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節(jié)
答完他才感覺那句話越聽越不對味,結合他自己頂回去的那句一起聽,尤其不對。 說他血多……不就是說他容易紅? 聞時抿著唇,眼睛很輕地瞇了一下。 卜寧剛好在這一刻把所有的內容講完,轉頭沖他們說:“所以周煦當年看到的那個,應該是張家有人在練邪術。” “有人?”周煦自己冒頭出來插了一句,“那個房間是太爺的房間,我看到的那個褂子……沒弄錯的話應該也是太爺的褂子,這不就很明顯是他自己在搞你說的那些東西?怎么叫有人?!?/br> 他們兩人切換需要時間,沒等卜寧出來解釋,聞時已經開口道:“他的‘有人’你當謙辭聽?!?/br> 卜寧剛要換過來,還沒張口,又被周煦這個大傻子摁下去說:“噢——那我懂了,就是瞎委婉?!?/br> 卜寧:“……” 有的人真是從小就這樣,在師父那里占了下風就來連坐整個松云山。只不過以前是鐘思嘴欠自己送上門觸霉頭,那是該的。 現在鐘思不在,遭殃的就成了他。 卜寧在心里幽幽地嘆了口氣,強行概述說:“總而言之,事情大體如此。不知道師父——” 他卡了一下殼。 要是以前,他肯定只要問一句“師父打算如何”就行了,畢竟有師父在面前,他們幾個徒弟當然自覺變成一撥。等問了師父的想法,他們可以關起門來再討論師兄弟的意思。 但現在…… 師弟就算要關起門來討論,也不是跟他。 卜寧頓了一下,默默補上后半句話:“還有師弟,你們有何想法?” 聞時道:“邪術方面你比我知道得多?!?/br> 畢竟能稱之為邪術的,都會有一些尋常人難以接受的代價。這種代價往往兇險又痛苦。明知代價如何,還要一意孤行的人,往往目的大差不差,大多出自于那幾樣最本真的欲望—— 求生、求愛、求名利。 又或者是為了從更大更深遠的痛苦里掙脫出來。 而與這些關聯最深的,總是卦術與陣法,間或夾雜一些符咒,傀術是用得最少的。 松云山幾個師兄弟里,與邪術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卜寧。其他人頂多是碰到過,又以各自擅長的方式解決過。但卜寧不同,他不但知道怎么解,還知道怎么布。 次于卜寧的就是莊冶。 其實按常理來說,莊冶才應該是那個最了解的,畢竟他是雜修,什么都會,最容易弄明白一些復雜邪術的關竅。 但架不住莊冶天性正得過分,甚至有點理想化和單純。這位大師兄對邪術的態(tài)度是能不提便不提,所以他特別會解,但并不愿意多了解原理。 至于比卜寧還要懂的,松云山上就只有塵不到了。 因為他活得比誰都久,見的比誰都都多。某種程度而言,幾乎廣納萬物,包容度遠高于常人。 就像人人都覺得是污穢的那些黑霧,在他口中就是不帶褒貶的塵緣。某些常人眼里的邪術,在他看來也只是用的人、針對的事不對。 人各有好惡,只要大方向不出錯,塵不到很少會插手干涉,更不會要求徒弟跟他修一樣的路,有一樣的想法。 所以卜寧直呼“邪術”,他也是一樣地聽,畢竟這樣的形容倒是更方便,誰都明白。 “我所知還是有限,思來想去也都是些跟續(xù)命相關的陣局,不敢妄加斷言?!辈穼帉χx問拱了一下手說,“不知師父見沒見過其他?” “見過不少?!敝x問說,“不過張家這個,跟你想的那些差不了太多?!?/br> 他向來少有詫異,提起什么好像都不那么意外。幾個徒弟早已習慣他的脾氣和語氣,所以卜寧聽了只是輕輕“哦”了一聲,點了點頭,好像只要這一句話,事情就差不多定了。 但聞時不同。 他跟塵不到相處的時間最多最久,又曾經在無數個沒被戳破的瞬間悄悄注視過對方,自然能分辨出很多微妙和細小的區(qū)別。 他盯著謝問看了幾秒,說:“你之前就知道?” 周煦和夏樵又猛地看過來,倒是老毛老老實實窩在沙發(fā)里,沒看過來也沒多言語,像是知道幾分內情。 “你怎么總拆我的臺?”謝問沒好氣地朝某些出門就翻臉的人瞥了一眼。 聞時又改換成了陳述句:“所以你確實知道?!?/br> “算是吧?!?/br> “什么叫算是?” 聞時想起他在松云山那個陣里借著傀線和謝問相連,看過他眼里的世界,感知過他的感知,還聽他提過重返人世的緣由。但當時混亂情急,他滿心只有謝問那句“要走了”,其他早已梳理不清,直到這時才想起來一些。 “你說你留了這具身體,是曾經算到了千年之后會發(fā)生一些事?!甭剷r皺起眉,“就指這個?” 謝問卻搖頭道:“預見的事情哪有那么具體,只是知道會有些麻煩?!?/br> 若是以往,他這樣答一句就算結束了。 但聞時眉頭緊鎖盯著他,執(zhí)拗地等著下文。于是他斟酌片刻,索性多說了一些:“我這抹靈神有清晰意識的時候,就已經在這具身體里了,大概是兩年之前吧?!?/br> 他很少細算時間,便說了個虛數。 “封印陣現今什么情況我看不見,但因為靈神,能感知一些?!敝x問并不避諱封印之事,就像在說什么稀松平常的往事,“那陣應該依然封得很緊,但在那周圍,有人動過些手腳?!?/br> “我起初以為是一些不知厲害的后世小孩兒,對封印有些興趣,冒冒失失想探點什么,甚至想破封。后來發(fā)現不是?!?/br> “我借著這具身體醒來沒多久,就在天津這一帶碰到了一處籠渦?!敝x問說著靜默了片刻,轉眸看向聞時:“你之前可能忘了,現在不知道有沒有想起來。很久以前,我就跟你提過籠渦這種東西?!?/br> “什么時候?”聞時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謝問想了想,壓平手掌在不比桌腿高的地方比劃了一下:“這么大,動不動掉貓淚的時候?!?/br> 聞時:“……” “臥草?”夏樵和周煦輕輕叫了一聲,震驚地看過來。 臥你姥姥。 聞時冷著臉,又把那倆二百五凍得轉了回去。 “不記得,忘光了?!彼齑蕉紱]怎么動,蹦了六個字出來。 謝問:“一點都不記得?” 未免顯得腦子不好,聞時兀自放了一會兒寒氣,還是從逐漸恢復的記憶里扒出了那句話:“你說籠渦不常有,出也是出在亂葬崗、饑荒地、疫窩或者戰(zhàn)事不斷的地方。” 因為死人太多,塵緣過重,那塊地方一時間清不干凈,才會變成天然的籠渦。 比如當初撿到聞時的那座城,因為戰(zhàn)事被屠得一戶不剩。 “可是現在籠渦就很多。”周煦忽然說。 謝問:“不僅多,而且什么樣的地方都有可能出現?!?/br> “對,就是這樣?!敝莒阋粋€勁點頭。 “我在天津看到的就是這種?!敝x問抬頭掃了一眼,指著屋頂說:“一間還不如這個大的房子,原址既不是野墳坡也不是什么大兇地,莫名就成了籠渦。我還沒靠近,就有幾個人在后面悄悄放了符,想要引我換條路?!?/br> “這cao作聽著耳熟……”周煦一副“丟了人”的表情,嫌棄道:“籠渦一般是由本家家主、幾個長輩,以及我小姨和小叔負責。你碰到的估計是張家日常在那一帶輪值的小輩,怕有人誤入,又怕解釋不清,所以一般會用點神不知鬼不覺的手法?!?/br> 但現在一聽…… 真是神他媽不知不覺。 也不知道那些人如果哪天知道自己放符引的是祖師爺,會是什么反應。 反正如果是周煦自己……他可能就社會性死亡了吧。 “那幾個人在籠渦附近呆的時間應該不短,所以身上有些味道?!敝x問當時一聞就意識到了,“跟封印陣里幾乎一樣?!?/br> “靠!”周煦說:“那不就是……” “如果只有一個兩個,當然不排除是巧合?!敝x問說,“后來我循著那幾個人的行蹤進了寧州,一路上又發(fā)現了不少,光寧州本地就有九個,其他地方呢?” “所以你說有人引了你身上的東西,流往四處成了籠渦。”聞時臉色已經難看起來了。 都是那種本不該形成籠渦的地方,又都有封印陣里的味道。 再結合陣周圍被動的手腳、張家對籠渦的監(jiān)管…… 一切不言而喻。 “所以說——”周煦張了張口,道:“我小時候看到的那個不知道是不是太爺的怪物,還有邪術,跟這些籠渦也有關?” 他自小就跟著張嵐、張雅臨聽異聞八卦,腦子里存貨奇多,登時就想到了各種牽連關系。 果不其然,卜寧給了他解答:“若是結合籠渦,那我知道是何種邪術了?!?/br> 聞時雖然對邪術的了解不如卜寧,但他在出百家墳那座籠時,見過張婉,聽過張婉的一席話。 她說當初松云山下那個張姓子弟把原本屬于松云山腳的災禍轉移給了柳莊,還牽扯上了她,于是他們帶著天譴入輪回,每一輩子都在還債,每一輩子都會落得一個不得好死的命。 她這一世投生成了張婉。 那個張姓子弟投生成了這代的家主張正初。 所以這一切就太好理解了—— 張正初知道了自己身上帶著天譴的印記,需要花不知多少輩子去洗,注定此生不會好結局。 他或許覺得一出生就帶著罪業(yè)實在不公,又或許是不甘心,于是想早做準備,借著邪術,改換自己的命。 “我還是不明白,他搞那么多籠渦干什么,你別告訴我籠渦還能滋補養(yǎng)生??!”周煦驚道。 “別說,還真可以?!敝x問說。 “怎么可能?!什么玩意兒能靠籠渦來進補?” 謝問:“惠姑不就是么?!?/br> 周煦茫然片刻,忽然倒抽了一口涼氣。 惠姑…… 怨煞深重的地里生出來的東西,一茬一茬地長著,殺了還有,消不掉除不盡。只要那塊“污穢”之地還在,它們就在。 它們對生人靈相、福祿壽喜的氣味極為敏感,以這些為食。有些不太守序的家族,會悄悄養(yǎng)一些,方便有些時候尋靈找物。 養(yǎng)它們的方式,就是用怨煞黑霧蓄個小池,限制在能控制的規(guī)模,保證它們活著。但依然會有風險。 相比家里藏的小池,放在各地的籠渦可就安全多了。 怪不得籠渦都是由本家少數幾個人負責,其他輪值小輩只有報告的份,沒有參與的份。 怪不得那些籠渦不到逼不得已都不會派人去解,說是棘手麻煩,實際的緣由,誰又說得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