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裁縫戴了一副西洋眼鏡，兩根長長的銀鏈掛在背后，我笑著與老人家調(diào)侃，“做裁縫的便是這樣麻煩，年紀(jì)大了難免老花眼，別行別當(dāng)都不打緊，單單這樁手藝要被耽誤了去?！?/br>
    老裁縫朝我豎豎大拇指，“閨女有些見識，這老花眼鏡還是我從前巡撫大人手中討要來得，整個(gè)浙江怕是也沒得幾副，旁人無人識得，閨女如此年輕，竟有如此眼力，實(shí)乃后生可畏?！?/br>
    我憋笑憋得辛苦，一時(shí)竟不能開口，老裁縫見我滿臉通紅，以為我是不好意思，又轉(zhuǎn)頭與知府夫人說話，“不知新任巡撫是何來歷？也是與前任一般，京城下派而來嗎？”

    知府夫人點(diǎn)頭道：“正是，聽說尚未三十，家中也無正妻，年紀(jì)輕輕，就官拜二品大員，此番前來，錢塘府里的待嫁名媛，怕是要聞風(fēng)而動了?！?/br>
    老裁縫點(diǎn)頭道：“錢塘府巨賈實(shí)多，多少富商想捐錢買官，只是國庫充足，朝廷不似前朝昏庸，從不開這道口子，所以想攀上政途，便只有聯(lián)姻這條路了。”

    知府夫人道：“張裁縫迎來送往，見識得人物良多，確實(shí)是這個(gè)道理?！?/br>
    說完又來瞧我，“說起來，暖暖，你我相識一年有余，你尚且年輕，可愿再尋一戶人家？”

    “你若是愿意，我定幫你好好尋覓一戶，你后半生也能有個(gè)依傍。”

    我搖頭道：“謝謝夫人好意，暖暖今生，再不會嫁人?！?/br>
    知府夫人還想說些余話，那張裁縫卻插嘴進(jìn)來，“閨女多大年紀(jì)？”

    我愣了愣，此話著實(shí)有些突兀，張裁縫年紀(jì)擺在面兒上，突然來此一問，必然有些緣由，故而畢恭畢敬地答道：“回張裁縫，我今年二十有四。”

    張裁縫擼著胡須，道：“年紀(jì)尚輕，孺子可教?！?/br>
    “閨女，你這說話和脾性，極對我胃口，我本已收了三名弟子，第四個(gè)關(guān)門弟子，一直覓不到合我眼緣的，今日見你，實(shí)乃上天賜下緣分，不知閨女可愿拜在我門下？”

    我瞬時(shí)眼眶溢淚，雙膝跪地，“求之不得”，說完便磕下頭去，“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師父，暖暖在這世間本是孤苦無依，誰知今日天降甘霖，賜我恩師，師父，受弟子一拜?！?/br>
    張裁縫將我扶起，“今日知府夫人算是見證，等我挑個(gè)黃道吉日，再來行拜師禮?！?/br>
    知府夫人笑著道喜，“暖暖，你要如何謝我？是我從中引薦，才得你這段緣分?！?/br>
    人逢喜事精神爽，我也笑道：“改日定當(dāng)厚禮答謝。”

    正月十八，我在知府夫人和月娘，還有三名師兄的見證下，行了拜師大禮，正式入了張裁縫的藝門，開始學(xué)習(xí)裁縫手藝。

    因著張裁縫家中都是男丁，我不好像三位師兄一樣，住在張裁縫家中，白日里在裁縫鋪里跟著學(xué)習(xí)量體裁衣，晚間吃了晚膳，才回自己院子里休息。

    我將自己的兩個(gè)鋪?zhàn)?，全?quán)交于月娘打理，只是客人想要些新奇玩意，月娘應(yīng)付不過來時(shí)，才來尋我。

    這一日，正是二月初一，我在張裁縫鋪?zhàn)永锱加隽嗽履锏亩?/br>
    正聽她說新衣要如何如何時(shí)，忽聽街上敲鑼打鼓，禮炮齊鳴。

    二嫂使了丫鬟出去瞧熱鬧，丫鬟回來稟說：“是新任巡撫大人的車隊(duì)剛剛抵達(dá)?！?/br>
    丫鬟臉紅紅，“巡撫大人好生俊俏，好似嵇康再世?！?/br>
    二嫂頓時(shí)生了好奇心，拉著丫鬟一塊兒走去街上，瞧那嵇康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凄凄慘慘戚戚”出自李清照的詞“聲聲慢·尋尋覓覓”。

    第71章

    我自從逃出司徒府, 心中明白自己的處境，從不湊這些勞什子熱鬧，裁縫鋪外鑼鼓喧天, 是知府迎接巡撫大人的禮隊(duì)。

    九九八十一炮禮花在天空炸響，轟得我耳膜隆隆作響, 二嫂帶著丫鬟在外面瞧了會兒熱鬧, 便又施施然回到鋪?zhàn)永铩?/br>
    “這般年輕俊秀, 竟已身居如此高位，若是能攀上這門親戚, 真是長臉?！?/br>
    “小姐娘家還有許多庶出的meimei，可托人去說說親事?！?/br>
    “我看你是腦子糊涂了，巡撫大人這般身份，怎肯要庶女做妻？”

    “做正妻自然不成，但以小姐娘家的身份地位, 做個(gè)小妾應(yīng)是可以, 小姐挑個(gè)好看些的庶妹，說不定能做個(gè)寵妾，寵妾雖沒有正妻身份, 但幫著娘家謀劃些好處，說上幾句，比受著拘擺的正妻方便多了?！?/br>
    這丫鬟是二嫂從娘家?guī)サ呐慵? 自小陪著二嫂長大，“小姐”喊順口了，一直沒改口。

    在二嫂跟前也能說上話, 說得都是籌謀算計(jì)，難為她又要服侍主子，又要耍弄心眼, 我瞧多了，便替她覺出些累來。

    月娘的二嫂與丫鬟說完閑事，只覺得意猶未盡，又把眼光轉(zhuǎn)到了我身上。

    我正在給她量取身高三圍，冷不丁聽她一句，“你這般勞心費(fèi)力，可是圖些什么？女人家家的，最終歸宿不過就是嫁個(gè)好夫君，有丫鬟下人服侍，有綾羅錦緞穿戴，有玉食佳釀品嘗，像你這般拋頭露面，我是受不得這些辛苦?！?/br>
    這兩年，我收了許多在司徒陌跟前時(shí)的乖張脾氣，不再冷清著雙眸瞧人，也不再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

    但刻在骨子里的倔強(qiáng)，偶爾還是會探出個(gè)觸角。

    “別得倒也不圖，就圖個(gè)自力更生，不用與別得女人爭一個(gè)男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