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十五年前趙嫣雪中長跪,解了西北之困。 十五年后秦王邊關大捷,朝廷大赦天下。 這世上的因果誰能說的分明。 第八十九章 大理寺這日來一位訪客。 正是劉燕卿。 榮昇一身紫色的官袍,在正紅面前終究落了下乘。旁人均道劉燕卿今日的位子本該是他的,只有榮昇自己心中同明鏡一般,沒坐到那個位置前,歸屬不可妄言。 劉燕卿原在內閣時已經權勢不小,如今內閣崩潰,被陛下一道旨意廢除,只這位劉大人得到重用,此人手段非可小覷。 “下官見過大人?!?/br> 劉燕卿擺手,坐于正堂之上,嘗了口新沏的烏梅茶,嘖嘖道,“榮少卿這茶不錯?!?/br> 榮昇笑了聲,“大人今日突然來訪,不知何意?” 劉燕卿骨節(jié)分明的手掀了一半綴著青花的茶蓋,遂又放下,“趙首輔在大理寺關押的這些日子,可有什么人來過?!?/br> 榮昇神色端凝道,“他情況不好?” 劉燕卿抬眼看了榮昇一眼,慢慢道,“很不好?!?/br> 榮昇似也覺自己語氣太急,按捺住了擔憂,仔細答道,“榮穎來過一次,翰林院的人來過一次。” 劉燕卿挑眉,“聽說陛下也來過一次?!?/br> 榮昇錯愕抬眼,“大人如何……” 卻對上了劉燕卿一雙細長凜冽的眼,“原來陛下來過。” 榮昇心知被詐了話,倒也不惱,“下官什么都沒有說,全是大人自行揣測。” 這位正堂上紅色官袍的御前重臣盯著榮昇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榮少卿自然沒有走漏風聲,全是我自行揣測。那咱們先來算一算,榮三公子來做了什么?” 榮昇端正道,“榮家教子無方,讓大人見笑了?!苯K于將當日榮穎所做之事和盤托出。 “是榮家教子無方,丟了世家的臉面。” 劉燕卿指尖發(fā)冷。 清歡,大補的丹藥。 “陛下來做了什么?” 榮昇緘默不言。 他是忠于君事之人,皇帝密審的那荒yin一夜,不足為外人道也。 劉燕卿從正堂主位上站了起來,輕聲道,“陛下,可是做了比榮三公子更過分的事?” 榮昇仍然沒有回話。 這又是一個話術的圈套,若陛下沒有做,榮昇定會斬釘截鐵的說沒有。 如今的沉默儼然說明了一切。 連榮昇這樣忠心的人都沒有臉面替他的陛下辯駁。 劉燕卿冷聲道,“今日之事謝過榮少卿了?!?/br> 榮昇躬身,“榮某慚愧?!?/br> 折扇疊起,正紅官袍的青年緞黑色的鞋邊踩在腳底,人上了軟轎,大紅映著一張象牙白的臉,丹鳳眼中盛著寒意。 紈绔向來無餓死。 榮家的私宅在紛紛揚揚的大雪中搭了一臺戲。 戲子挽著單薄的水袖,作濃妝扮相,在大雪中瑟瑟發(fā)抖,語不成調的唱著曲。 榮三公子手中捧著溫暖的碳爐,披著厚重的貂裘,于閣樓上同幾位高門權貴家的公子賞雪聽戲。 勇毅侯家的世子從閣上扔幾錠銀子,砸進了戲臺上厚重的雪中,“若唱的好聽了,爺下次給你扔幾片金葉子。若唱不好聽,明就把你拉爺塌上?!?/br> 諸玩家子哄堂大笑。 勇毅侯家的女兒打點好了關系,欲送進宮中做貴妃,勇毅侯府若是有什么把柄落在榮家手上,日后皇后在宮中也好拿捏。 臺下的戲子是勇毅侯世子前些日子瞧上的人,若是勇毅侯世子在榮家把這戲子折騰死了,這樁命案是大是小,便全由著榮家。 榮三公子烏黑的眼珠盯著臺下的戲子,就像看著一個死人。 榮昇尋至私宅時候,半邊肩落滿了沁涼的雪。 “榮穎,你這是在做什么?” 再唱下去,臺上的戲子就要活生生的凍死在冰天雪地中。 榮昇在大理寺收拾完榮穎招惹的爛攤子,回頭卻見榮穎在榮府聲色犬馬,全視禮教人命于無物。 “幾位世子爺,榮家有家事處理,勞煩諸位先行回去。” 這些公子爺雖說放肆久矣,到底榮昇身居高位與他們不同。 又都是慣常會察言觀色的主,遂三三兩兩打道回府。 看客散盡,再為難那戲子也沒了意思,榮穎由著榮昇放了人。 他施施然立直了身子,端一張俊俏矜貴的臉,似笑非笑地瞧著自己的兄長,“大哥的慈悲心腸又來了?” 榮昇皺眉,“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榮穎擺了擺寬大繡著卷云紋路的衣袖,唇上鍍一抹涼薄的笑。 “大哥,榮家三公子的私宅,有娼妓,有戲子,有走馬章臺的紈绔,難道不應該么?” 榮昇一時無言。 榮三公子眼瞳冰冷起來,“這天底下最沒資格問我在做什么的人,就是榮家人?!?/br> 榮昇搖頭,“今日刑部的劉大人來找我。” 榮穎遂想到了趙嫣,知趙嫣被判入劉府,短促地笑一聲。 “那姓劉的哪里是個好相與的,也就大哥當他是個人?!?/br> 分明是個披著人皮的妖怪,趙嫣進了那妖怪的府邸,只怕被吞的骨頭都不剩。 “他日后怕是時日無多,你莫再去尋他的麻煩。” 榮穎彎起一雙桃花眼,“我看他好得很,在劉府逍遙自在,說不定夜夜承歡……” “榮穎!”榮昇冷道,“你之前對他下的藥,毀了他身體的根基?!?/br> 榮穎毀了他的身體,陛下殺了他。 榮穎漫不經心道,“那又如何?!?/br> 榮昇啞然,“我同你無話可說。” 榮穎瞧著樓閣下覆蓋長廊的大雪,“既無話可說,兄長又何必多留?” 后來,風聲呼嘯入耳,雪中只剩榮穎一人的時候,他臉上凝固的假面漸漸粉碎,眉目之間如罩薄霧。 那個夜夜入他春夢的人,就要死了。 第九十章 西北大軍于漠河新州遷回鄴城的時候,雪嶺下的護城河已經結成深冰。 這一場仗打的實在太長。 人人知道漠河一役將要載入史冊。 漠河以南十五州從戰(zhàn)亂時落入突厥人手中。 楚高祖皇帝于小周山起事將胡人趕出中原,重整疆域,收復大部分失地。 唯獨漠河十五州地形易守難攻,一旦失去極難拿回來,后歷時五年敗兵而歸。遂成三代帝王的心病。 卻沒有人能想到,在宣帝手中,秦王的黑甲鐵蹄下將已歸入突厥汗國百年的十五州奪回。 戰(zhàn)事最兇險的時候,寧軻在戰(zhàn)中替楚欽舍身擋劍,被突厥汗王赫連丹一刀砍穿心臟。 楚欽親眼看到寧軻的鐵甲一道道皸裂,里面翻出了軟紅爛rou。 人倒在了血泊中,血跡尚未干透,身后的旌旗獵獵昂揚。 將士們踏著一具具尸首儼然殺紅了眼。 趙茗諸人護送回營帳中已經不行了,距離人去不過四五日的事。 關外哪里有像樣的葬儀。 寧軻生前喜聽蘆笳,滿營盡是悲涼的蘆笳哀音,全無半分打了勝仗的喜悅。 趙茗紅著眼睛,手中握一桿紅纓槍,抹了一把眼淚。 楚欽道,“趙茗聽令!” “趙茗接替寧軻之位,扶寧軻靈柩,隨大軍返京!” 返京前一夜鄴城上下掛滿白幡。 鄴城的百姓還記得這位將軍馬上的英姿,和他騎馬經過鬧市時溫文有禮的模樣。 邊關的百姓純樸而長情,對這樣一位年輕將軍的犧牲,給予了他們所能付出的全部懷念。 西北的軍人在秦王鄴城的將軍府中個個飲盡了烈酒。 “寧將軍那個人就是死倔,身上帶著傷不讓他出來,非要!” 童章苦笑,“老子現在都不知道怎么回去同他婆娘交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