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謝依依知曉, 即便自己再如何硬掰,也不過是令他對心中猜想再確信幾分。 令她心頭又慌又煩的是,這人話只說一半, 刻意揭開了她的蒙面紗巾, 卻又不說,需要她做什么, 令她擔憂始終吊著,不上不下。 如今的她厭惡極了這種感覺。 掩在桌下的雙手緊攥成拳,掌心傳來的絲絲疼痛,令謝依依眉間微蹙,腦袋卻清明起來。 她從最初便不該泄出一絲一毫的慌亂, 若非如此,慕明策絕不可能這樣自信地與她訴說自己的判斷。 “二殿下硬要這樣說,奴婢便認了?!?/br> 謝依依倏地抬起幾乎闔上的眼皮,面色恢復尋常那副淡煙如雨的模樣。 “至于奴婢有何過人之處,還真是一丁點兒也想不出,二殿下真想知曉,不妨就去尋九殿下問個明白?!?/br> 潺潺流過的清涼嗓音,在生著爐火的屋內(nèi)聽得人格外舒適。 仿佛腳下踩著的溪水化了冰,再度流動。 慕明策狹長的雙目半瞇,眸中射出一道透著寒芒的冷光,緊盯謝依依冷然瞧著。 帶著恨不能將她腦袋看穿的氣勢,但最后,竟也沒有看出一絲一毫的破綻。 仿若先前的一切都是他的錯覺。 他低笑一聲,將指尖捏著的溫酒一飲而盡,“砰”地砸回桌面上。 然后,看著謝依依伸出蔥白手指握住那酒杯,將其扶正,又小心斟滿。 柔軟的長發(fā)梳了半個發(fā)髻,余下墨發(fā)披搭在肩上,此刻俯身垂眸,落了幾縷遮住小巧白皙的面容,配上一身的水青色衣裳,倒是幅能令人心緒歸于恬淡的畫作。 尤其她斟滿酒后,又小心翼翼將青花瓷酒杯推到你身前,再用一雙盈盈杏眸盯著你時。 慕明策低笑了聲,忽地明白了她的過人之處在何處。 她并非不慌亂,那可人的眸中并非真就毫無漣漪。 自己費盡心思掩起的秘密叫個不相熟的人察覺,怎可能不慌亂。 只是她篤定了這會兒,他對她并無半分威脅。 也生不出威脅。 看她為自己斟完酒,又立刻踱步走到慕明帆身側立住的模樣。 還真是……令他心情一陣不爽。 原是他威脅謝依依,這會兒竟變成了謝依依反過來用慕明帆威脅他。 “大哥這回真尋了個有用的丫鬟?!?/br> 他笑說著,陰冷的面容卻令人聽不出其中的半點喜意。 慕明帆持杯的手一頓,側過眼眸看見謝依依緊抿雙唇的平靜模樣,才對慕明策溫聲道:“她只是過來照料樂安,并非丫鬟,只是……以宮女的身份待下能省去不少麻煩?!?/br> 他特意將謝依依留下,其實也是想瞧瞧慕明策究竟有何盤算。 慕明策如今面上與他同乘一條船,實際上,他也不能完全看透這人。 謝依依這會兒既站到他身旁,他又需要這人幫助,便出聲將人護下,“明策臉色瞧著不錯,若無事,還是直說今日前來的目的吧。” 慕明策沒應他,只是視線落到了謝依依身上。 謝依依察言觀色的本事還有,對著兩人行了一禮,便退離了這間屋子。 她留在皇宮,是篤定了慕明韶料想不到。 可今日叫慕明策撞上,她才發(fā)覺,留在此處,也同樣存著隱患。 她實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 謝依依立在殿內(nèi)后門處,對著外面蕭瑟的場景輕聲嘆了口氣,呼出一層白霧。 在黯淡的月光下,顯得她此時處境分外凄涼。 仔細想想,也還真是凄涼。 她這會兒避著躲著,慕明韶卻能悠然騰出只手尋她的情況下,還與旁人成婚。 走到后門在,她將半個身子都搭在了欄桿之上。 一旦想到了,腦子便不由自主沿著這條線緩緩朝著前方行進。 她憶起了之前的那些事。 如今這個女人,理應是慕明韶先前所說的,不愿與她成婚的女人。 結果,如今竟然又愿意了。 興許……是那個女人對他而言,又有了什么用處? 她眨了眨眼,待要收回搭在欄桿上的手,才發(fā)現(xiàn)指尖也不知冷得還是如何,竟在輕顫。 盯著受凍泛紅的手指,謝依依愣住了。 “信已送出,等商隊再回來,約摸也是明年三月了?!?/br> 她愣神間,有溫潤淺淡的嗓音喚回了她的魂。 她連忙將惹得她胡思亂想的手指塞回了斗篷里,對慕明帆俯身道謝:“多謝殿下,這份恩情,我暫且欠著?!?/br> 她前幾日日子稍稍安穩(wěn)了些,才敢尋上慕明帆,讓他幫自己將寫好的信送去華京謝府。 沒料到才三日,他就已尋到了商隊幫忙送信。 了結她心心念念了近有半年的念想。 她眸子里頓時起了一層水霧。 卻清晰看見慕明帆對她緩緩搖頭: “你能緩和樂安病癥,已是最好的報答?!?/br> 謝依依聽聞這真情實感的一句,知曉他的確如此作想,但還是認真否決道:“殿下留我住下,我?guī)兔φ樟蠘钒玻@是一恩一報,再有別的……還是另算的好?!?/br> 她實在是吃了慕明韶的虧。 慕明帆看她模樣纖柔溫順,可透著的那股子倔強卻令他勸也不知從何勸起。 直覺告訴他,興許與他那九弟有關,可對方一直不愿提起,他也不便追問下去。 慕明帆收回落在她身上打量的目光,將視線投向了結冰的湖面,溫和一笑,輕聲道:“那這回就欠著,往后若有機會,我再尋姑娘替我辦一事。” 謝依依微微頷首應下。 在這里待了兩月,加上里里外外的傳言,她倒是信得過慕明帆的為人。 只是…… “我在殿內(nèi)依舊是個宮女身份,殿下…還是稱我依依就好。” 之前她也未想個假名,如今認識她的宮人太多,再改也難了。 但凡傳了什么謠言出來,她指不準寒冬臘月的天里還得再想新去處。 說完這聲,她正欲轉(zhuǎn)身離開,卻又被慕明帆從身后喚住。 “依依,這是在外尋得的有關醫(yī)心的醫(yī)書,你……不妨再研究看看。” 慕明帆從袖中掏了本小書,遞到謝依依眼前,白皙的指尖能清晰瞧見薄繭。 謝依依聽他鄭重囑托的語氣,心中泛起一股復雜的意味。 先前按著她之前再慕明韶身側聽得一些法子,每每都能緩和樂安病癥。 慕明帆真當她是個神醫(yī),她為了留下,也一直未點破。 可只有她自個兒清楚,她其實就是個半吊子。 哪怕這兩月將尋常醫(yī)書翻個遍,也沒法和尋常大夫比較。 瓷白的面上漸漸生了兩抹紅暈,謝依依將那起皮的老書接過,極小聲地“嗯”了一句。 之所以愧疚,還有另一層原因。 她一直想著一恩還一報,是她想著,到時她離開,也不必再去管樂安之事。 可若她安然離開,慕明帆是替她解了一生之難,她……卻只解了樂安一時之難。 她這柔白面頰染粉的模樣落在慕明帆眼里,卻有了旁得意味。 “我聽聞嗜好鉆研醫(yī)學,都將這些留存于世的醫(yī)學孤本視作摯愛,只是……我尋來為的是自己的私心,這回不必再說什么恩情?!?/br> 慕明帆溫和柔緩地說著,貼心寬慰她不必多想。 謝依依聞言立刻輕點腦袋,強壓下心底那份愧疚,逼著自己的臉皮再度加厚一分。 自打當初騙了靈嵐之后,她這臉皮的的確確是練得愈發(fā)厚了。 只是她除了如此,也想不出其他令自己平淡安穩(wěn)活下去的法子。 她只得抱著醫(yī)書佯作歡喜地離開。 畢竟,這是她現(xiàn)在唯一的用處。 哪怕她其實并不如何喜歡看這些醫(yī)書。 一旦翻起,她腦海里總不可避免地浮現(xiàn)出慕明韶的模樣。 連帶樂安平日服用的那些苦藥,她聞著也都能想到慕明韶身上那股淺淡清冽的草藥香。 其實并非之前還留在丹雀宮時的苦澀。 只是沒事腦海中浮起一個形象清晰可見的大活人,還是她一直躲著的,實在是股難以言喻的意味。 * 等她回了如今住處,已有人將伙食擺放在門外了。 因樂安緣故,她如今的待遇皆按著最高等的宮女來,住著的屋子也只有她一人,甚至格外寬敞。 她提著重重的食盒推開了屋門。 點燃桌上燭火,屋中景象便盡數(shù)落入眼中。 床側的柜面上,擺放著她帶來的所有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