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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喘著粗氣的李原連忙信誓旦旦地應道:“能能能,侯爺盡管問,小人在府里時,常躲在我爹書房聽壁角的,府里有什么事,我娘也會告訴小人。” 實則,是因為李少卿書房中,珍藏了不少名家的書畫珍寶,李原有時賭得手頭盡空,且欠了大筆賭債,而李夫人一時也拿不出那么多銀錢來給他還債之時,李原便會去其父書房中,用贗品置換那些書畫珍寶,去的次數(shù)多了,難免就會撞上、或聽到些隱秘之事。 而康子晉所問的,余國公究竟給了什么樣的好處,才讓李少卿棄了宋皇后,以及追謚當日,準備怎樣合謀反過去誣陷宋皇后的,這當中的事,正好,李原聽了個清楚。 變更站隊,無非是錢財現(xiàn)誘與權位許諾,而反誣陷之事,則是由李少卿在太常寺內找個替罪的小官吏,在其‘失手’被擒之后,供出背后主使之人,是宋皇后。 這樣的事,陷害尚且做得,何況宋皇后還當真是做過的,她設這計謀時,不少事都是由李少卿代辦的,李少卿要想依著痕跡找出些證據(jù)來,并不難。 至于李少卿,則會擔了那治下不嚴的共罪之責,下獄娛演一出苦rou計,其最終的目的,自然是既不暴露自己已另尋靠主,又能暗潛在宋皇后身邊,與余國公暗通款曲。 而余蒔歡,是明元帝的逆鱗。 本來,這明元帝為了梁旻,于正統(tǒng)皇后仍在時,便追謚一個連后妃都不是的皇子生母為后,此意初生之際,明元帝或許心底對自己的發(fā)妻宋皇后,還存了那么一點愧疚之意,可此事一旦被爆出后,且有不少佐證,帝后矛盾,必將再度激化,愈加難以挽回。 盛怒之下,甚至梁致,都會因此得到明元帝的遷怒,父子之情不說消失殆盡,受到重創(chuàng)是不可避免的,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明元帝極有可能再不顧忌宋皇后、朝臣,行事更無所顧及,愈發(fā)鐵了心,欲將那梁旻立作儲君。 室外寒風呼嘯,室內靜默冷清。 李原說完這些后,穩(wěn)了穩(wěn)自己的呼吸。 劇痛之下,被強大的求生意志驅動著,李原的腦瓜子靈光活泛起來,他再度苦求道:“侯爺,小人所說句句屬實,絕對沒有半個字的欺瞞。求侯爺饒過小人這一回,日后、日后侯爺想怎么使喚小人都行,就是讓小人賣父滅祖,也是使得的。” 這時,室外敲門聲響,是祝金趕來了。 他站在門外,臉上猶疑著:“屬下有事,想向主子請示?!?/br> 康子晉起身,走了出去,問道:“事情未辦妥?” 祝金低聲道:“方才著人押送那娼女時,在北五街那兒,遇著了微服在外的七皇子,且,還是那娼女認出來的,那娼女喚七皇子——陸織。” 康子晉雙眸一凝:“她人呢?” 祝金答:“被七皇子手下的人給救了?!?/br> “可有與梁旻的人交手?” “略有過手?!?/br> 說完,祝金補充道:“主子放心,屬下早給那娼女喂了毒的,沒有解藥在,她斷然活不過今晚,只是屬下?lián)哪瞧呋首訒榈皆蹅兣c二皇子…” 康子晉只微微皺了下眉心,隨即坦然道:“無需擔心,既已入局,這便是早晚的事,隨機應變罷?!?/br> 見主子反應平淡,祝金這才松了一口氣。 他左顧右盼地里外看了一圈:“就主子一人嗎?二小姐、棲桐他們呢?呃,還有岳小姐,她沒事罷?” “她無事?!笨底訒x面無表情:“你倒是擔心她?!?/br> 祝金見主子面色尚可,膽子一大,便搓著手,嘿嘿笑了兩聲:“不及主子擔心?!?/br> 康子晉滯了滯:“你是在調侃本侯?” 他今晚反常得就這么明顯?明顯到,竟連祝金都看出不對來了。 祝金當然否認了:“不敢,嘿嘿,屬下這膽子鑲了金,也斷不敢調侃主子?!?/br> 說著不敢調侃,可祝金嘴里卻不停:“依屬下看,岳小姐長得不賴,手腳勤快、嘴也甜,太夫人又喜歡她、二小姐也和她交好,而且她那表姐,還是咱們太夫人的義女,又是二皇子的側妃,這關系真是好生貼近的…而且屬下是真覺得,那岳小姐與主子正正般配,極其適合做咱們博安侯府的女主人?!?/br> 話說多了,他開始叨嘮起來:“而且太夫人也說得對,您身邊也需要個知冷知熱的人,尤其現(xiàn)下開始幫著二皇子了,事務繁多,有時您連用膳都能忘…” 康子晉突然打斷祝金的話,沒好氣地:“不過機靈些罷了,你看她哪里像個知冷知熱的人?” 粗枝大葉的,指不定天冷加衣天熱減衣這樣的小事,還得他來提醒。 猛然意識到自己在想什么,康子晉拉下了臉,瞪著愕然摸頭的祝金:“事情沒辦妥,你這話倒不少?!?/br> 他伸后,指了指還被捆著的李原:“一會兒把他給處理了,扔去余國公府?!?/br> 李原聽到這話,先是瞠目,繼而大駭,瞳孔震得像要裂開:“侯爺?您、您不是不追究了么?小的知道的,都、都告訴侯爺您了??!” 康子晉眉也不顫,眼中的冷意仿佛視他如死物一般:“本侯問你問題,可并未應承過會放了你,左不過,會讓你死得松快一些罷了?!?/br> 滅頂?shù)目謶忠u來,李原腿間一熱,收不住的液.體開了閘一樣,自兩條褲管中流出,他瞬間面如死灰。 * 此刻,北五街一幢清幽的別苑中,躺在地上的榮施被人踢了兩腳,她呻.吟了一聲,從嘴里溢出聲“陸織”來。 緊接著,一盆雪水當頭臨下,本就衣著單薄的榮施,霎時驚醒。 她猛地睜開眼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一間擺設雅致的廂房中。 榮施瑟縮著,緊緊抱住自己,艱難地去環(huán)顧四周:“這是哪里?” 她剛才被人捆了,掙扎得厲害,只記得,好像在絕望之際看到了陸織。 此刻,這房里除了她,還有兩名男子,一名是方才潑醒她的,瞧那人裝扮,應當是仆從之流,而另一人,則是坐在上首的男子。 因為房中燭火不甚明亮,上首之人的面容半隱在黑暗中,讓人看不真切,榮施只感覺到,自己在被肆無忌憚地打量。 許是被凍的,榮施打了個冷顫,想起方才昏迷前她的所見,抖嗦著唇看向上首,試探著喚道:“陸織?” 得來那仆從一聲喝斥:“大膽賤民,這是我朝七皇子殿下,豈是你能隨意瞻看的?” “七皇子?” 榮施先是重重地怔了下,旋即反應過來,是了,一定是她方才眼花認錯了人。試想,如果是陸織的話,那人恨他們苗家入骨,又怎么可能會出手救她? 以為自己得遇貴人、絕處逢生,榮施腦中轉得飛快,她艱難地爬起身,跪著往前挪了幾下,邊急急地磕頭邊凄聲道:“謝殿下救奴,殿下大恩,奴銘感五內!若殿下不棄,奴、奴愿意伺候殿下?!?/br> 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在現(xiàn)下的榮施看來,尊嚴、身體,什么都比不上活著重要,且這位還是宮里的皇子殿下,論起身份來,他可是比那博安侯還要尊貴幾等。 短短的幾瞬,榮施已想了許多,她甚至暗含欣喜,以為自己時來運轉,得了攀貴人的機會。 可這樣的欣喜,也就持續(xù)了不到一柱香的時間,榮施這頭磕了半天,額頭皮都破了,上首之人卻還是沒半點動靜。 榮施心下閃過一個難堪的猜測,她停下磕頭,直起身來,不安地咬著唇:“奴、奴雖是入云閣的人,可也只服侍過一位客人,若是、若是殿下嫌棄奴這身子,奴、奴也愿給殿下當牛做馬,以作報答的?!?/br> 對方仍是緘默不語。 榮施心里七上八下,無比忐忑,她攥緊手,開始有意識地賣起慘來:“殿下,奴本是紹通人士,家中也曾是當?shù)赜忻母毁Z,奴亦是清白人家的女兒出身,可是前兩年家中突遭變故,奴、奴便稀里糊涂被人謀算,賣到那入云閣去,雖委身風塵,但奴一直潔身自好,要不是、要不是為人所迫,奴現(xiàn)下、現(xiàn)下也仍是清白之身的…” 她急于博取同情,心慌之下,再急聲補充道:“那迫奴之人,正是博安侯,奴本為閣里清倌,是他強行取了奴的清白之身,他今晚再來,奴不愿侍候他,他便對奴施虐,后來更想直接對奴下毒手,幸得殿下相救,奴才得以逃出生天,殿下的救命之恩,奴永世都記得,求殿下收下奴,讓奴做什么都使得的!” 清晰的、薄如利刃輕笑聲從上首傳來,男子站起身。 細長接鬢的眉毛,陰柔的面相,一對勾翹的柳葉眼中,盡是無窮的嘲諷。 榮施看清了他的長相,驚得半晌合不攏嘴,她喃喃道:“陸織…你、你不是陸織么?” 梁旻也叫出她的本名:“苗盼迎。” 榮施疑惑:“陸織?你怎么、怎么成了七皇子?” 梁旻不答她,反而露出個詭譎的笑容來:“本殿當初只吩咐了,要將你賣到青樓,倒沒想到,你居然就在本殿眼皮子底下待著,苗大小姐,被人玩.弄的滋味如何?你在那青樓里,過得可還舒泰?” 榮施如遇電擊一般,喃聲道:“果然、果然是你,是你害了我苗家…” 想起過往,榮施的情緒逐漸激動起來:“陸織,我兄長對你情深意重,為了你,他連妻兒都不理,整日與你廝混,他待你不好么?你竟然那樣害他,那樣害我們苗家!” 榮施聲聲泣血:“我苗家三十六口人,被絞死、被發(fā)賣…你心下可安?!” 梁旻走近,居高臨下地盯著她,滿眼邪謬乖戾:“苗盼迎,你可記得,你當年最對本殿說過最多的一句話是什么?” 榮施忽而心口亂跳,被恐懼死死揪住,她當然記得,就是因為記得,才越發(fā)越發(fā)遍體生寒,臉上也僵得像死人一樣。 當年,她貴為千金小姐,他是自己兄長的男寵,是比下人還讓她瞧不起的存在,平素的冷嘲熱諷是家常便飯。 有一段時間,他鬼鬼祟祟地,莫名愛盯著她看,直把她看得怒火四漫,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于是,但凡逮著他一個眼神飄到自己身上,她動輒,便是讓家丁對他拳打腳踢。 那時、那時她常與他說的一句話是——‘人各有命,你生來便是陰溝里的廝鼠、見不得人的東西,活該被人折辱、受人欺凌?!?/br> 榮施記得,那時,他的眼神也如現(xiàn)下一般怵人,可那時的他,對她來說如同一只卑賤得隨時能踹死的狗,那眼神再是狠戾陰森,對她來說,也構不成威脅。可此刻、此刻不同了,二人間這身份豈止是調了個兒,簡直是天差地別,她知道,自己要想活下來,必須得認錯、得討好他! 榮施匐在梁旻腳下,涕淚縱橫:“殿下莫怪,當時是奴年少不知事,現(xiàn)下奴也得了、得了報應,還請殿下網(wǎng)開一面,莫要與奴計較,奴真的知錯了…” 梁旻蹲下身去,帶著憐憫的語氣問她:“你覺得,本殿若是只想聽你認一句錯,你還會淪落為妓子?” 他捏起榮施的下巴,端詳了幾眼,帶著嘲弄:“你以為那時,本殿是想看你?若非突然發(fā)覺你長得與一人有些相似,本殿根本不屑看你一眼?!?/br> 說完,梁旻站起身來,如同觸過什么臟東西似的,吹了吹指尖:“好歹相識一場,本殿憐你家破人亡,也受了幾年的罪,可賜你速死,白綾或是毒酒,任你選?!?/br> 毒酒… 榮施在恐懼與恍惚之下,這才記起自己方才在入云閣里,是被博安侯的人給灌過酒的,現(xiàn)在細細想來,那酒中的藥味,定然是毒藥,所以、所以自己其實早就被喂了毒的! 而昔日的陸織,今日的七皇子,也是造成她今日下場的罪魁禍首,不僅見死不救,還要‘大方’地,再給她一杯毒酒! 知道自己已是必死無疑,絕望之下,榮施突地想起自己早逝的親人,她再顧不得許多,直接語無倫次地破口大罵起來:“陸織!你惡貫滿盈!你不得好死!” 榮施的聲音尖銳不已:“王八蛋!妖里妖氣下賤的男娼、死絕戶的兔相公!你配當什么皇子?別說是皇子了,你將來就算是當了皇帝,也抹不掉你曾是男妓這一事實!” “大膽!” 梁旻身邊的近侍怒喝一聲,上前狠狠將榮施踹翻在地,踩住她腫脹的腳踝,引得榮施尖聲呼痛。 那近侍轉向梁旻,恭聲道:“殿下,這賤民好生無禮,殿下何必在些聽她污言穢語?奴才替您處理她就是?!?/br> 榮施蓬頭垢面、渾身傷痛,整個人已陷入半半的癲狂之中,她忍著痛,大聲笑道:“我說錯了么?什么七皇子?明明是我兄長的胯.下奴,要是讓人給知道了,你要遭天下人恥笑,哈哈哈哈!” 榮施在笑,梁旻卻也是滿腔的暢快與猙獰。 遭天下人恥笑?他在意這天下人么? 不,他不在意。 他要的,是曾經(jīng)欺辱過他的人都得惡果。 曾經(jīng)坑害他的人,皆死無葬身之地。 眼下與他作對的,不得全尸。 而有愧于他的,終生被那愧念圍困,為他所用。 還有,他未曾得到的,他用盡手段,也要想方設法搶過來,占為己有。 君子不奪人所愛,可惜,他從來都不是君子。 他曾是見不得光的鼴鼠,渾身污濁,而那人表里俱澄澈,純凈又溫婉,笑如綿綿清水,可度他惡濁的過往。 他對她,有刻進骨子里的執(zhí)念,非得到不可。 身后,榮施的聲音漸小,沒過多久,便消了聲息。 再過了一會兒,榮施的尸.體被人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