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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一片月,新豐一壺酒 第94章 三月, 冰河開化。杏花雨沾衣欲濕, 楊柳風吹面不寒。 大路上走來兩人,都是一身蓑衣斗笠。蒙蒙細雨將他們的身形洇開, 像是一幅不那么真切的水墨畫。 唐挽在五里亭前駐足, 抬手扶一扶斗笠,水珠就順著帽檐滴滴答答地滑落。 “當年馮楠君就是在此為我送別。如今長亭猶在,人卻不知去往何處了。” 雙瑞背著書箱,垂手靜立在她身側(cè)。 忽然一個聲音傳來:“匡之, 我來晚了!” 唐挽倏然轉(zhuǎn)身回眸,原來是沈榆。她面上含笑, 喚了一聲“瑞芝”, 心中卻有幾許失落。 怎么不見元朗呢? 沈榆走至近前,兩人相對行禮。 “算日子你也是今天到。”沈榆笑道, “徐公正等著你呢。” 徐公……唐挽心下一黯, 說道:“我先回家報個平安,便去拜望徐公?!?/br> “也好,那我先回去報個信。”沈榆道,“走,我們一路進城?!?/br> 京城仍是唐挽印象中的樣子,白墻灰瓦, 恢弘方正。八年的時光, 對這座城市來說不過轉(zhuǎn)瞬, 卻蹉跎了少年心。 唐挽深吸一口氣, 她聞到了花香、酒香、東市炸果子的油香、北城貢院的書香。這些味道真真切切刺激著她的每一個感官。 京城, 我回來了。 進了城,沈榆便先往徐府去了。唐挽和雙瑞則按照喬叔信中所寫的地址,往城西而去。 凌霄他們早在過年之前就到了京城,在城西針眼胡同里租了一個小院,安家在此。唐挽和雙瑞走到巷子口,正好碰見喬叔迎面而來。 這小半年沒見,喬叔的頭發(fā)都白透了,腰身也顯出佝僂來。唐挽這才發(fā)覺,喬叔是真的老了。 “喬叔!”雙瑞先出聲喚了,快步上去把人抱了個滿懷。喬叔急忙摟住他,一手拉了唐挽,眼睛里都閃著淚光。 “喬叔,我回來了。”這樣的場面,唐挽也難免動容。 喬叔點了點頭:“平安回來了就好??爝M家來?!?/br> “夫人!咱們老爺回來了!” 一疊聲的呼喚,盧凌霄從正房屋里走出來。她今天穿了一身粗布褂子,臉上未施粉黛,懷里還抱著翊兒。凌霄直直望著唐挽,張了張嘴,眼淚就先流下來了。唐挽以為她會說出什么煽情的話,等了半天,卻只聽見一句:“餓了沒?” 飲食男女,灶火夫妻,唯這一句最實在。 “你可還好嗎?”唐挽問。 凌霄點了點頭:“好得很。翊兒也好,正在學說話呢,剛好你就回來了。翊兒,叫爹爹?!?/br> 小孩子長得快,這半年的功夫已經(jīng)結(jié)實了不少,寬眉大眼,還真和唐挽有幾分相似。他看著唐挽,眨巴了眨巴眼睛,張開小手,清楚又響亮地叫了一聲:“爹爹?!?/br> 唐挽心里樂開了花,心想自己這便宜撿的實在現(xiàn)成。 “公子餓了吧,我下面去?!眴淌逍Φ难畚捕际邱拮?。 雙瑞卻不樂意了:“喬叔,公子是餓了,我也餓了呀。我這一路陪著公子也不容易,您老人家怎么也不心疼心疼我呢?” “瞧你這牙尖嘴利的。我還沒來得及心疼你呢,倒自己討要上了。”喬叔笑道。 “我也要吃面!” “給你煮,給你煮!” 唐挽在外面這半年,見過了同僚的陰謀算計,也幾次從韃子的刀下?lián)旎匾粭l命。今日看著這滿院子的老小,熱熱鬧鬧的,便覺得外面經(jīng)歷的那些風雨,也不值一提了。 “快去洗洗手吧,準備吃飯了?!绷柘稣f。 “不了,我還要出去?!碧仆煺f道。 凌霄蹙眉:“這剛回來,又要去哪兒?” 唐挽說:“徐公還在等著我。” 兩人目光相碰,凌霄便已了然,點點頭,道:“那你可多小心?!?/br> 唐挽換上一身日常穿的月白色直綴深衣,擎了一把油紙傘,便往徐公的府上去了。出了巷子,轉(zhuǎn)上一條主街,只見細雨迷蒙中稀稀落落的行人。青轉(zhuǎn)鋪路,灰瓦白墻,各色的油紙傘倒給這嚴肅的街道增添了幾許情趣。 迎面過來一個娶親的隊伍,一水兒的大紅色綢緞罩衫,喇叭嗩吶,吹吹打打,好不熱鬧。唐挽走近的時候,花轎正往旁邊的巷子里轉(zhuǎn)。暖風吹得轎簾飄了一飄,唐挽的目光便撞上了一雙剪水黑瞳。 新娘子也正好奇地往外瞧,素手挽著鴛鴦蓋頭,蓬松的烏發(fā)里插滿了珠翠。她的目光與唐挽相撞,粉面微紅,抿著唇,也不知是笑了沒有,便被簾兒遮住了。 唐挽一時忘了自己要去哪兒,只是呆呆地站在巷子口。她從沒有見過那么美的新娘子,比凌霄還要美。不,如果凌霄穿上那身嫁衣,應該也是那么美的。但凡女子,被嫁衣裝點,就會變成凡俗里的仙靈。 可她這輩子,是注定穿不得嫁衣了。唐挽平生第一次,生出一種悵然。那會是一種什么樣的生活呢? 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 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唐挽不會畫眉,也沒有可以問詢的良人。她側(cè)頭想了想,便也不覺得那么遺憾了。 不知為什么,這個時候又想起元朗來。這人到底在忙什么,都不來接她。唐挽想,一會兒拜完了徐公,便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