(nèi)就要開始盈利，這鐵路盈利不盈利，是自己能夠說的算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