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些，另一個地痞就像是抓小雞一樣將這個讀書人抓走了。

    這個地痞則摘下了茶肆的莫談國事牌子，對著茶博士說道：

    “府尹大人有令，再有聚眾談?wù)搰碌?，直接摘了牌子！?/br>
    “伱這牌子俺摘走了，你速速去順天府補辦，要不然下次就連你一起抓走！”

    說完這些，這個地痞直接揚長而去。

    佟安聽到了茶博士的哭喊聲，他哭完之后直接坐在茶肆門口哀嚎道：

    “這讀書人自己要作死，非要拉著小老兒一起死！這牌子一塊要五兩銀子，這茶肆可是我們?nèi)业臓I生！”

    周圍的人也被嚇到了，那幾個出頭反駁讀書人的雇工也怕自己被牽連，放下喝茶錢就離開了茶肆。

    祥子也有些不忍，佟安嘆了一口氣，在桌子上留下了兩錢銀子，和祥子一起走出了茶肆。

    祥子嘆息說道：“看那讀書人也不富裕的樣子，這是給家里惹禍了啊?！?/br>
    佟安點點頭，他經(jīng)常去順天府去幫著聯(lián)合會撈人，對于衙門很熟悉。

    凡是被抓進了衙門，首先要驗明正身。

    這當(dāng)然不是怕抓錯人，而是要打聽清楚來歷。

    若是富貴但是無權(quán)的人，那就是進了“肥羊”，那可是要好好招呼的。

    若是有權(quán)有勢的，那就要立刻放回去，甚至抓來的人也要受到懲罰。

    若是無權(quán)也沒錢的，那里面的門道就更多了。

    薄有家資的小老百姓，那就要上門好好恐嚇一番，慢慢的炸出油水來。

    若是無權(quán)無勢又沒錢沒家人的，那也要發(fā)揮價值。

    先打上一頓板子送到牢房中，讓那些其他關(guān)在牢房中的肥羊看到凄慘的下場，他們才會歇斯里地的向家里求救，那樣才能更快的榨出油水。

    而那些被打了板子，又丟在潮濕囚房的窮鬼們，基本上都撐不了幾天，到時候又要大張旗鼓的蓋上白布抬出去，起到最后震懾的效果。

    所有人進了公門，那都有各自的作用。

    佟安和這些人接觸多了，更是明白為什么大明朝廷無藥可救。

    從順天府尹到最基層的胥吏，所有人都在忙著撈錢。

    茶肆被收走的莫談國事牌子，若是不盡快去順天府補辦，那下次就是管理市場的衙役上門，直接封了茶肆抓走老板。

    如今一些酒樓為了保住自己的牌子，遇到那些高談闊論的讀書人，都會主動聯(lián)系順天府來抓人，國子監(jiān)中就有幾個倒霉同學(xué)被抓走了，出了不少的血。

    這些還算是好的，好歹是在國子監(jiān)讀書的，進了牢房也不會上刑。

    若是像剛才那樣沒功名的讀書人，恐怕不死也要脫一層皮。

    佟安嘆息一聲，如今京師風(fēng)聲鶴唳，局勢比當(dāng)年張居正執(zhí)政的時候還不如了。

    官府不肯百姓議論，卻對《山東新報》無可奈何。

    李成梁是地方實力派，山東有錢有糧有兵，這報紙是李成梁支持辦的，順天府尹根本不敢禁報。

    佟安還知道，如今在一些達官貴人的文會上，經(jīng)常公然討論山蒿先的文章，一些激進的御史也很贊同他的說法。

    普通老百姓不敢說，但是這些報紙卻堂而皇之的刊印，而達官貴人卻肆無忌憚的討論。

    這種詭異的現(xiàn)象，就連佟安也不能理解。

    算了，還是忙自己的事情吧。

    佟安對于這樣的明廷已經(jīng)失望透頂，他準備前往下一個工坊去讀報，再組織工坊的聯(lián)合會開會。

    與此同時，南京的大都督府內(nèi)，蘇澤看著監(jiān)察大臣譚綸送上來的報告。

    都察院改組之后，不僅僅是科舉出身的讀書人，也有一部分制憲會議代表進入都察院，監(jiān)督地方的工作。

    而這份報告看完之后，蘇澤也覺得有些胸悶。

    東南畢竟還在上升期，大規(guī)模的腐敗案件還是沒有，但是各種小案子還是不斷。

    特別是基層吏治這一部分，問題也是相當(dāng)多的。

    譚綸說道：“這一次都察院和制憲會議代表對地方上的監(jiān)督，縣一級的主官基本上沒有太大的問題，少數(shù)幾個工作能力不足的已經(jīng)在吏部考核中處理了，會調(diào)任到其他地方工作?！?/br>
    “但是基層吏治還是很有問題?！?/br>
    蘇澤看了幾個特別嚴重的問題，最大的案子是浙江某個縣的吏員考核舞弊案件。

    由于部分地區(qū)的吏員還是府縣自己出題招募的，負責(zé)印刷考卷的吏員，在考試之前將考卷透露給了幾個同僚，讓他們的子弟通過了考試。

    后來還是因為考試中通過考試的吏員子弟太多了，引起了那些落榜考生的不滿，這個事情捅到了巡查的督查御史那邊。

    巡查的督查御史將那些高分通過的吏員子弟召集起來，當(dāng)場出了一份卷子重考，這些考生很多人連及格分都沒得到，督查御史立刻將他們下獄，很快就得知了真相。

    這個案子后來徹查，縣令和縣學(xué)政確實沒參與其中，但是他們也因為監(jiān)察不力拿到了處分，都被貶官了。

    看到這個案子，蘇澤也覺得不稀奇。

    對于大部分官員來說，他們也沒有太大的政治抱負，特別是天花板明顯的吏員。

    家族傳承吾輩傳，將自己的職位世代傳下去，這幾乎是這些在地方上盤踞了一輩子的吏員的追求。

    蘇澤對著譚綸說道：

    “子理，還是要加強監(jiān)察，另外這一次制憲會議代表在地方上也發(fā)揮了很大作用，這種地方監(jiān)督有時候要比上級監(jiān)督更有效?！?/br>
    譚綸點頭說道：

    “這是當(dāng)然，制憲會議代表是地方上選出來的，他們自然要為選自己的百姓說話。”

    這一次很多案子，都是地方上制憲會議代表發(fā)現(xiàn)，并且上報給都察院的。

    一開始的時候，譚綸對于這些普通人選出的代表還是很不放心的，這些人里還有一些人干脆都不識字。

    但是靠著地方制憲會議代表和巡查的督查御史配合，打掉了很多地方勾結(jié)的案子，這都讓譚綸刮目相看。

    蘇澤說道：“這也正常，在吏員考試中舞弊，這侵害了其他參加考生的利益，自然是盯得最緊的，這種事情只要能強化監(jiān)督，總是能夠處理的?！?/br>
    譚綸也點點頭，這個案子出了以后，各地縣衙都對吏員考試更重視，甚至有的地方都是縣令當(dāng)場出題考試，杜絕地方上的作弊行為。

    畢竟縣令都是異地為官，他和這些當(dāng)?shù)睾缽娮拥芤矝]有交情，如果為了他們丟了自己的職位，那才是得不償失的。

    蘇澤嘆息說道：“地方上的競爭是好的，但是無序競爭才是最大的問題。”

    蘇澤對著譚綸說道：“前幾日蘇州府又打報告給工部，要在太倉擴建碼頭，南直隸的幾個靠海的府也都上書，要求在本地開港建造碼頭，甚至有幾個縣都已經(jīng)先斬后奏自己開始建設(shè)了?！?/br>
    譚綸疑惑的說道：“大都督，又不是所有地方都適合建港口，而且很多地方建造港口都是重復(fù)投資啊?！?/br>
    蘇澤點頭說道：“就是這樣，其實以蘇松的貨物產(chǎn)量，如今的碼頭已經(jīng)足夠用了，但是蘇州府是想要讓更多的貨物從自家的港口出海，那他們的稅賦就能多算點?！?/br>
    譚綸一下子明白了過來，這是地方上在爭奪政績啊！

    第522章 連根拔起

    蘇澤對著譚綸說道：“子理啊，雖然民為邦本，但是大部分普通百姓都是沒有長遠的規(guī)劃的，而且一個地方的人多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所以還是需要有人來統(tǒng)籌發(fā)展?！?/br>
    譚綸點點頭，這也是東南制度的設(shè)計邏輯。

    從上而下的委任官員，來領(lǐng)導(dǎo)地方進行發(fā)展。

    上下結(jié)合的監(jiān)督官員，來限制官員的權(quán)利。

    在譚綸看來，這也許不是最好的制度，但已經(jīng)是目前最不壞的制度了。

    蘇澤說道：“而我們東南各地發(fā)展的最根本動因是什么？子理你知道嗎？”

    動因？

    譚綸愣了一下，他也開始思考起來。

    他很快搖頭，表示自己并不清楚。

    任何地方都有發(fā)展的本能因素，人都是要過更好生活的，但是這并不能成為發(fā)展動因。

    動因就是最根本的推動力，譚綸完全無法理解，如何將一個地方的發(fā)展動力歸納出來。

    蘇澤石破天驚的說道：“官員的競爭。”

    譚綸愣了一下，但是他很快就點頭。

    原來是這樣的！

    蘇澤說道：“同等級官員之間，要進步就要搞好地方經(jīng)濟，那大家就要爭奪政績，拼命的發(fā)展經(jīng)濟?！?/br>
    “這種競爭，就是地方官員們不停地投資建設(shè)，提高政績的最根本動因?！?/br>
    譚綸連連點頭。

    蘇澤說道：“可是這種競爭也會造成無序競爭，就像是這一次南直隸各府都要建造沿海港口一樣，所有人都希望自己治下有更多的基礎(chǔ)建設(shè)，這樣才能有更好的政績?！?/br>
    “而流官制度，又造成了另外一個問題?！?/br>
    譚綸順著蘇澤的思路下去說道：“官員只管建而不管這個東西是不是有用？”

    蘇澤點頭說道：“就是如此。因為官員都是在外地任職的，他們?yōu)榱苏兘ㄔ斓臇|西到底有沒有用，到底能不能帶動地方發(fā)展，或者說能不能收回成本，都不是他們要考慮的東西?！?/br>
    “更何況在進行基礎(chǔ)建設(shè)的時候，還能帶來大量的利益?！?/br>
    譚綸連忙點頭，在這一次都察院巡查的時候，已經(jīng)發(fā)生了很多起工程腐敗的問題了。

    特別是一些比較發(fā)達的地區(qū)，道路、港口這些建設(shè)的利潤很大，中飽私囊的空間更大。

    不過目前來看，還沒有知府知縣一級的官員直接參與其中，所以只抓了一些小吏，處理了幾個監(jiān)督不力的官員。

    但是長久來看，這些濫建工程的腐敗是不可避免的。

    而且無序競爭的重復(fù)建設(shè)工程，也已經(jīng)開始在各地出現(xiàn)。

    只不過如今需要建設(shè)的東西比較多，光是改造城區(qū)建設(shè)道路這些工程都忙不過來，也只有南直隸這種本來就比較發(fā)達的地區(qū)，會爭奪港口。

    但是這種事情肯定是早點定好規(guī)矩最好，等到真的出了問題，那就積重難返了。

    蘇澤說道：“以后涉及到地方民生的大功臣，一個是要在制憲會議上討論，地方上的制憲會議代表擁有否決權(quán)力?！?/br>
    “但是光是這些也是不夠的，發(fā)展也是地方上的前進動力，本地人肯定是希望本地的公路更多，能連同鐵路，最好都能有港口碼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