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陸的宗教矛盾非常尖銳，特別是在西班牙這種保守的天主教地區(qū)，異端和異教徒隨時可能遭遇宗教裁判所的盤查甚至拘禁。

    就算是達觀是東方的使者，那走在西班牙的地盤也是很危險的。

    除此之外，在船隊航行到果阿的時候，阿方索也知道了東南在南洋地區(qū)發(fā)生的馬尼拉戰(zhàn)爭，也就是說如今東南和西班牙在交戰(zhàn)的狀態(tài)。

    雖然馬尼拉的戰(zhàn)爭結(jié)果還沒傳回西班牙，但是西班牙一旦戰(zhàn)敗，那東方面孔的達觀和尚就肯定要被抓起來。

    實際上，葡萄牙在歐陸都算是宗教開放地區(qū)了，但即使這樣，在自由的東方待慣了的阿方索，依然很不習(xí)慣，所以他才將女兒和兒子都要接到東方去。

    達觀笑著打消了阿方索的疑慮，阿方索船長只能勉強帶著一些東南商品，開始向尼德蘭航行而去。

    看著蕭條的阿姆斯特丹港，阿方索船長也有些疑惑。

    他年輕的時候曾經(jīng)跑過尼德蘭的航線，那時候阿姆斯特丹是北海最繁榮的港口，到處都是停泊的商船。

    但是如今這個港口蕭瑟凋敝，甚至不如他在南亞?？康哪切└劭谟谢盍?。

    “達觀大師，您為什么要來尼德蘭?。俊卑⒎剿鞔L問出了他一直以來的問題。

    達觀雙手合十說道：“是大都督叮囑我來尼德蘭看一下的?！?/br>
    “大都督？”

    阿方索船長一驚，對于這位東方的偉大統(tǒng)治者，他是充滿敬意的。

    阿方索船長最敬佩的，還是蘇澤的遠見卓識，但是蘇澤為什么要讓達觀來尼德蘭？

    阿方索船長也算是自己人了，達觀也沒有賣關(guān)子，他直接說道：

    “在我們出發(fā)之后，大都督已經(jīng)發(fā)動了對馬尼拉的作戰(zhàn)，這件事阿方索船長您知道吧？”

    阿方索船長點點頭，在南亞的時候，他已經(jīng)從商人口中知道了馬尼拉的戰(zhàn)事，但是并沒有得到準確的戰(zhàn)果，只知道東南和西班牙的艦隊開戰(zhàn)了。

    對于這點，阿方索船長也有些憂心忡忡。

    西班牙不是葡萄牙這樣的小國，這是一個擁有龐大艦隊的國家。

    特別是西班牙在南美洲的艦隊數(shù)量龐大，一旦西班牙和東南爭奪南洋，那對東南的出口貿(mào)易也是很大的影響。

    阿方索船長很清楚東西方貿(mào)易對于東南的重要性，兩個大國開展，是會對貿(mào)易造成毀滅性的打擊。

    特別是西班牙這樣，擁有海上霸權(quán)的國家。

    達觀說道：“其實大都督早就有奪取馬尼拉的計劃，和西班牙開戰(zhàn)在所難免?！?/br>
    “所以這一次來，我是要看看歐陸的情況。”

    阿方索船長疑惑的說道：“歐陸的情況？那您不是應(yīng)該去法國？或者直接去西班牙？為什么要來尼德蘭？”

    阿方索船長很疑惑，如今歐陸的中心，是西班牙，是法蘭西，是神圣羅馬帝國，來尼德蘭算是什么事情??？

    尼德蘭在歐陸的地位，甚至還不如葡萄牙呢，不過是西班牙下的一片領(lǐng)地罷了。

    阿方索船長實在不理解，為什么達觀要將尼德蘭作為自己的目的地。

    阿方索看來，如果東南要牽制西班牙，那應(yīng)該去找英國人，法國人，甚至奧斯曼人，而不是來什么尼德蘭浪費時間。

    達觀沒有回答阿方索的問題，而是想了在臨行前，蘇澤和他的談話。

    在大都督府，蘇澤對著即將啟程的達觀說道：

    “西班牙的手會伸進南洋，我們東南必然和西班牙有一戰(zhàn)?！?/br>
    “你這次去歐陸，一是考察歐陸諸國的局勢，二是尋找一些可以拉攏的盟友，將西班牙牽制在歐陸。”

    達觀很快明白了蘇澤的意思，但是他還是很疑惑，為什么蘇澤要派遣他這個僧道司的和尚去歐陸。

    明明東南的行人司人才濟濟，沈一貫和池弘謨在安南取得了很好的外交成果。

    而蘇澤的回答是：

    “派你去，是因為歐陸如今最關(guān)鍵的問題是宗教矛盾。”

    “雖然宗教矛盾也只是表象，但是一切沖突的起源都是因為宗教沖突?！?/br>
    “而起歐陸內(nèi)部的宗教矛盾，甚至超過了歐陸對奧斯曼的異教矛盾，畢竟歐陸有一句方言，‘異端比異教徒更可惡’。”

    “歐陸的尼德蘭，是現(xiàn)在歐陸宗教矛盾最激烈的地方?！?/br>
    蘇澤斷言道：“這里，也是最有可能發(fā)生革命的地方?！?/br>
    第518章 新階層和新教

    達觀看著這座港口城市，尼德蘭的港口歷史非常悠久，這里很早就是北海航運的重鎮(zhèn)。

    碼頭雖然冷清，但是從碼頭邊上的整齊的石頭房屋，以及港務(wù)處的小樓，都足以見到這座港口從前的繁榮。

    達觀和阿方索船長下船，他東方人的面孔和醒目的光頭，引起了很多人的注視。

    達觀怡然不懼，他和阿方索船長船長走出港口，租賃了一輛馬車，向阿姆斯特丹的市政廳而去。

    阿方索對著達觀介紹尼德蘭的情況。

    “大師，尼德蘭其實是一個政治上的概念，這些低地地區(qū)的城市們，通過不斷的聯(lián)姻和通婚，形成了一個獨立的地區(qū)，因為貿(mào)易而串聯(lián)了起來?！?/br>
    “尼德蘭的每一座城市都有市政廳，市政廳會選出一名執(zhí)政來管理這座城市，而市政廳則會對執(zhí)政進行監(jiān)督。”

    達觀合十說到：“有點像大都督的制憲會議。”

    阿方索點頭說道，不過他又搖頭說道：“尼德蘭的市政廳只有世襲貴族和資產(chǎn)超過一定數(shù)量的大資產(chǎn)家才能進入，和大都督推行的制憲會議是不同的?！?/br>
    達觀也點頭，制憲會議的代表從各階層中選出，東南也沒有世襲貴族這種東西。

    達觀這一次歐陸，倒是對歐陸的形勢有了了解。

    歐陸這些宗派鬧的厲害，其實主要就是兩派。

    一派是傳統(tǒng)的天主教，這其中以西班牙最為狂熱，腓力二世自稱是護教王，在宗教上是最維護天主教正統(tǒng)。

    西班牙也確實是這樣的，他幾次財政破產(chǎn)，就是因為西班牙王室的宗教狂熱。

    比如和奧斯曼爭奪地中海的霸權(quán)，又比如哈布斯堡家族在陸地上和奧斯曼的爭奪。

    這一次奧斯曼大帝蘇萊曼親征匈牙利，神圣羅馬帝國的新一任皇帝也是哈布斯堡家族的成員，腓力二世自然也要出兵幫助親戚了。

    天主教第二大勢力就是法國了，不過法國和狂熱的西班牙不同，法蘭西號稱天主教孝子，當然這個“孝子”是呂布那種孝子，法國對于宗教問題非常靈活。

    法國雖然也是天主教國家，但是他的政治行為多是出于國家利益，而不是宗教原因。

    比如在和西班牙結(jié)盟和奧斯曼爭霸的時候，偶爾法國也會忌憚哈布斯堡家族的強大，和奧斯曼人組成同盟。

    三十年前，法蘭西國王就和奧斯曼人建立了同盟，同盟在當時被指斥為“邪惡的聯(lián)盟”“百合花與新月的瀆圣的結(jié)合”，故又稱“不虔誠的同盟”“瀆圣同盟”。

    和奧斯曼人結(jié)盟，基本是出于國家利益。

    法國的北面是哈布斯堡家族的神圣羅馬帝國，南面是哈布斯堡家族的西班牙王國，就連法國的西南的尼德蘭地區(qū)，也是哈布斯堡家族的領(lǐng)地。

    法國可以說是被哈布斯堡家族的同盟給包圍了，這讓國土大部分是平原的法國非常不安，瀆圣同盟也就是這樣背景下成立的。

    如今歐洲的局勢，法國從波旁王朝的亨利四世登基之后，法國的中央集權(quán)日益提高。

    而亨利四世本身就是為了繼承法國王位而改信天主教的，所以亨利四世對于宗教問題非常寬容，也讓法國沒有陷入到宗教內(nèi)亂中。

    法國的日益強大，讓四周哈布斯堡家族的聯(lián)盟日益緊張，也加強了對法國的封鎖。

    法國和異教徒人奧斯曼帝國結(jié)盟，對抗神圣羅馬帝國、西班牙組成的聯(lián)盟。

    英國則是搖擺不定的。

    英國的前任女王，歷史上被寫進各種鬼故事的“血腥瑪麗”，是一名虔誠的天主教徒。

    瑪麗女王執(zhí)政的時候，對于新教徒瘋狂壓迫。

    這也讓英國發(fā)生了內(nèi)戰(zhàn)，最后英國王位落入到了信仰新教的伊麗莎白一世頭上。

    伊麗莎白一世就是一名新教徒，不過她繼位的時候為了不引起國內(nèi)宗教矛盾，對于宗教采取寬容態(tài)度。

    但是英國的宗教平衡非常不穩(wěn)定，西班牙一直想要干涉英國，為此伊麗莎白一世甚至許諾不結(jié)婚，就是為了保持國內(nèi)的宗教平衡。

    但是與此同時，歐陸北方的新教卻在不斷繼續(xù)力量。

    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讓新教在神圣羅馬帝國內(nèi)的一些城邦內(nèi)傳播，并且逐漸影響到了尼德蘭地區(qū)。

    神圣羅馬帝國的皇帝雖然是天主教徒，但是不少實力雄厚的選帝侯卻是新教的信徒。

    而神圣羅馬帝國本身就是一個松散的聯(lián)盟，選帝侯和大領(lǐng)主，都有很強的獨立性。

    達觀不由的感慨，如今歐陸真的是亂成一鍋粥了。

    不過達觀還是想到了蘇澤給他講解的歐陸局勢。

    蘇澤用的不是宗教視角，而是階層視角。

    蘇澤對達觀說過：

    “歐陸在斗爭的，其實就是三個階層?！?/br>
    “君主、教士和資產(chǎn)者。”

    “而歐陸的所有問題，所有國家的立場，用這個三個階層的視角，就能看清楚，弄清楚他們的立場。”

    達觀還是第一次見過有人這么分析問題，他當時很認真的聽蘇澤分析。

    “所謂的新教改革，其實就是一部分開明的教士，認為教會不應(yīng)該占據(jù)太多的財產(chǎn)，認為腐朽的教會機構(gòu)并不能壟斷對神學(xué)的解讀，也不應(yīng)該壟斷百姓對神靈的信仰，主張信仰自由。”

    “這個信仰自由，其實并不是隨便信仰神靈，而是可以不通過教會來信仰神靈，也就是所謂的‘因信稱義’?！?/br>
    “但無論這些新教改革者們是什么動機，又或者是什么神圣的目標，又或者他們是對經(jīng)文進行的什么解讀，推廣新教的領(lǐng)主貴族，以及大力推廣新教的君主們，可不是因為信仰這樣簡單的動機。”

    “羅馬帝國那些支持新教的帝選侯們，支持新教自然是因為新教主張信仰自由，這等于打擊了天主教的教士階層，增強了領(lǐng)主的權(quán)利?！?/br>
    “打破天主教會對于宗教的釋經(jīng)權(quán)，這等于打破了天主教會對于世俗權(quán)力的控制，這也是松開了這些領(lǐng)主頭頂上的教會束縛，領(lǐng)主們自然是更喜歡新教的?！?/br>
    “而對于那些貴族和有產(chǎn)者們而言，躺在教徒頭頂上收稅的天主教會，就和躺在土地上收錢的地主一樣，也是他們反對的對象。”

    達觀想到了東南，如今東南流行的文學(xué)作品中，多了很多對于封建地主的批判作品。

    比如某個地主壓迫佃農(nóng)，放高利貸搶奪佃農(nóng)的女兒做小老婆。

    又比如說某個地主為富不仁，生活奢靡放蕩。

    實際上達觀對于東南的社會觀察，那些工坊主的生活和這些地主也相差無幾，甚至因為手上的金錢更多，他們的生活更加的墮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