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逗弄他, 偷偷藏起人魚剛剛捕到的魚，又把他銀色的長發(fā)打成奇奇怪怪的結，還喜歡在人魚休息時靠得很近，一眨不眨望著他。

    人魚沒有同類。

    他出生于金堆玉砌的琉璃池內(nèi), 卻只能看到兩架屬于同類的枯骨，而且本能告訴他，他不久后也會死在這里。

    他也不需要同類，人魚本身的力量足夠強大，在這個海底世界，他就是唯一的王。

    他第一次知道有人陪伴的感覺，第一次感覺到同類的氣息。

    盡管這個同類和自己的種類差了不知道多遠。

    所以向來殺伐果斷的人魚，對這只弱小又好動的人類展現(xiàn)了從未有過的耐心，甚至默許著她的靠近。

    直到有一日，人魚躺在自己收集來的珍珠寶石堆里懶懶切著新鮮的魚片，而嬌氣的人類靠在旁邊層疊的柔軟藻類里，笑嘻嘻的望著自己。

    “小人魚，我也想吃！”

    人魚沒有理她，她便不依不饒的湊上來，櫻紅的唇湊在他指尖。

    “給我嘛！”

    人魚很暴躁，對于獵食者來說沒有比搶奪食物更惡劣的行為了，他刻意收著力道，卻被更過分的少女攀上了肩。

    她墨色的頭發(fā)垂在他肩頭，癢癢的，將人魚搞得更加煩躁。他不想殺他，動作都控制著力道，卻反而給了他更多機會。

    翻滾間，流光十色的珍珠寶石被踢踏開，散了滿室，讓光線瞬間柔和起來，冷色的幽光順著水流波動打在靈華眼里，將金色襯出波光流轉(zhuǎn)來，瀲滟生光。

    人魚不耐煩的把作亂的人類壓在身下，那片魚片塞進她喘吁吁的唇間。

    “你，吃！”

    她囫圇將那片魚吞入腹中，并沒有什么滿足感，總歸一開始就不是為口腹之欲，而是想看他惱。

    抬眼，看到的是人魚隱在飄搖發(fā)絲中的雙眼。那眼不知何時已經(jīng)褪去的動物的冷清，些許惱意飄搖，眉峰微皺著。

    高挑的鼻梁擋住身旁的光，在側臉投下些許陰影。

    他看她兩眼，然后緩緩說道，“你這些日子..是越來越壞了?！?/br>
    “你是...食物，小心我吃了你?！?/br>
    靈華看著看著，輕咳了一聲，壓下喉嚨里的血意。

    她勾住人魚后頸，笑吟吟的道：“來吃我呀。”

    后土找來時，靈華已經(jīng)沒幾天活頭了。

    她被天道劈斷了脊骨，然后天帝親手抽掉了那根焦黑彎折的骨頭，將她從九重天扔下，經(jīng)風吃雨打化為凡間的一抹塵土。

    其實留了手，靈華自然不能再有法力，但做個凡人，活幾十年也綽綽有余。

    誰叫天道這么不湊巧，將她湊到了自己親手點化的生靈面前。

    一個凡人，脊骨全無，還日夜泡在幽冷的海里，若是能活下去，才算是奇跡，更別說這個凡人還不怕死的和異族搞到了一起。

    她依靠在人魚懷里，面色蒼白，卻是笑著的。

    后土喂了她所有靈丹妙藥，但卻毫無成效。

    她顯得很平靜。

    “沒用的，你知道的，小后土?！?/br>
    “我看過生、看過死、看過情與愛，還是第一次親身感受到?！?/br>
    她輕輕朝他挑眉，依舊是狡黠歡快的神色。

    “現(xiàn)在凡人界的欲有了，死也快到了，我要看更多的世界去了。”

    “小后土，閻王那里記得找我，就算不給錢財也給些吃食，不然下輩子還不知道活成什么樣呢?！?/br>
    后土氣的語無倫次。

    “你到底在干嘛，靈華？你很想死？”

    “是啊。”

    她輕飄飄的答到。

    “你不覺得我們活得夠久了么，一夢千年，醒來后也不過是看看凡間?！?/br>
    “我想去凡間，我成功了?！?/br>
    “那你何必要和這個畜生在一起？！凡間何物你取不到，若是想要，皇帝老子我也給你擄來！”

    她嘆氣。

    “你終究還是個神仙，哪里知道凡人的樂，若是鐘意一物，千金給我也不肯換?！?/br>
    “更何況，他多好看?！?/br>
    她的手輕輕滑過人魚的臉頰，輕輕喚了聲。

    “湛無?！?/br>
    沈蘿一顫。

    眼角冰涼的淚終于滾下來，落在琉璃的池面，發(fā)出清脆的啪嗒聲。

    她眨掉眼里的水汽，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何時已經(jīng)從幻境中脫身，眼前便是成堆的人魚枯骨。

    她目光下意識逡巡了片刻，仿佛在找著那架不知在哪的骸骨，另一個“湛無”。

    或者說，是另一個么？

    她目光移向身旁的湛無，才倏然發(fā)現(xiàn)他的臉色不知何時已經(jīng)暗了下去，緋紅的血液順著嘴角不斷飄搖，染紅大片血水，更詭異的是池中的鮫人淚仿佛活物般吸收著他的血液，一明一滅。

    沈蘿一驚，下意識伸手拍了拍他。

    “湛無？！你怎么了？”

    他已經(jīng)失去了意識，血液卻依舊不斷涌著。

    剛才看過幻境后再多的心緒也消失不見，沈蘿咬咬牙，托起湛無朝著鯨落外游去，動作靈活如同游魚，仿佛她天生就該屬于大海，片刻便穿過大片鯨骨。

    直到穿過大門的一剎那，剛剛還不斷從湛無身體里涌出的血液突然便像失去了方向，不再朝著琉璃池涌動，而是隨著水流飄散。

    沈蘿松了口氣。

    再回頭看去，剛剛還金碧輝煌的鯨落已經(jīng)變成一副廢墟，沈蘿試著探手，立馬感受到一股明顯的排斥力，讓靈魂都戰(zhàn)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