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挽沉默著。她什么也沒說，好像根本沒聽見孫釗剛才的話，只是認真地喝著眼前的冰糖銀耳粥。孫釗也不著急——唐挽的脾氣，他一直清楚。他靜靜地望著唐挽，等她給自己指一條路。

    “這事兒你還跟誰說過？”唐挽問。

    “就戶部的那位主事，他是我同年。學生也只是問了承郡的稅收狀況，旁的也沒有多說。”孫釗道。

    唐挽“嗯”了一聲，繼續(xù)慢慢喝著粥。直到一碗粥都被她喝光了，孫釗都沒等到他想要的答案。

    終于，唐挽抬起頭，張了張嘴。

    孫釗立時坐直了身子，灼灼地眼睛看著她。

    “再給我盛碗粥?！碧仆斓馈?/br>
    孫釗臉色一青：“老師，這事兒該怎么辦，您倒是給句話啊?！?/br>
    唐挽一愣：“什么事??？”

    “就是鎮(zhèn)國將軍兼并民田的事啊！”孫釗壓低聲音，說道，“眼下國庫空虛，浙江那邊戰(zhàn)事吃緊。您真要縱容這些蠹蟲繼續(xù)下去嗎？”

    “哦，這事兒啊，”唐挽笑瞇瞇地看著孫釗，拍了拍他的手臂，道，“這事兒不用你管，你只把你分內(nèi)的事兒做好就得了。雙瑞啊，愣著干嘛呢，給爺盛粥！”

    孫釗沒想到唐挽是這樣的態(tài)度。他積累了渾身的力氣，就這么一頭撞進棉花包里，連個響都沒聽著。晚飯過后，他只稍稍坐了一會兒，就起身告辭了。

    雙瑞送了人回來，對唐挽道：“公子，我怎么瞧著孫大人不大高興呢。”

    唐挽笑了笑，柔和的燭光遮掩了她眼角的光芒：“年輕人火氣大，不必管他。哎對了，你去告訴夫人給我準備洗澡水。這天兒太熱了，身上粘的慌?！?/br>
    雙瑞道：“早給您備得了。您忙了一天了，快去后頭歇著吧。”

    唐挽每天晚上睡覺前都要沐浴，不洗就渾身難受，覺得身上好像蓋著一層悶悶的汗，覺都睡不著。這眼看著才五月，還沒到最熱的時候呢，真不知今年的夏天要怎么過。

    不過熱也不是熱她一個人。京城周圍數(shù)萬百姓，都熱得一個慫樣兒。就連宮里的皇帝和太后，也不例外。

    司禮監(jiān)的太監(jiān)們都快忙瘋了。過冬時儲藏的冰塊還沒來得及切割，上頭就急催著要取。大個的冰桶幾乎將宮殿都擺滿了，也沒能將這熱意緩解分毫。

    盧凌霄一路頂著大太陽過來，身上的鸞錦三鳳袍被汗水浸透，像是蠶繭一樣捆縛在身上。她進了殿來，抬手用袖子沾了沾額上的薄汗，又從宮人手里接過解暑的涼茶，喝了幾口。待臉上的紅潮褪得差不多了，她才在雕刻著歲寒三友的屏風后福了福身子：“臣妾拜見太后?！?/br>
    “凌霄來了？”聲音從屏風后傳來，“快進來吧?！?/br>
    自從盧凌霄受封誥命之后，每逢初一都要進宮來給太后請安。劉太后與她聊得來，三五不常也要召見。現(xiàn)在凌霄進宮的次數(shù)，倒是比唐挽還要頻繁。

    “這乾清宮也有一百多年了，冬天透風夏天悶氣，住著可不舒服，”凌霄從冰盞里取了一顆葡萄放入口中，沁涼的味道暫時緩解了心頭燥熱，“太后何不帶著陛下去承郡的避暑山莊住幾天？”

    劉太后不是沒動過這個心思：“眼下皇上還太小，我們娘倆出門也不方便。再說了，那避暑山莊打從至和一朝就沒再住過，少不得要修葺一番?，F(xiàn)在國庫這么緊張，哪兒能浪費這個錢呢?！?/br>
    “再緊張也不能委屈了咱們皇上啊，”盧凌霄眸光一閃，說道，“我聽說承郡有個輔國將軍，手中有良田千頃，家里的府庫比國庫都富裕。這修葺的工程交給他，我看還挺合適?！?/br>
    讓宗室出錢給皇帝修宮殿，這還是前所未有的。要是以前，劉太后一定會笑這提議太過荒唐。可就在不久之前，內(nèi)閣閣臣馮晉陽來給她算了一筆賬。劉太后這才知道，國庫都要被這些宗親們給吃空了。

    劉太后畢竟是嫁進來的媳婦。那些宗親們是她丈夫的親戚，其實對她來說都是外人。一群外人吃垮了自己兒子的江山，這可還能忍？她這幾天食不安寢不寐，就是在琢磨著該怎么從宗室的嘴里套出糧食來。

    凌霄這番話，正好提醒了她。

    正在此時，太后宮中的掌事宮女快步走進來，面上難掩焦急神色。劉太后看了她一眼，問道：“何事？”

    宮女行了一禮，通報道：“娘娘，皇上上課時突然嘔吐。已經(jīng)召了太醫(yī)，正在乾清宮診治呢?！?/br>
    劉太后面色一白：“怎么回事！”

    “只聽說是在南書房上課的時候突然鬧起來的，其他還不知道?！睂m女答道。

    凌霄道：“太后別著急，估摸著要么是中暑，要么是吃壞了東西。咱們先過去看看再說罷?！?/br>
    太后也沒了別的心思，急急帶著盧凌霄趕往乾清宮。

    乾清宮的寢殿四周擺滿了冰桶，幾個宮人圍在床邊，手拿著孔雀扇，給床上年幼的帝王扇著風。透過宮人的手臂，隱約可以看到小皇帝閉著眼睛躺在床上。太后快步朝里間走去，凌霄作為命婦不方便進入皇帝寢殿，只得在外殿等著。

    外殿還有一人，便是元朗。今天是他的早課，皇帝就是在他的課上暈過去的。不多時，唐挽也到了。她的課排在元朗之后，在內(nèi)閣辦完公務(wù)才過來。她到了上書房，發(fā)現(xiàn)居然一個人都沒有。問詢了當值的太監(jiān)，才知道皇帝龍體不適，便匆匆趕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