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伯父艱澀的:“堂弟,如今不好收場,我痛失愛女,也不怪別人。我求你讓萱萱代嫁,因我實在不想讓長安關氏一脈淪為天下笑柄……” 阿父為難:“我只有這么一個女兒……” 伯父急道:“可是萱萱和原小將軍有些意思……” 阿父:“小孩子家家懂什么……” 關幼萱在旁聆聽,并不參與大人的討論。只是裴象先觀察到,在提起原霽時,小女郎的眉毛跳了一下,更用力地看向窗外,快要把窗子瞪出一個洞來。 裴象先莞爾:真像個小孩子。 關幼萱心里對伯父抱歉:她努力了,可是原霽不肯娶她,她也沒辦法。 也許她很快就要跟著阿父他們回姑蘇去了。 她做的夢,涼州的這一切,終歸會離她遠去吧? 想到原霽可惡的嘴臉,關幼萱便撇嘴,呼一聲就要關窗。正在她探身拿著木桿關窗的剎那,她聽到了來自遠方的一聲極輕的鷹叫聲。 關幼萱愕然仰頭,在身后侍女們的驚呼聲中,一道凜冽黑影踏著夜霧,從天外疾翔而下,飛向她眼睫。 噼啪一聲,雨滴從天上降落,拍濕了大鷹的翅膀。 黑色大鷹踩在窗欞上,仰頭看向關幼萱。 大雨滂沱而下,轟烈如洪。站在窗前的小女郎攤開手掌,讓黑色大鷹棲息于她的掌心:“十步?” 十步?jīng)_她叫了一聲,又拍開翅膀,沖向天際。 怕被身后說話的阿父和伯父發(fā)現(xiàn),關幼萱探身小聲呼喚:“十步,回來,下雨了,你會淋濕翅膀的——” 一道閃電霹靂下落,照亮院中一草一木。屋檐下鐵馬和雨水纏繞,院中枯木逢春。 風雨敲窗,額發(fā)微揚。小小的窗欞前,關幼萱目不轉睛,衣裙飄曳。 這一幕如此難忘,她畢生不能忘。 遠天暮雨斜,寒夜鷹飛低,渾身是血的原霽從幽暗中步出,一步步走向她。 他衣袍上、面容上全是血的痕跡,整個人如同從修羅地獄出來一般。雨水和血水混合,他本身就像惡修羅。 黑色大鷹著急地圍著他在半空中盤旋,時而回頭,著急地沖著關幼萱尖嘯。 —— 夜雨砰砰拍窗,屋中人以為關幼萱去關窗了。一燈如豆下,關承和關玉林這對堂兄弟仍在爭執(zhí)關幼萱的去留。 燈火蓽撥一下,陪坐在自己老師身后的裴象先站了起來。他目光一直落在屏風外的關幼萱身上。八道碧紗窗前,小娘子纖柔的身影一一走過。于是隔著素色山水屏風,身在里間,裴象先便也沿著屏風走。 他隔著屏風和燈火,看外間的關幼萱走過一道道門窗。 閃電和落雨的光照在小女郎的面容上,她側臉嫻靜,唇紅膚白。她走過一扇扇窗,側頭看著窗外。屏風內(nèi),裴象先便也走過一道道木框,光影明滅交錯,他觀察著她。 關幼萱走出了屋子,她如同被施了巫術一樣,渾渾噩噩地走向雨幕中。 裴象先站在窗口觀望。 看衣袂如飛的少女一步步走向雨簾,雨簾中那黑袍少年一步步走向少女。 原霽低頭,看著站在雨中、站在自己面前的關幼萱。 他啞聲:“我反悔了,你還要我么?” 作者有話要說: qiu扔了1個手榴彈 qiu扔了2個地雷,泥濘扔了2個地雷 ☆、第 16 章 關幼萱脫口而出:“要。” 雷電交加,大雨如梭。原霽為她的果決怔了一下:“你說什么?” 水順著原霽的長睫毛滴滴答答向下落。濛濛視線中,他看到關幼萱腮畔沾水,弱質(zhì)纖纖。 淑女如萱。 寸息之距,她濕漉漉地綻放在他面前,和那些血腥、軍人,全都不同。她太過美好,而他神智不清。他恍恍惚惚地往前走,等著她逃。 關幼萱沒有逃。 關幼萱的余光,看到月半洞門口,束翼同樣一身血。束翼撐劍在地,關注著這個方向。 關幼萱仰頭望原霽,一剎那,她既害怕又難過,竟有喘不上氣的感覺—— 他渾身浴血、身帶傲氣的樣子,與夢中重疊。她一共只夢過他一次,可她日日夜夜想著那個夢。 夢中沒有“十步”,也沒有束翼。 夢中是發(fā)生了怎樣的慘事,才讓原霽說出“我沒有家了”這樣的話? 雨點聲混著雷電聲轟鳴,關幼萱聲音清晰地重復:“我要。” ——她要他! 關幼萱微垂眸,低喃:“我一直在等你娶我?!?/br> 水珠啪啪敲打闊葉,在她說出話的剎那,原霽身上的戾氣平息下去,眼中迸發(fā)出前所未有的亮光。他如釋重負般,身子轟然前傾,關幼萱本能張臂,抱住了他倒下來的身子。 濃重血腥味撲鼻,原霽的下巴磕在她肩上,關幼萱就抱著他的身體,與他一起坐倒在了地上水洼中。 黑鷹圍著他們盤旋,著急尖嘯。 裴象先站在屋廊下,沉靜地看著雨中的關幼萱和原霽。 關幼萱抱著原霽瘦削的肩,他灼熱guntang的氣息拂在她耳畔,她懵懂地哽咽:“我不知道你為什么會這樣……但是你可以閉上眼,稍微休息一下了。 “少青哥,不管誰來要你,我都不給的?!?/br> 下一刻,關承和關玉林的聲音在雨簾外一前一后地響起:“這是怎么回事?” 裴象先便站在晚出來的關氏兄弟身旁,裴象先彎腰向自己的老師行禮,但他沒有來得及說話—— 關幼萱回頭,聲音清亮堅定:“阿父,少青哥要娶我,我要嫁他。” 和自己堂兄拒婚了一晚上的關玉林向后退了一步,震驚而茫然,被裴象先扶住。 同一時間,下巴磕在關幼萱肩頭的原霽睫毛一顫,睜開了眼。他昏昏沉沉,卻撐著那口氣站起來,面向關玉林和關承。 從他二哥的陣下掙脫鐵鏈、活著走出來,他已到力竭時。他此時也是糊涂的,但是走到關家人所住的地方,撐著他精神的,不過是兩口氣。 第一口,他已經(jīng)吐出來了。 第二口,他沒有忘。 原霽推開關幼萱的手,淋著雨拖著自己沉重的步伐,走向廊下的幾人。關幼萱跟著他,她叫了他許多聲,但他今夜變得這般陌生,并不搭理她。 關玉林怒目冷視,他以為原霽要強迫自己嫁女兒,心中覺得可笑。誰知原霽上了臺階,從那滲著血的眼眸下投來的目光,如電如霜,卻不是對著關玉林,而是關承。 原霽身上的煞氣和血腥味,逼得關承步步后退。 關承:“原七郎你做什么?我們兩家可是親家!你想做什么——” “砰——”一柄匕首,從原霽袖中飛出,砸在了廊柱上。 關承靠著廊柱,身子已經(jīng)一半發(fā)麻。原霽低頭,湊近他耳朵。某一瞬,關承臉上的所有神情消失了,變得空白哀傷。 這混亂一晚,關承清楚記得昏迷前的原霽,貼在他耳上,跟他說的話—— “關妙儀沒有死,老子已經(jīng)查到了。你老老實實給我和關幼萱辦婚禮,我就當你女兒真的死了。 “關家別再說什么要原家給你女兒的死一個說法了。我不介意讓所有人重新認識一下你女兒,和你們關家的品行。 “老子說到做到。不信的話可以來試試。” — 接下來的一整天,原家和關家陷入了忙亂中。 原家小七郎昏迷,卻是倒在了關家所住的院落。 面對被派來當說客的束遠,關幼萱裊裊糯糯,語調(diào)卻堅定不留余地:“不行,我不會將他交給你們。他在你們的地方受了那么重的傷,他清醒后可以被你們帶走,他不清醒的時候,我便不給人。” 束遠苦口婆心啰里啰嗦:“小娘子,你真的誤會了。我家郎君只是試一試小七郎的武功,并不是真的要傷他。何況七郎是我原家兒郎,他從小就是這般長大的。我等苦守邊疆的原氏子弟,難道這點兒傷都受不了么? “不信你問束翼!” 束翼正猶猶豫豫地站在屋舍門口,聽到自己被點名,他想到了那一日束遠招呼到他身上的狠招。束翼心中有些怨,但他并不敢違抗原家,他只好走出來,等著為原家說話。 關幼萱沒有問束翼,她認真地問束遠:“難道習慣了的傷,就不是傷了么?” 束遠愣住。 在他眼中,立在床榻前的小淑女睫毛不眨,聲兒清婉:“我不知道你們這些人是怎么長大的,也不在乎少青哥在之前,是不是天天受傷。但是我答應保護他,他不吭聲,我就按照我的方式保護他。” 束遠口舌了得,他有一腔的話可以辯駁,但是束遠選擇了沉默。他行了一禮,掉頭就越過屏風,往屋外走。 關幼萱忽然想起一事:“束遠哥,麻煩你帶句話給原二哥——七郎說要娶我,我也愿意嫁他的。” 朦朧紗窗下,門簾懸起,束遠回頭,深深地凝視她。 他道:“也許小娘子與我們想象的都不一樣。我拭目以待?!?/br> 關幼萱望著束遠出門,等那個武人看不見了,她舒口氣,連連后退三步,跌坐在床上,撫著自己的胸口拍了拍。 門口的束翼奇怪地看她。 關幼萱心悸小聲:“束遠哥氣勢好強,我被嚇到了。但我不能讓他知道……還好他走得快。” 束翼看她半晌,迎著小女郎柔軟的笑容,他紅著臉別過頭,趕緊出門。 門外樹葉扶窗,關玉林和裴象先這對師徒,憂心忡忡地將此情此景看得一清二楚。關玉林整理心情,打算叫女兒出來談話時,裴象先扯一下老師的衣袖。 — 師徒二人進入一間無人屋舍,裴象先請老師上座,之后詳細地將自己這些天關注到的小師妹和原霽的故事分享。 裴象先最后總結:“我建議老師不要拗著小師妹的心。萱萱想嫁,就讓她嫁吧。” 關玉林急得跳起來。 裴象先:“老師莫急,先聽我說。學生今日去原二郎那里走了一趟,才知道原來七郎傷那般重,都是因為原二郎也不愿七郎娶小師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