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建業(yè)的孩子，那之前他所有的顧慮都沒有了。

    什么怕那孩子腦子不好，山里長大說話有口音，可能現(xiàn)在完完全全就是個山里姑娘的樣子......現(xiàn)在他想到這些不會再有半絲的嫌棄，只恨周巧娘竟然敢騙她。

    如果知道她是建業(yè)的孩子，他早就帶她離開了。

    因為如果她是建業(yè)和弟妹孟楠的孩子，她就不是他的污點，不是一個錯誤。

    對他的事業(yè)和名譽也不會有任何的影響......不，會是正面的影響。

    反而現(xiàn)在......

    這一晚林建明處理了學(xué)校里的事早早就回了家。

    本來他急急回家，是想把林窈并不是他的女兒，而是建業(yè)女兒的事跟趙新蘭說的。

    但他走著走著，那股想要把這事告訴妻子的勁卻慢慢消失了。

    因為，他說了，她會信嗎？

    她要是信了，那他就是被周巧娘騙了。

    那她一定會說，“你看，我早跟你說過那個女人和那一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可大概率她不會信。

    因為這事本來就離奇......當(dāng)年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死的那個到底是女兒還是侄女，他能不知道？

    她肯定會認(rèn)為是周巧娘臨終前耍的花招。

    為了讓他接回女兒而說的謊言。

    所以等回到了家，看到從廚房端菜出來的妻子，他說出口的話就成了：“新蘭，林窈的事，我仔細(xì)考慮了，對外我們的確不好說林窈是我的女兒，所以我今天跟周大槐打電話時跟他說了，以后林窈就是二弟的女兒......她的戶口我也會上到二弟那邊?！?/br>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補充道，“當(dāng)年我的確抱了二弟的女兒給巧娘養(yǎng)，那孩子跟林窈只差三四個月，只是她早產(chǎn)，身體病弱，抱過來之后沒兩個月就沒了......說林窈是我二弟的孩子，別說是這邊不會有什么問題，就是周家村那邊，跟人說，也沒有人會不信的。”

    趙新蘭呆呆地看著自己丈夫。

    不得不說，這個法子真的可以說是個再無后患的好法子了。

    就算有人想整自己丈夫，特意去周家村去查，只要穩(wěn)住了周大槐一家，咬住了她就是林建業(yè)的那個孩子，那就絕對再查不出什么問題來的。

    可她......還是不樂意。

    她張了張口，道：“一定要接她過來嗎？不能就在那邊......”

    “不能?！?/br>
    林建明道，“這事一定要解決，不然要等別人揭出來嗎？還有韓伯父那里......”

    說到這里他神色有些黯然，道，“韓伯父那里，當(dāng)年他就對我的做法不認(rèn)同，這一次我要是不處理妥當(dāng)，他肯定會對我更加失望的......這事我回頭會打電話跟他說一聲。”

    趙新蘭聽到這話面色就更不好看了。

    林建明跟林建業(yè)的父親跟韓家老爺子韓淮山是大學(xué)同學(xué)，還曾是同生共死的戰(zhàn)友。

    林建明和林建業(yè)的父親在建國之前的戰(zhàn)場上犧牲之后，韓淮山就一直很照顧他們兩個。

    等他們母親病逝之后，韓淮山更是直接把他們兄弟接到了家中照顧了好幾年，一直到兩人先后上了寄宿學(xué)校。

    而且趙新蘭當(dāng)年就感覺到，相比較林建明，韓淮山更看重林建業(yè)。

    更何況后來林建業(yè)還是為了保護(hù)韓淮山的愛人才會被人打到重傷，最后死在鄉(xiāng)下的。

    說林窈是林建業(yè)的女兒，很可能韓家會非?？粗厮?.....這是趙新蘭無論從感情上還是從利益上，都是難以接受的。

    可她看著丈夫顯然已經(jīng)打定主意的樣子，她也不敢說出反對的話來......因為，她也想不出更妥當(dāng)更萬無一失的處理方法來。

    ****

    家里有電話，但林建明還是再考慮了一晚上，等到第二天早上，在出發(fā)去周家村之前先回了辦公室給韓老爺子韓淮山打了一個電話。

    韓淮山正在書房跟兒子韓向軍說話。

    他接了林建明的電話，聽了林建明忐忑的幾句話之后神色猛地嚴(yán)肅了起來，重復(fù)道：“你說什么，那孩子是建業(yè)的孩子？”

    林建明抓著電話的手緊了緊，心頭有些緊縮，道：“是，伯父，是周巧娘臨終前跟窈窈說的......是真的。”

    他說到這里有些哽咽，道，“當(dāng)年我也懷疑過，只是建業(yè)的那孩子手腕上有個很特別的桃花胎記，窈窈手腕上卻什么也沒有，所以周巧娘堅持，我就信了她，以為是自己太希望活著的那個是建業(yè)的孩子了......可我昨天聽窈窈打電話說，才知道原來她手腕上那個胎記很特別，是只有下雨天才會有，平時是不會出來的......對不起，伯父，是我的疏忽......”

    可這樣的胎記誰能想到？

    “把她帶回來，回來之后就帶給我看看?！?/br>
    韓淮山掛了電話，就看到本來已經(jīng)走到門口的兒子停下了腳步，又轉(zhuǎn)回了身看著自己。

    第5章 接人

    韓淮山有兩子一女。

    大兒子和女兒是前頭妻子生的。

    不過妻子在建國前就去世了，后面他就娶了第二任妻子舒佩華，生了次子韓向軍。

    說起來他對自己的兩任妻子和孩子都有愧意。

    建國前和前頭的妻子孩子聚少離多，她病逝時他也不在她身邊。

    后來再婚后他也還是在部隊里，佩華是大學(xué)老師，有自己的事業(yè)也不能隨軍，兩人還是長期異地，再后來六七年，舒佩華受自己的牽連被人批斗，卻不肯寫大字報“揭發(fā)”自己，受辱自絕。

    那時候次子還不到九歲。

    而當(dāng)年林建業(yè)出事，是因為他得了消息，接了自己妻子和兒子去了他家跟他愛人一起住，然后去和那些人周旋，才會被人打至重傷的。

    沒多久之后，佩華就自盡了。

    之后他就接了次子到部隊，送他去了部隊里的寄宿學(xué)校。

    可是因為那些經(jīng)歷，次子的性格變得格外的難以捉摸和溝通。

    跟這個家庭也十分疏離。

    他記得當(dāng)年次子和建業(yè)是很親近的，這些年，對他的死應(yīng)該也一直耿耿于懷。

    想到這里，韓淮山神色緩了許多，他看向韓向軍，道：“剛剛是建明打電話給我，他跟我說，當(dāng)年建業(yè)和孟楠在鄉(xiāng)下有過一個孩子，那孩子并沒有死，一直被......被建明以前鄉(xiāng)下的那個愛人當(dāng)作他們的孩子養(yǎng)在鄉(xiāng)下?！?/br>
    “向軍，說起來當(dāng)年還是你去周家村接建明回來的，當(dāng)時你有沒有見到過那個小姑娘？”

    因為建業(yè)的死，兒子以前對林家人一直很照顧，在建明下鄉(xiāng)的那些年，他最開始自己也才九歲，卻一直寄錢和糧票給趙新蘭，后來建明平反，也是他和自己的司機一起去接建明回來的。

    不過不知道為什么，好像也是從那時候起，他就又對林家和林建明冷淡下來的。

    韓向軍聽到韓淮山的話，臉上先是有一些疑惑，接著就慢慢轉(zhuǎn)成了冷色，還帶著一些要是普通人看了很可能會坐立不安的諷刺和怒意。

    “沒有?！?/br>
    他道。

    當(dāng)年他去周家村本來為的就不是林建明。

    而是因為林建業(yè)和孟楠下鄉(xiāng)的地方也在那里。

    他去了那里，就找人仔細(xì)問過了林建業(yè)和孟楠下鄉(xiāng)還有去世前后的事，當(dāng)然知道他們還有一個女兒。

    后來他也問過周巧娘，提到那個孩子周巧娘很傷心。

    不過那時的他，也從沒有懷疑過死的那個會是周巧娘親生的孩子。

    這實在是荒謬至極。

    默了好一會兒，他才一哂，道，“十幾年林建明都不知道，這會兒怎么就突然知道了？”

    表情雖然只是冷淡，但語氣里的諷刺卻鋒利如刀。

    韓淮山有些堵得慌。

    他也覺得林建明這事弄得糟透了。

    但他也不喜歡看到自己兒子這樣太過尖銳的樣子。

    他嘆了口氣，簡單把林建明的解釋跟他說了一遍，然后在他開口之前就先道：“向軍，去周家村要周轉(zhuǎn)十幾個鐘頭，你的傷還沒有完全好，這一次就不要過去了，我已經(jīng)跟建明說了，等那個孩子接回來，就讓他帶她過來看看......其實......”

    其實那個孩子到底是不是建業(yè)的，韓淮山都有一些懷疑。

    只是......不管是不是真的，對那個孩子來說，這樣都是更好的，那就這樣吧。

    所以他吞回了后面那句話。

    韓向軍“哦”了一聲，轉(zhuǎn)身就推門出去了。

    韓淮山看著他的背影只覺得一陣疲憊和無力。

    ****

    林建明這天出發(fā)，先坐了火車去了隔壁的省城，第二天快黃昏時才到的周家村。

    這時候是八五年，農(nóng)村雖然已經(jīng)進(jìn)行了改革，但這不過才幾年，山村里還是窮，勉強吃得飽飯，大家的衣服卻還是灰撲撲的，很多更是補丁連著補丁。

    所以在衣裳光鮮筆挺的林建明到了村子里的時候還是引起了許多村民的張望。

    林建明長得好，哪怕是當(dāng)年是黑五類住牛棚的時候也很突出。

    村民們看到他很快就認(rèn)了出來，然后忍不住私下嘀咕。

    有人更是先一步跑到周大槐家，跟周大槐喊“大槐，大槐，你妹夫來了”......就算林建明走了這么多年，在他們心里，這男人還是周巧娘的男人，周大槐的妹夫。

    走到院子門口的林建明聽到了這話，腳下一頓，拎著包的手上就是一陣的發(fā)緊，臉上和心里都是一陣的尷尬和膈應(yīng)。

    他早不是周大槐的妹夫。

    他現(xiàn)在有妻子，有兒女，這些人的話又讓他有一種被強行拖進(jìn)當(dāng)年那個牛棚的煩躁和厭惡。

    周大槐聽到村民的喊聲，轉(zhuǎn)頭就看到院子外站著的林建明。

    他也沒顧上跟那村民說話就出了門往院子外面迎去。

    走到林建明面前他也有點尷尬。

    搓了搓手就招呼道：“建明，你過來了，快進(jìn)來坐吧。”

    聲音帶著些小心，還有些討好。

    當(dāng)年是林建明拋棄了周巧娘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