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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判官在線閱讀 - 第112節(jié)

第112節(jié)

    就在他反應(yīng)過來的剎那,無數(shù)細(xì)絲一般的東西纏上了身。

    他茫然低頭,發(fā)現(xiàn)那居然是自己的傀線,只是在另一個人的cao控下,反向包裹住了他。

    他看見謝問手指勾著他的傀線,溫聲說:“讓你進(jìn)來,是知道你會亂想,總要讓你問幾句,我也總要跟你說明白。封印那件事跟你無關(guān),我就算替你接了所有,也不至于控不住它們。以后……”

    說到這里時,謝問忽然頓了一下。

    這個停頓讓聞時心下一空,接著他聽見對方說:“以后別再說那些讓自己難過的話了?!?/br>
    聞時看見謝問抬起手,似乎想要再抹一下他的眼尾。

    但到了半途便落了下去,只是拇指輕碰了一下他的唇角。

    “聽話?!?/br>
    他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整個人已經(jīng)被推到了黑霧之外。

    第79章 紅塵

    為什么要說“以后”?

    為什么好好的突然會說到“以后”?

    聞時在遮天蓋日的空茫中忽然意識到……

    這個人要走。

    這個把他從尸山血海帶出來, 教會他所有,又送他入人間的人想要走了。

    就在不久之前,剛踏上松云山道的時候他還想過, 他寧愿走在這個人身后, 不用更近一步, 保持著落后一步臺階的距離。只要對方不回頭,他就可以一直看著那道背影,走上很久很久……

    走一輩子。

    原來到最后,連這樣的機(jī)會都沒有。

    以對方如今的狀況, 這個洗靈陣?yán)^續(xù)運(yùn)轉(zhuǎn)下去,可能會死, 會消散于這個塵世間, 從此再無牽連、再無瓜葛、再無音訊……

    不論他走幾次無相門,等多少個輪回,都不會再找到這個人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 聞時已經(jīng)轉(zhuǎn)身踏出了石臺。

    身后傳來卜寧惶然的驚斥:“師弟你瘋了!”

    早就瘋了。

    聞時心想。

    從19歲那年的一場驚夢開始,從一次又一次跨進(jìn)洗靈陣開始,他已經(jīng)瘋了不知多少年。

    洗靈陣布在清心湖里,江海一般的黑霧源源不斷地從那個面目全非的地方抽離。聞時跳下去的時候,卜寧試圖改陣的圓石劃過幾道弧線, 落在他身前一些。

    但它們下一秒就在空中就被打成了齏粉,煙消云散。

    四只巨型傀在那個瞬間同時暴起, 直穿黑霧,試圖破霧而行, 給主人開道。但這里的黑霧跟普通籠里的黑霧全然不同, 即便是它們也承受不住。

    幾乎是眨眼的工夫,身上便出現(xiàn)了侵蝕的痕跡, 像點了火的黃表紙,在火星翕張之下,從邊緣燒至中心。

    傀可以不知苦痛,不顧死生。

    但它們跟傀師靈神相連,所承受的那些,都會盡數(shù)反饋到聞時身上。

    聞時卻仿佛無知無覺。

    他的手已經(jīng)穿進(jìn)了霧里,直沖洗靈陣的陣石而去。每進(jìn)一寸,那種灼燒和侵蝕的痛苦就更重幾分。

    就像有人拿著磨石刀,竭盡全力地磨著他的皮rou和骨骼。

    但有什么呢?

    大不了就是挫骨揚(yáng)灰。

    他左手前端的皮rou已然被黑霧蝕盡,露出指骨,而他依然沒打算停。

    他耳膜里盡是風(fēng)聲,眼里只有陣石。

    不知何處忽然傳來一聲清嘯,直穿長空和迷霧,閃電般劈入重重怨煞,像帶著光影的刀劍。

    那道金光從聞時眼前晃過的時候,他心下一緊。

    那是金翅大鵬鳥。

    金翅大鵬巨大如山的身影流瀉著光,在黑霧磨掃之下,羽翅邊緣也燃起了火星,迅速朝中心侵蝕。

    它帶著滿身流火,翅影橫斜,從底下?lián)踝÷剷r。

    與此同時,數(shù)道傀線從后面直穿過來,瞬間纏住了聞時的身體。

    他感覺一股不容抵抗的強(qiáng)勁力道裹了上來,如山如海,在金翅大鵬振翅掀起的震動和狂風(fēng)助力下,將他拉離清心湖。

    他被穩(wěn)妥地放回石臺,身上是糾葛交錯的線,纏得并不緊,仿佛輕輕一撣就能掃落一地,但他偏偏動彈不得。

    傀線的另一端在那團(tuán)黑龍般涌動的霧里,在謝問手上。

    除了當(dāng)年手把手糾正一些錯誤之外,這是聞時第一次看到他用傀線。

    對傀師而言,線其實是一種輔助,加深他們對傀或是其他東西的cao控力。靈神越強(qiáng)大、心越定的傀師對線的依賴越小。

    所以聞時用線很隨意,沒那么多講究。

    所以……山巔的那個人甚至連線都不用。

    曾經(jīng)聞時很認(rèn)真地問他:“哪種情況下你才需要傀線?”

    對方想了想,笑說:“難說,不過……倘若哪天你看見我纏上傀線了,記得跑遠(yuǎn)點,或者躲到背后去?!?/br>
    聞時冷聲應(yīng)了一句“我不躲”,又忍不住問道:“為什么要躲?”

    對方說:“那應(yīng)該是個大麻煩?!?/br>
    ……

    沒想到真正到了這一天,他真的沒有躲,也躲不開。

    傀線相系之下,靈神是通的,所以很多傀可以知曉傀師的喜怒哀樂,見傀師所見、感傀師所感,只是傀本身并不太懂。

    聞時不是真的傀,他可以懂。

    但謝問也不是普通傀師,他可以封閉這些,不讓人窺探到一分一毫。

    所以聞時只能在傀線捆束之下,看到對方黑霧之下的身影,那是跟靈相相合的模樣。他穿著白衣紅袍、面容蒼白近乎有些透,半邊臉是流動的梵文,一直延續(xù)到心口,手腕上是垂墜的珠串和鳥羽。

    因為這些,他濃重的病氣里幾乎帶了幾分魑魅魍魎的感覺,半鬼半仙。

    聞時被傀線綁得一動不能動。

    他用盡了各種辦法,也沒能讓這些傀線松開半分,仿佛對方全部靈神都灌注到了這幾根傀線上,用來制著他。

    他像瀕臨枯荒卻筆直向天的冷松一樣站著,垂在身側(cè)的左手全是血,那些殷紅纏繞著森白指骨向下流淌,在地上積成了一洼。

    但他卻好像忘了這只手的存在。

    他動了動干燥蒼白的嘴唇,喉結(jié)滑了一下:“到頭來,我是那個大麻煩?!?/br>
    他的嗓子干得像灼燒過,聲音哽在喉嚨底,這句話幾乎沒能完整地說出來。但因為傀線相系,就算一個字都沒說出來,對方也能聽見。

    那個人目光落在他垂著的指骨上,眉心緊皺著抬了一下手,似乎想輕握一下。

    但聞時想把手背到身后。

    僅僅是這么一個簡單的動作,他竭盡全力也沒能做到。

    接著他便感覺有溫涼的東西觸碰著他的手背,動作輕柔到讓人難過。

    聞時閉上眼,緊抿著的嘴唇顫了幾下。

    “塵不到。”他啞聲叫了對方的名字,“你把線松開。”

    “……不行?!睂Ψ降纳ひ暨€是溫沉如水,又不容置喙。

    說完,他又咳嗽起來。

    不像以往那樣咳幾聲便歇,而是長久地悶悶地咳。那聲音明明很低,但每一下都像刀,摁著聞時,一寸一寸釘進(jìn)他的心臟里。

    聞時睜開眼,目光一轉(zhuǎn)不轉(zhuǎn)地盯著那個人,眸子里幾乎要淌下血來。他露出指骨的手極輕地抖著,不知是瘋到了極點,還是疼到了極點。

    然后他近乎執(zhí)拗地說了一句,“我已經(jīng)要碰到陣石了?!?/br>
    “只差一點。”

    他只差一點就可以碰到那些陣石了。

    只差一點,他就可以把陣停下來了。

    為什么要攔?!

    對方咳了很久才抬眸,手指還是抵著鼻尖。但聞時已經(jīng)看到他雪白領(lǐng)口上殷紅的血了……

    那一刻,整個松云山巔雷電齊至。

    那四只巨傀拖著殘軀,近乎瘋了一般,金翅大鵬掀起的風(fēng)都不足以擋住他們。

    到處都震動不息,在焦灼的對抗下,砂石漫天、百樹伏地。

    張嵐他們躲閃不及,差點在風(fēng)里瞎了眼睛。而他們轉(zhuǎn)過頭,只看到聞時唇角、指尖都滴下血來。

    連塵不到的傀線都差點制不住他。

    如果不是靈相只剩碎片,他可能已經(jīng)強(qiáng)行沖開了。

    “你把我松開!”聞時的聲音散在風(fēng)里。

    對方還是隔著黑霧和長長的傀線,垂眸看著他,看了很久。

    洗靈陣依然盡職盡責(zé)地運(yùn)轉(zhuǎn)著,洶涌的黑霧也依然在往那里灌注。聞時眼睜睜看著那個人越來越蒼白、越來越透。

    雪白的里衣里慢慢洇出血來,又和紅色的外袍融為一體,到最后已經(jīng)分不清究竟是血還是艷色的外袍。

    他還是那樣站著,只是腳下已經(jīng)血色蜿蜒。

    “塵不到!”聞時又叫了一聲。

    對方依然不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