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怒撕皇榜
五月初的大梁已然進入了初夏時節(jié),天空依舊蔚藍、陽光照樣明媚,全國的仕子經(jīng)過漫長的等待,翹首以盼的放榜日在這一天正式到來了。 天兒蒙蒙亮,江維楨便已經(jīng)起來,把自己梳洗打扮得極是精神,站在廂房門口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氣,便堅定朝著豫王府門走去,可沒想到遇見了宣韶寧。 “宣賢弟也起得這么早?” “今日是放榜的大日子,我怎能錯過這個時辰?看江兄的打扮,想來應(yīng)該是榜上有名了!” “愿借宣賢弟吉言!” “我的幾位同窗也要前去南貢院,不如一起?” “甚好!” 兩人走出大門,只見肖默言、言柯冉、木清遠、杜少吟、蘇淺、趙可心早已等候著了。 “韶寧!江兄!趕緊上馬,可別錯過了放榜的好時辰??!”肖默言騎在馬背上已經(jīng)有些著急了。 “可是”還沒等宣韶寧將“江兄不會騎馬啊”這后半句話說完,只見江維楨動作熟練地上了馬,正回頭看著自己呢。 “宣賢弟,還在猶豫什么呢!” 宣韶寧調(diào)整了下自己有些錯愕的表情,也急急翻身上馬,心里想著“這個江維楨倒是真不能小看啊”。 此時的南貢院外已經(jīng)是人頭攢動了,數(shù)百位仕以及數(shù)量不輸仕子的京師百姓都在議論著、等待著,場面很是熱鬧。宣韶寧等人將馬栓在更遠處,步行擠進了人群中。在熙熙攘攘的人海之中,江維楨眼尖,很快看見了仍舊一身布衣的安里音。 “安兄弟!”江維楨向著安里音的方向走去,顯然安里音也聽見了江維楨的呼叫,笑吟吟地迎過來。 “本想去找安兄弟的,怎料你已經(jīng)先我一步到了!” “哈哈,今日的情急之心想來江兄也不亞于我?。 ?/br> “安兄弟說得極是!” “我猜江兄必定入圍三甲!” “不瞞安兄弟,入三甲,為兄還是有些把握的?!?/br> “那就先恭喜江兄了,我只求能榜上有名就心滿意足了。” “雖然和安兄弟相識日子不算久,可是從安兄弟言談舉止之中我認為定能上榜!” “放榜啦!”不知誰大喊了一聲,幾乎所有人的眼神都朝著貢院的方向看去兩位身著黃色綢衣的放榜官手持兩卷榜文在四名護衛(wèi)的守護下朝著榜壁走來,一時間,方才還熱鬧非凡的放榜處立刻變得鴉雀無聲,所有人全都緊緊盯著放榜官手中的榜文。那些沒有參加京試會考的人被周遭氣氛所感染,同樣難以抑制緊張而又興奮的心境。 走在前頭的放榜官首先將手中的榜文貼上了榜壁,這一張榜文上書寫的是此次會考中上榜的人名;走在后頭的放榜官手中的則是此次會考中位列三甲的六名仕子的名字。當榜文被緩緩展開時,幾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宣韶寧也是盡力江身體前傾,睜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榜文上的名字。 梁歷29年京試會考三甲 狀元江維楨 榜眼孫錦程、馬道川 探花木清遠、雷信揚、吳哲 “清遠!探花!”肖默言最先喊了出來,而宣韶寧同時也看見了“江維楨”三個字,正想前去恭喜,可惜一時間找不到他的身影。 “少吟,也有你的名字呢!” “你們倆真是好樣兒的啊!” 言柯冉、肖默言、蘇淺已經(jīng)將木清遠、杜少吟圍在中間,每個人臉上洋溢的都是喜悅,宣韶寧也是站在一邊開心的看著他們。 “看,江兄!你是狀元!”安里音瞪大了眼睛,用力地指著榜文的方向,江維楨看著自己的名字竟然有些不敢相信,雖然他自負有才,可要說能成為京試會考的狀元倒著實有些沒想到,臉上的神情從最初的驚訝慢慢變成了驚喜,這一刻心里的情緒百轉(zhuǎn)千回,到最后卻是化作了眼淚。 “哎并無我的名字”安里音看完榜文之后很是失落,江維楨畢竟和安里音相識一場,就想著安慰幾句。 “怎么沒有我的名字?” “我也沒有啊,我還覺得此次定能上榜呢!” “你看,那三甲的名字好熟悉啊” “那個孫錦程不是當今戶部尚書的兒子么!” “對啊!還有那個吳哲,我可是太知道他了,他哪里談得上文才??!他爹倒是我們郡的首富!” “我看不止吳哲吧,馬道川乃是江南鹽商會會長之子!” “都察院左督御史雷啟威的兒子也是榜上有名呢!” “大理寺少卿之子木清遠也在其中!” “這哪里是京試會考??!分明就是官宦之子、富家子弟玩得把戲,我們都被戲弄了!” “不止三甲啊,這入榜的六十名仕子有五十名都是南方仕子??!” “可不是呢,我們北方士子竟然僅僅那么幾個而且還是排名墊底,這是歧視??!” “十年寒窗啊我苦讀這么久竟然換回是這么一個結(jié)果,讀書何用?。 ?/br> “豈有此理!撕了這官家權(quán)貴、獨尊南方的榜文!” “對!撕了它!撕了它!” 江維楨的眼淚還沒有完全落下,木清遠等人還沒來得及慶祝,一眾仕子們已經(jīng)開始群情激奮了,其中尤以北方士子為甚。 “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間就變得這樣了?”看著一個個滿面怒容的仕子,趙可心顯然被驚嚇到了。 眼看著仕子們的亂局愈演愈烈,宣韶寧竟然再次在人群中看見了一個人,就是那個曾經(jīng)相撞后離開的人、那個曾經(jīng)出現(xiàn)在貢院附近的人,再次出現(xiàn)在了仕子們中間,而且非常賣力的起哄著。這個人有問題!先捉住再說!可是想歸想,人實在太多,雖然兩人相距不遠,可要擠過人群卻不是件簡單的事,而此時那人也警惕的發(fā)現(xiàn)了宣韶寧朝自己擠過來,便轉(zhuǎn)身朝著人群中逃去。 不好,他發(fā)現(xiàn)我的意圖了!宣韶寧看見那人逃跑,心里更急,可他不知道更糟糕的事情就在這時發(fā)生了。幾個帶頭的士子竟然推開了官兵,直接將兩份榜文給撕了下來! “這兩份浸透了權(quán)力、金錢和地域歧視的榜文,大家說該這么辦?” “撕碎了!” “撕了!” “撕了!” 宣韶寧剛想大喊“千萬別撕!”只聽見一聲紙張破裂的聲音,兩份榜文竟被撕成了碎片,開始在空中飛舞。 “我們不服!” “我們要朝廷給天下的學子一個交代!” “對!交代!” 就這么一會兒,那個人卻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宣韶寧氣得直跺腳,與此同時言柯冉的聲音傳進了耳朵“你們休要亂來!這里是貢院,科舉圣地,豈容你們?nèi)绱俗鱽y!”宣韶寧心里暗叫了一聲壞了! 一個帶頭的仕子惡狠狠地看著言柯冉,怒斥道“貢院曾經(jīng)在我等心中的確是神圣的,可惜,現(xiàn)在不是了!” “我看你們幾個應(yīng)該是得利之人吧!”另一個仕子走上前來,朝著木清遠等人的方向指去“要不然怎么會和我們大家唱反調(diào)!” “對啊!不是出身官宦世家就是富家子弟!” “我認得那個人,他就是木清遠!” “難怪了!” 言柯冉?jīng)]想到自己舉動適得其反了,看著這些學子將要將滿身的怒氣發(fā)泄在他們身上,宣韶寧急中生智大喊道“官兵來了!”就在所有人注意力被轉(zhuǎn)移的時候,宣韶寧跑到了言柯言身邊,拉起幾人就朝著與貢院相反的方向跑去。 “可惡!他們騙了我們!” “去追!” “不用了,我們撕榜文本也是重罪了,我們這就去朝陽門請罪!” “對!請罪!” 幾百名落榜的仕子怒氣洶涌地朝著皇城正門朝陽門走去,一路上大聲喊著“還天下學子公道!”這一來倒是吸引了更多的為仕子們打抱不平的百姓加入其中,游行的隊伍漸漸變得龐大起來。 此時跑出人群的幾人在街道的轉(zhuǎn)角處停下,杜少吟、木清遠等人都在大口喘著氣,“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間就開始鬧事了?” “你沒聽見他們喊的么,一定是對此次放榜不滿!”蘇淺一邊喘著氣一邊還不忘回頭看看是否有人追過來。 “看來這些落榜的學子是對榜文不滿?。俊?/br> “何止是不滿啊,簡直是憤怒!” “事情鬧大了,柯冉你趕緊回府去通知你爹!” 被宣韶寧一提醒言柯冉方才想起,趕忙拔腿就朝京兆尹府跑去。 “清遠、少吟,你們還是先回家,這個時候不宜露面了,尤其是清遠!”宣韶寧又轉(zhuǎn)頭對肖默言說“默言,你送他們回去?!?/br> “那你呢?” “我得趕緊回去稟告豫王!” 事發(fā)不過半個時辰,宣韶寧趕回豫王府的時候豫王正在書房閱讀漠北送來的軍件。 啪!豫王將軍件扔在了桌面上,站起來大聲問道“怎會這樣!” “回殿下,如今仕子們都已經(jīng)朝著朝陽門去了,柯冉此時應(yīng)該已經(jīng)將此事告知言府尹了!” “我信言府尹能控制局勢,備車,我要立刻進宮!” 當豫王的車攆到達專供皇族初入宮禁的青玄門時,游行的仕子們也堪堪到達了朝陽門,仕子們的吶喊就算是在青玄門也能聽見,臉色凝重的豫王坐在車內(nèi)語氣堅定地說道“東宮!” 言狄身為京師府尹,維護京城的安全自然是職責所在,而一旦仕子們到達了皇城,那勢必驚動御林衛(wèi)。因而,幾百仕子們此時可以說是“腹背受敵”了阻擋在眼前的是御林衛(wèi),背后則是聞訊趕來的京師府兵。 站在御林衛(wèi)最前方的一人金盔鐵甲,眉頭緊鎖,左手握著劍身,右手按著劍柄,看樣子是做出了隨時出劍的準備,他大聲喊道“這里是皇城,爾等若是再往前一步,我們御林衛(wèi)可是手下不留情!”在他背后的所有御林軍將士此時也都是手持長矛做好了作戰(zhàn)的準備。對峙的雙方,一面是書生意氣、義憤填膺的仕子;一面是責任在身、手持兵刃、鐵面無情的御林衛(wèi)。一時間,朝陽門外氣氛緊張得連空氣都快要凝固了。 “韓指揮使!” “卑職見過言大人!” 站在朝陽門外為首的這人就是御林衛(wèi)指揮使韓汝勛。 言狄快速跳下馬來,擋在了對峙雙方的中間,面朝仕子大聲道“各位仕子們!我是京兆尹言狄,不管是出于什么因由,還請各位萬萬不可再向前了,前方是皇城,守衛(wèi)皇城乃是御林衛(wèi)的職責所在。任何人擅闖皇城,那可是滅族的大罪,保住了命才有說話的余地!” 言狄一番話倒是很有用,仕子們畢竟是常年讀圣賢書的,哪里見過真刀真槍的架勢,一方面畏懼于御林衛(wèi)的刀劍,一方面本也是求一個說法,并不想就此草草了卻自己性命同時連累家族。于是乎,為首的幾個士子從人群中走出來,面對著言狄,“言大人,我等都是寒窗苦讀的學子,這京試會考十年一次也是朝廷選拔人才的機會,可如今卻已經(jīng)淪為官宦子弟、富家子弟把持朝堂的手段,怎能不讓天下仕子寒心?尤其是怎能不讓我們這些北方士子寒心!” “此次放榜之事老夫已經(jīng)略有了解,老夫也是仕子出身,也曾經(jīng)數(shù)年苦讀,甚為能體會你們的心情!不過再有不滿也不可來皇城造次,爾等也都是飽讀詩書之人,此等道理怎么會不明白?” “明白道理又能如何?有誰能站出來為我們這些人說句話?又有誰敢于得罪權(quán)貴,還天下寒士一份公正?若不是我等團結(jié)起來,又如何能夠和言大人像現(xiàn)在這般平等地對話?” 這仕子的一連四問著實讓言狄有些回答不上來,細細想來他說的的確沒錯。言柯冉看著自己的父親竟然一時噎住了,很是不忿,吼道“你們?nèi)羰钦嫦胍环莨?,那如今唯有天子才能做主了!?/br> 言狄被自己兒子的這句話給震住了,急忙插言道“胡說什么!皇上豈是想見就能見的,莫要胡說!” “大家可看到了?言大人也不過是仰人鼻息而已!” “你住口!”言柯冉怒了“不準如此議論我爹!你們?nèi)羰钦嬗心懥?,那就等稟報了皇上,讓天子來決斷!” “柯冉!”言狄差點吐出血來。 “爹!我也是仕子出身,爹您也是,今日之事孩兒全部目睹了,那些榜上之人也許有些蹊蹺,既然事情已經(jīng)是瞞不住了,那唯有還天下仕子一個公道,此事也只有圣上才能辦到!” “夠了!你等最好速速退去,要不然御林衛(wèi)可是要動手了!”韓汝勛已然不愿再如此糾纏下去了。 “韓大人,稍安勿躁!” 韓汝勛轉(zhuǎn)過頭去,看見太子和豫王正朝自己這兒走來,兩人都是神色嚴肅,跟在他們身后的還有宣韶寧。 “卑職韓汝勛參見太子殿下、豫王殿下!”韓汝勛單膝跪下,低頭行禮。一聽說是太子到了,言狄父子以及所有的御林衛(wèi)將士、京兆尹府兵軍全部下跪行禮,徒留那些怒火中燒的仕子們一時間不知如何應(yīng)對。 “請起吧,韓大人!”豫王看著太子怔怔的站在原地一直沒有表態(tài),只好推了太子一把,太子方才回過神來。 “皇兄,你是太子,此刻需要你站出來說話”豫王低聲提醒道,可是太子眼看著人山人海的仕子和兵戈森冷的御林衛(wèi),心里打起了退堂鼓,突然有些后悔答應(yīng)豫王來攪和這樁麻煩事兒。 “皇兄!” “我四弟” 眼看此刻不能再這么耗下去,豫王只好走到仕子們的面前,昂首挺胸的喊道“我乃豫王,這位是當朝太子!仕子乃是我大梁人才根基,而你們更可稱得上是國之棟梁,圣上舉辦京試會考就是要給天下仕子一個投身朝政、報效國家的機會,我大梁歷來痛恨并嚴懲科舉舞弊,今日你們對此番放榜存有疑慮,朝廷絕對不會置之不理!” 豫王的幾句話擲地有聲,即便是怒氣沖沖的帶頭仕子也是一時間無話可說。 豫王在人群之中掃了掃,對著一個仕子說道“你應(yīng)該是帶頭之人吧?” 那人抬起頭,眼神之中竟然毫無慌張“沒錯,在下是起頭之人!” “很好!你們既然要求一個公正,此等公正只有圣上才能給你們,有膽量的就隨我去承元宮直接面圣!” 聽見豫王的話,不少仕子開始把頭埋低了,雖然他們心中皆有懷疑,可是要說到直接面圣卻著實畏懼不已,眼前可是赫赫皇城,若不是依仗著人多,大多數(shù)人是不敢前來造次的,更談不上進入金鑾殿了。不僅是他們,太子也是驚訝不已,慌張的看著豫王。 “怎么?都不敢了?” “草民愿意!”那個帶頭仕子首先回答了。 “草民也愿意!” 最終站出來三個士子愿意跟隨豫王前往承元宮面圣,豫王將三人依依看了一遍,給予了肯定,“好,有膽量!那就隨我和太子進宮!”接著,他對剩下的所有仕子朗聲道“諸位可在這里等候結(jié)果,但是皇城外絕對不可以肆意喧嘩,我豫王用皇子的身份向大家保證,一定力促朝廷給仕子們一個公道!” “言大人”豫王對言狄吩咐道“茲事體大,京兆尹府兵暫交由言公子,言大人還是同本王一起進宮吧。” 當豫王走過韓汝勛身邊時,伸手拍了拍其肩膀說道“韓大人辛苦了,今日皇城的安全有勞韓大人了。” “是!還請?zhí)拥钕?,豫王殿下放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