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念珠坐在馬車?yán)? 悄默默地撩開一截馬車簾子偷看。這是她第一次出宮, 難免有點緊張和好奇。

    跟想象中興盛繁榮的景象不同，這座京師里的人穿的都極為樸素，街邊支撐著的店面鋪子也不像現(xiàn)代一般熙攘一整條街，而是隔了一大段路后零星出現(xiàn)一家, 且門可羅雀。

    馬車行過一小段路就能看到幾個團(tuán)聚在一處取暖的乞丐。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他們身上衣衫襤褸, 赤腳蓬頭, 望過來的眼神麻木而平靜。

    蘇念珠攥著馬車簾子的手下意識一僵，心中涌起無限悲鳴憐惜之意。

    溯雪越大，這些被凍得渾身發(fā)抖, 面色青紫的人們只能用來蜷縮著靠在一起, 像動物一般互相取暖。

    “這是怎么回事？”蘇念珠聲音干澀的詢問。

    孫天琊道：“雪災(zāi)?！?/br>
    “沒有人救災(zāi)嗎？”

    “有啊, ”孫天琊臉上出現(xiàn)一抹嘲諷笑意, “國庫里出來的銀子, 從戶部往外流, 經(jīng)過幾手就被剝下來幾層, 哪里還能到百姓手里?！?/br>
    這種事情蘇念珠在電視劇里看過很多, 透過熒幕，她感受到的或許只是可憐，可如今，這些人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 他們身上被凍裂的傷口，襁褓中哭聲微弱的嬰孩, 不堪忍受寒冬行將就木的老人。

    一個個，一樁樁，一件件，他們的眼神印入蘇念珠漆黑明亮的瞳仁之中，仿佛遮蓋了她眼中的光。

    眼前的一切變得晦暗而充滿陰霾。

    那一刻，蘇念珠突然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可悲而無助，她幫不了他們。

    “賢王殿下又派粥了，大家快去?。　辈恢獜哪睦锖縼硪簧ぷ?，那些原本還死氣沉沉的人詐尸一般站起來，蜂擁著往一個方向跑。

    嘈雜間，蘇念珠聽到有人在念，“賢王殿下是菩薩轉(zhuǎn)世，怎么他就不是咱們的皇帝呢?！?/br>
    “是啊，比那暴君不知道好了多少倍?！?/br>
    “快快快，再不快點就趕不上施粥了。”

    蘇念珠一愣，使勁把頭從馬車窗子里塞出去，迎著烈風(fēng)，她看到不遠(yuǎn)處連綿不絕的一片粥棚，穿著賢王府家丁服的男仆們正在忙碌。

    那白花花，熱騰騰的大米粥配上一個大白饅頭，一出現(xiàn)立刻就遭到一幫人哄搶。

    蘇念珠怔了怔，然后把頭縮了回來。

    外頭的孫天琊道：“看到了嗎？如今的世道?！?/br>
    “其實，陸從嘉也是在做好事，不是嗎？”蘇念珠的心志突然產(chǎn)生了動搖。

    孫天琊似乎早已料到，他霍然停住馬車，轉(zhuǎn)身撩開簾子進(jìn)入馬車廂。女人穿著少年裝，臉上掛著迷茫又懵懂的表情，看向?qū)O天琊的目光中滿是迷惑，更顯得整個人稚嫩純善極了。

    孫天琊嘆息一聲，撩袍，坐到蘇念珠身邊。

    “他若是真想做好事，就不應(yīng)該放任那些官員剝削賑災(zāi)銀兩和糧食?！?/br>
    “你的意思是……”蘇念珠被孫天琊點了一下，腦中靈光一閃，“陸從嘉為了獲得民心，放任他手底下那些官員將災(zāi)情擴(kuò)大，然后自己來做救世主？”

    這該是如何心狠之人才能做出來的事？蘇念珠想到陸從嘉那張俊朗溫和的臉，腦中冒出了一個詞：人面獸心。

    孫天琊看向蘇念珠的目光中帶上了贊許。

    他先前一直以為這位皇后娘娘是深閨之中只知繡花染甲的小娘子，沒想到竟是一點就透的聰明人。

    看來謠言也不能盡信啊。

    .

    晌午時分，兩人到達(dá)郝老將軍府。

    蘇念珠看著面前朱紅色的大門，面色有些古怪，她轉(zhuǎn)頭詢問站在自己身邊的孫天琊，“沈太醫(yī)，你有沒有聞到什么味道？”

    孫天琊是個學(xué)醫(yī)的，嗅覺比常人靈敏，他已經(jīng)伸手捂住了口鼻。

    蘇念珠也跟著抬手掩住口鼻，連喘氣聲都小了很多，“聞著像大糞的味道?！?/br>
    當(dāng)然只是像，堂堂將軍府，怎么可能會堆著大糞呢。

    “娘娘，您去敲門吧?！睂O天琊后退一步。

    蘇念珠后退兩步，“還是你去吧，你人高，敲得遠(yuǎn)?！?/br>
    孫天琊：……

    兩人在寒風(fēng)中站了一會兒，終于，孫天琊邁步踩上了石階，站定到府門前。

    他抬手拉住門環(huán)，輕輕扣下，還不等開口，大門突然被打開。

    孫天琊臉上露出笑來，不等開口，三五個提著糞桶的家仆便氣勢洶洶的出現(xiàn)在他面前。

    那一瞬間，孫天琊和蘇念珠終于明白為什么會在將軍府門前聞到大糞味了。

    “跑！”蘇念珠拔腿就跑。

    孫天琊扭頭跟上。

    兩人連馬車都忘了，悶頭就是跑，生恐身后的大糞味追上自己。

    “嘔……”

    “嘔……”

    迎著風(fēng)跑出一段路，兩人都被熏得夠嗆，又急著呼吸，只得一邊干嘔一邊喘氣。

    “怎么將軍府門口還有人潑大糞?！贝^氣的孫天琊想到剛才驚險至極的場面，嚇得面色慘白。

    蘇念珠下意識遠(yuǎn)離孫天琊，道：“我也不知道啊?！?/br>
    注意到蘇念珠后退三步的動作，孫天琊面色一僵，“你認(rèn)真的嗎？”

    蘇念珠尷尬一笑。

    孫天琊怒道：“我沒沾上！一點都沒有沾上！”

    蘇念珠嘟囔，“誰知道呢。”

    孫天琊：……

    .

    兩人終于將鼻腔和胸腔里那股惡心的大糞味散完了，他們靠坐在墻根上，仰頭看著越下越大的雪。

    “娘娘，還吃午膳嗎？”

    蘇念珠，“……不吃了?！睆埧谶€覺得大糞味沒完呢?！皩α?，那郝老將軍怎么在大門口讓下人潑糞啊？”

    孫天琊搖頭，“不知道，不如尋個人問問？”

    “尋誰？”

    孫天琊站起身，指著前頭巷子里不遠(yuǎn)處的那扇小門道：“那是郝府后門，我們進(jìn)去問問管事的?！?/br>
    蘇念珠卻站在原地沒動，她道：“要不你先去？”

    孫天琊：……

    .

    鑒于郝府實在是糞勢洶洶，因此孫天琊和蘇念珠決定先試探一下。

    兩人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手里抓了好幾把石子，然后揚(yáng)起胳膊，“砰砰砰”的往后門上砸。

    后門被砸了十幾下，終于，有人打開了。

    打開后門的人手里同樣提著一桶糞，想是被砸門聲擾得不行，還沒看清楚門口有沒有人呢，直接就把糞給潑了出來。

    糞糞揚(yáng)天，潑灑出一股極美的弧度，那味道也是熏染的不行。

    立刻遠(yuǎn)離十幾米的蘇念珠、孫天琊：……幸好幸好。

    前門、后門都行不通，蘇念珠和孫天琊尋了一塊干凈地方坐著，兩人雙手托腮，一臉無望。

    “吱嘎、吱嘎……”突然，郝府后門被打開，一個推著一輪車的男人從里面出來。

    蘇念珠眼前一亮，等那一輪車推到跟前，趕緊上去搭訕道：“這位小哥?！?/br>
    小哥轉(zhuǎn)頭，看到一身干凈衣衫的蘇念珠，面白唇紅，漂亮的像觀音菩薩座下的善財童子。

    “這里可是李府？”蘇念珠抬手指向郝府后門。

    小哥一愣，憨憨搖頭，“不是，這是郝府?！?/br>
    “哦，走錯了呀，”蘇念珠朝身邊的孫天琊看一眼，噘嘴抱怨，“這郝府也欺人太甚了，不過就是認(rèn)錯了門，怎么就朝我們潑大糞呢?！?/br>
    小娘子撒嬌的模樣太過可愛，孫天琊沒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摸完以后才發(fā)現(xiàn)不對，立刻尷尬收手，一臉訕訕。

    幸好，蘇念珠并沒有將孫天琊的動作放在心上。

    那小哥趕忙擺手，“郝老將軍家不是這樣的人，只是近半年來，總有人前來sao擾……”小哥話說到一半，趕忙閉上了嘴，推說還有下一家的菜要送，立刻走了。

    “看來這大糞確實不是朝我們潑的?！碧K念珠蹙眉看向郝府后門。

    她猜測應(yīng)該是有人想來拉攏郝老將軍，郝老將軍被鬧煩了，就讓人在門口潑大糞趕人。

    別說，這法子真是干脆利落穩(wěn)??！

    “看來誰都想要郝老將軍手上的兵權(quán)啊?！睂O天琊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目光從郝府這塊肥rou上移開，“今日怕是進(jìn)不去了?！?/br>
    蘇念珠的目光落到那矮墻上，“沈太醫(yī)，你覺得爬墻如何？”

    孫天琊沉默了一會兒后道：“誰爬？”

    蘇念珠轉(zhuǎn)頭看向?qū)O天琊，一臉的無辜，弱小無助又可憐。

    孫天琊：……

    孫天琊認(rèn)命地撩起袍子，剛剛準(zhǔn)備往墻頭伸手，突然動作一頓。他在地上左右找了找，找到一根枯樹枝，踮腳往墻頭一甩。

    枯樹枝立刻變成了兩截。

    孫天琊的手顫了顫，“墻頭好像被裝了刀片?！?/br>
    蘇念珠也是微變了臉色，覺得這郝老將軍果然不愧是老將，如此夾縫都被他算計到了。

    “天色不早，先回去再從長計議吧。”孫天琊扔掉那半截枯樹枝。

    蘇念珠也知道今日只能是無功而返了。

    她嘆息一聲，率先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