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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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抱著以上的累累想法,錢侍郎方才才會壯著膽子上前,與康子晉搭話。 他本想趁機贊上那堂利公主幾句,再把今晚設(shè)宴的目的透露于這位,可事實證明錢侍郎想得,委實美了些。 面對諂媚殷勤的笑,康子晉眼也不抬地撣了撣衣袍,漠聲道:“我與錢侍郎素無私交,不知為何突然要邀本侯小酌?” 錢侍郎滿腔熱情,瞬間被這態(tài)度給凍得愣了個猛的,他磕巴半天,才想出個理由來:“老夫、老夫與先尊曾有些交情的…” “是么?往前先父仍在時,倒是未曾聽先父提起過。” 康子晉仍是眼風都不掃他一眼,又寡著臉道:“看來這人年紀大了,記性難免受些影響,國喪尚在,今夜這洗塵宴尚且不奉酒水,錢侍郎竟還有心思邀人小酌?” “這、這…” 錢侍郎的脊梁骨開始淌汗。 康子晉繼續(xù)道:“禮部平素公務(wù)也不少,錢侍郎既已身體衰殘、頭腦糊涂,何不趁早辭了禮部侍郎這職、乞了骸骨歸鄉(xiāng),過過清閑日子,豈不樂哉?” 錢侍郎面色立時惶惑起來:“侯爺,我朝規(guī)定官員七十方可致仕,可老夫今年才六十有五,離那古稀尚有幾年,且新圣將將即位,還需我等老臣為之輔佐效力的,老夫怎可、怎可這時便舍了新圣告老歸田?” 康子晉負手于背,慢悠悠地問:“錢侍郎…不是去年便到了古稀之年么?何必非要抓著手上的權(quán)柄不放、戀棧不去?你既然為官數(shù)十載,又是數(shù)朝老臣,想來這私自涂改籍案、虛報官年是何等罪,錢侍郎一定知曉的?!?/br> 說完這句,他才微微側(cè)首去看對方:“還有,原安令尹貪墨這事兒,不知錢侍郎可還記得?” 錢侍郎渾身一顫,膚色瞬間白如魚腹。 康子晉勾唇:“瞧本侯,竟然也忘事了,那原安令尹,似乎是錢侍郎長子?錢侍郎當時找了同僚,把那些事給壓下去了,可不巧得很,本侯近來得了些奇怪的書薄和賬冊,雖然零散,但拼在一起,可也是翻某一樁案的鐵證呢?!?/br> 這幾句話,直接把錢侍郎那張枯瘦的老臉,給嚇到由白轉(zhuǎn)黃。 原本按他的經(jīng)驗,將將即位的新皇大多面嫩,而自己又是數(shù)朝老臣了,仗著資歷,就算是再在官位上賴幾年、領(lǐng)多幾年俸祿,也不是不行的,可眼下這情形,自己要是再賴下去,就有落罪抄家的風險了。 至此,他如何還不知曉自己今天這樁事,想岔了。 錢侍郎抖嗦著唇:“侯爺說得對,老臣確實年歲已高,已是齒疏發(fā)禿之景,再不告老歸田,這把老骨頭也再禁不住了…侯爺放心,明日,老臣便向圣上請辭?!?/br> 康子晉面色銜哂地看了這老貨一眼,再不多說一句話,便抬腳入了宴座。 未幾,新帝也到了。 皇后與貴妃,一左一右伴著新帝進入宴殿,但瞧新帝的身子傾向,明顯,是對左側(cè)的貴妃隆寵備至,估計入殿前,都是親自攙著走過來的。 而右邊涂脂抹粉、滿頭釵環(huán)的皇后則冷哼一聲,開口罵了聲矯情后,便翻著白眼入了座。 她下座的時間,比新帝還要早。 對此,不少老臣見狀,也是暗自搖頭。 比起這位不擇尊卑、不念場合的皇后,說實話,那位嫻雅貞靜,且儀態(tài)俱端莊得體的貴妃看起來,確實更有國母之威儀。 更惶論,那位貴妃腹中,已有龍嗣。 再說那堂利來的人,也是個個心急得很,且都是直腸子的性子,寒暄過后沒多久,那使臣便直接開口問了:“敢問陛下,可有為我們的公主擇好丈夫?她要嫁的人可在場?” “我知道,有人告訴我了,說是位侯爵,名號好像…是叫博安侯?” 說話的,是名身段高挑、長相艷麗的女子,她的膚色比起大余人來說,自然是要黑上一些,但比起同行的堂利人來說,還算是當中最淡的。 這位,便是前來和親的堂利公主。 而錢侍郎怎么也沒有想到,這堂利公主是這么個性子,竟然嘴快至斯。 他根本不把抬頭,心中已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可偏偏怕什么來什么。 那堂利使臣好奇地問起那公主,這消息,是誰告訴她的。 堂利公主的視線在殿里掃了一圈后,手指精確地指到了錢侍郎身上:“是他跟我說的。” 錢侍郎頓時面紅耳赤,哭不出笑不出。 堂利使臣當即去問坐在正首的新帝:“敢問陛下,可確在此事?這殿中哪位是博安侯?他將于何時迎娶我族公主?” 垂著錦布的桌案之下,新帝的腳似乎被什么給重重碾了下,他硬著頭皮受了,再虛咳一聲,作出正經(jīng)威嚴的模樣來:“此事,怕是誤會。” 堂利公主很是不解:“怎么會是誤會?我明明聽得清清楚楚的呀,那個臣子還說了,那博安侯是陛下您的表兄,他那位已經(jīng)過世的父親,以前還擊退過逖之呢,這樣一位神武大將的后人,想來必定也是威風凜凜的人物罷?這樣的人物,本公主愿意嫁的?!?/br> 她越說越激動,目光來回掃視著殿中眾人:“敢問,哪位是博安侯?” 眾人目光所聚之處,就在堂利公主對項的宴桌上,一位豐神如玉的郎君正垂著雙目在飲茶。 縱使四面八方的目光都投在他身上,他也不急不紊,面色如常。 擱下茶盞后,他才抬了眼:“公主定然是聽錯了,本侯,已有婚約在身。” 有還不知備細的老臣驚疑:“這是何時的事?不曾聽聞博安侯已有婚約?” 康子晉絲毫不見慌亂:“昔日先皇曾親口允諾過,會給本侯指婚,便在這月初九那日,本侯就曾向先帝請過旨,要娶岳侍郎府上的千金為妻,先帝當時也應(yīng)了的,還說翌日便著人為我擬旨的,誰知…” 他順勢起了身,向上首揖手:“恰逢今日有宴,臣便斗膽請圣上踐先帝之諾,為臣,與那位岳小姐賜婚?!?/br> 梁致還沒說話,殿內(nèi)便先響起一陣女子的嬌笑來。 ——是周如清。 周如清昂著下巴,嘴角挑起不屑的笑:“賜婚常見,可本宮還是頭回聽,有人要娶個半死不活的女子回府呢,想不到博安侯往日風流都是假的,這骨子里,竟是這樣的癡情種。” 話說到一半時,她還故意嘆了一聲:“本宮建議博安侯還是莫要執(zhí)著,這癡情啊,是軟弱無用的男子才會沾染的,康侯爺就算不把國事放在心上,也得為太夫人著想罷?就算不為太夫人著想,那不也得為博安侯府的香火著想?你娶一個天天躺在床上的活尸體,以后博安侯府的子嗣怎么辦?就算你納個貴妾,可妾就是妾,到死都是妾,怎么著,也是越不過正妻去的,她們生的孩子可難擔大任,永世,都會是被人瞧不起的庶子…” 梁致鐵青著臉去訓(xùn):“皇后,慎言?!?/br> 周如清全然不顧,還繼續(xù)笑道:“本宮可是好意提醒,這聽與不聽,端看康侯爺如何作想了?!?/br> 這當口,本來端坐在位置上的彭慈月,突然起身了。 她走到周如清身邊,接過宮人端著的茶后,便俯下身去,對周如清說了一句:“娘娘方才說了這么多話,定然是口渴了罷,臣妾給娘娘斟茶?!?/br> 周如清其實是在彭慈月手上吃過虧的,可那大都是口舌之間的事,因此,在見到彭慈月起身向自己走來時,她還心有警惕,可見彭慈月竟然要給自己斟茶,心里立馬升起無以復(fù)加的厭惡感來,她皺眉:“假惺惺的,誰要喝你倒的茶?給本宮走開?!?/br> 彭慈月細細柔柔的嗓音中,帶著明顯的討好:“娘娘方才不是嫌臣妾走得慢么?臣妾方才一直在想這事,越想越覺得臣妾不對,便想借這機會給娘娘賠個不是的?!?/br> 周如清本就不耐至極,這下聽彭慈月還多說話,更是直接瞪起眼來斥她:“你跟本宮在這兒裝模作樣的作甚?方才不是走幾步路便說累么?依本宮看,你壓根是恨不得讓陛下抱你來!” 于是,眾目睽睽之下,眾人便見那位有心向皇后獻殷勤乞好,卻吃了排頭的貴妃面色一僵,慢慢直起了身,帶著難堪之色向皇后道了句罪,便欲回座。 可就是在她轉(zhuǎn)身的時候,不知怎么回事,兀地就聽她驚呼一聲,而后只見身子晃了晃,便歪倒在了地上。 這下,可急壞了主座上的新帝,只見新帝騰地起身,一把將貴妃從地上抱起,著急地詢問她是否有礙。 彭慈月面色慘白如紙,顰起眉來捂著小腹。 她顫聲看著皇后,眼里滿是不可置信:“娘娘、娘娘為何要使腳來絆臣妾?” 周如清聽了,氣得扭頭去指彭慈月:“賤人休要胡說八道,我何時使腳絆你了?” 她指使著自己的近侍:“你們幾個,還不把這信口誣本宮的賤婦給拉出去!好好刑問她到底安的什么心!” 彭慈月被嚇得又是一顫,眼中水光盈盈直晃,那面容楚楚,讓人無端生憐。 新帝怒道:“放肆!口出惡言,你可有把朕放在眼里?” “這賤人竟敢信口誣本宮,本宮身為后宮之首,按宮規(guī)治她的罪也是應(yīng)該的!陛下切莫聽信她一面之辭!” “怎是一面之辭?在場這許多人都瞧見了的,你還敢失理辯駁!來人,快宣太醫(yī)?!?/br> 貴妃捂著小腹低聲呼痛,這可是事關(guān)龍嗣安危的大事,在場老臣也驚慌起來。 最令他們愕然的是,那位罪魁禍首的皇后娘娘,卻像不懂事的小娃娃賭氣一般,憤然離場。 …… 好一通人仰馬翻的鬧騰之后,這宴,才算是恢復(fù)了正常。 有了這么個插曲,堂利幾人面面相覷,那使臣再度起身問道:“陛下,我族公主的婚事還沒說定呢,到底是哪位娶我們公主???” 堂利公主脾性爽辣,直接說道:“博安侯不想娶本公主?本公主還不想嫁給你呢。” 她站起身來:“尊貴的大余陛下,本公主另有想嫁的人,也是你們大余人,不知道陛下能不能也為我指個婚?” 全場一時嘩然不已。 梁致問道:“不知公主想嫁的,是哪位?” “那位姓駱的侍衛(wèi),我們以前見過的,我想嫁給他?!?/br> 堂利公主又是一手指去,這回指向的,是肅立在殿中,英姿爽朗的少年衛(wèi)士。 那少衛(wèi)本就面色有些不對,這下聽了堂利公主的話,更是眉目一抖,一句“不行”脫口而出。 堂利公主當即問他:“為什么不行?” 駱垣攥了下拳:“總之就是不行,謝公主高看在下,還請公主另擇佳婿。” 堂利公主像是跟他卯上了似的:“那你總得說清楚為什么不行?你們那個博安侯有要娶的人,難不成,你也有?” 駱垣沒有否認。 那堂利公主有些急了:“你有心上人?” 這回,駱垣居然直接承認了,他說:“有?!?/br> 堂利公主面色郁郁地追問道:“你那心上人比起本公主來,怎么樣?” 駱垣腰背挺得直直的:“公主,不及她半分?!?/br> “你胡說!本公主怎么會及不上你的心上人?” 兩度被拒,尤其后面拒絕自己的,還是自己喜歡的人,堂利公主氣得雙頰抽搐,五官都險些移了位。 就在這堂利公主發(fā)氣的邊緣,康子晉再度起身了。 他向梁致進言道:“陛下,臣,倒是有一人選?!?/br> 梁致頷首:“博安侯請講。” 康子晉沉聲道:“聽聞應(yīng)東伯爵府的徐伯爺年初喪妻,其膝下,只有一位尚在襁褓的小公子,徐伯爺一表人才,也是我大余驚才絕艷的人物,嫁到應(yīng)東伯爵府,也不算委屈了堂利公主?!?/br> 堂利公主反應(yīng)極其快,她差點氣歪了嘴:“讓本公主嫁個鰥夫還不算委屈?你這人不安好心!” 上首的梁致捏了捏眉心,本還試圖勸解幾句的,他道:“雖是續(xù)弦,但徐伯爺——” “不行,要么讓他娶我,要么,讓那個娶我?!?/br> 堂利公主率性截斷了梁致的話,分別指了指康子晉和駱垣。 梁致心里記掛著彭慈月,本來被這事攪得就沒了什么耐性,又見這堂利公主這樣無狀,當即便陰下了一張臉,口吻冷了下去:“還請公主莫要忘了此行的目的,你是來我大余和親的,可不是來我大余選婿的。徐伯爺你若愿嫁,朕便著人安排,你若不愿,那自請回你堂利便是!” 天子發(fā)了怒,殿中瞬間靜得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