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jié)
原霽低頭詫異:“萱萱?” 關(guān)幼萱:“夫君,我留下吧。” 原家怎么能不給皇室一點(diǎn)面子?就算有公公在周旋,也過于勉強(qiáng)。原二哥和公公經(jīng)營那么多年的關(guān)系,若是蔣墨真的出事,豈不前功盡棄?何況自己師姐在這里,關(guān)幼萱認(rèn)為自己回涼州也幫不了原霽的忙…… 關(guān)幼萱再次強(qiáng)調(diào):“夫君,我留下。等五哥醒了,我再回涼州?!?/br> 原霽低頭看她許久,重復(fù)一遍:“你確定?” 關(guān)幼萱握住他手輕輕搖了搖,她仰頭對他露出笑容,又傾身抱一抱他的腰身。原霽沉默而僵硬,周身氣焰如冰似火。李泗的背叛讓他置于痛苦與憤怒的境界,而關(guān)幼萱輕輕抱他,在他耳邊小聲:“別怕、別怕?!?/br> 原霽望她一眼,心想:笑話,我怕什么。 眾目睽睽下,原霽與關(guān)幼萱對視。他到底沒有再說什么,而是一招手,招呼衛(wèi)士們?nèi)几?。嘩啦啦,原霽領(lǐng)著他的兵大剌剌出府,一瞬間將院子空了大半。 關(guān)幼萱深吸口氣,扭頭便對沉著臉的長樂公主露出笑容:“殿下,夫君去捉拿真兇了,我可以與殿下復(fù)盤一下昨夜的事,我們看一看李、李……李大哥,是如何做的這些事吧。” 長公主不理會她。 關(guān)幼萱并不在意,繼續(xù)憂郁道:“我好擔(dān)心五哥呀,殿下,我們能去看看五哥么?” 提到唯一的兒子,長公主面色稍微緩了些。她強(qiáng)調(diào):“墨兒的事,你們必須給我一個交代?!?/br> -- 這樁事,實(shí)則沒什么疑點(diǎn)。 不過是李泗到底是那個誰也沒想到的細(xì)作。 他借著巡夜的機(jī)會,盜走了蔣墨從漠狄偷走的植物,又在井水中下了毒。他下的毒,不一定是沖著蔣墨。但是只要公主府這邊大批人馬出事,長樂公主懷疑的第一個對象,一定是原霽。 皇室和原家的矛盾,輕易被挑開。若非原霽的強(qiáng)硬態(tài)度暫時壓制住了長樂公主,原霽都可能為此下獄。而即便鬧到如今情形,隔閡既生,原霽如果給不出一個交代,皇室便會出手。 漠狄王庭知道,大魏幅員遼闊,中原皇帝與邊郡將軍之間的矛盾,從來都是他們這些異域人士能加以利用的好機(jī)會。 -- 原霽快馬加鞭,一日之內(nèi)累死三匹馬,才在次日天徐徐亮的時候,率領(lǐng)精兵回到武威。武威郡城,原讓已經(jīng)在等他,兵馬準(zhǔn)備妥當(dāng)。 兄弟二人密談兩個時辰,原讓作出退讓:“……此事你全權(quán)處理,我不加干預(yù)。功過是非,由你一個人擔(dān)著?!?/br> 原霽沉著眉,說:“我不放過李泗!” 他胸口騰騰燃著一把火,傷痛難言。他心中為自己對李泗的猜忌而愧疚許久,當(dāng)他設(shè)計李泗時,他認(rèn)為自己不是個東西,連最親的兄弟都懷疑。當(dāng)李泗真的落入他的計劃中……他不覺得自己算無遺策,只是心臟要被火焚燒干凈。 他一定要見到李泗!一定要捉到李泗!一定要問一句—— 為什么?! 憑什么?! 幼年時,所有人都不愿讓一個父母成謎、疑似漠狄出身的孩子在武威長大,是原霽為李泗做出擔(dān)保。李泗是原霽回到?jīng)鲋莺?,救下的第一個與他同齡的孩子。這是他的兄弟、哥們兒,在朋友面前,血緣出身有什么重要的。 原讓為了涼州的發(fā)展,讓胡漢雜居時,原霽也是舉手支持。血緣!血統(tǒng)!原霽一直想證明這個不重要…… 但是在李泗看來,這個比兄弟更重要是么? 原讓看著原霽陰郁面容,緩緩道:“七郎,不必這般生氣。太過生氣,會燒毀你的理智,影響你的正常判斷。” 原霽聽不進(jìn)去,他起了身向外走:“二哥,我去漠狄了?!?/br> 原讓沒有阻攔,他坐在屋舍中,見原霽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回來,又更加著急地離開。原讓喝一杯酒,酒液入吼,他感覺到幾絲苦悶寂寥。他心有所感,知原霽已開始走出他布下的安全網(wǎng),原霽連作戰(zhàn)計劃都設(shè)計得如此全面…… 那么,原讓對于涼州的意義,便會在原霽光華的籠罩下,一日日被遺忘。 無妨,求仁得仁,正是他想要的。 只是難免落寞。 -- 原霽點(diǎn)兵,他不要太多兵馬,就帶著自己親自練的輕騎精兵,打算深入漠狄捉拿逃犯。 “少青!少青!” 原霽策馬在郡城下停下,回頭,見是趙江河御馬追來。趙江河臉上盡是怒色,道:“李泗這個混蛋!我與你一起去漠狄!” 原霽露出遲疑神色。 趙江河:“猶豫什么?那是你兄弟,也是我兄弟!他這么捉弄我們,老子一定要問一句為什么!” 趙江河陡得住嘴,忽然問:“原少青,你該不會也懷疑老子是敵人內(nèi)應(yīng),連老子也不信了吧?” 原霽:“胡說什么!我只是在想,萱萱告訴我,你年初就要和我表妹成婚。那你就應(yīng)該留下?!?/br> 趙江河一下愕住。 他壓低聲音:“你什么意思?難道你這次去漠狄……要很長時間才回來?捉拿一個李泗,會這般困難?” 原霽目光飄忽一下,不語。 趙江河茫然看他,突然醒悟過來。他望著少年面孔,一時間百感交集——原霽如今是將軍,他的作戰(zhàn)計劃,自然不會再和往日一樣與兄弟交底。 趙江河朗聲笑,道:“那我更要跟著你走一趟漠狄了!我們兄弟三個……李泗欠我們一個答案!” 原霽深深凝視他,半晌后,笑一下,舒展眉目:“好!我們兄弟一起去捉他問罪!” 此時,束翼仍在軍營中,練著他的“女英軍”。數(shù)日隔絕外界,讓他對外頭發(fā)生的事一無所知。 束翼練兵練得百無聊賴,對一群女郎也不好下重手。他心中想念原霽面對女郎們的心狠手辣,便蹲在草皮上,嘴里叼著一根草,嘀咕著原霽到底什么時候回來。 原霽臨走前將束翼丟在軍營,束翼如同被遺忘一般。 但束翼仍記得練兵。 他只是滿心怨念,賭氣地想等七郎回來跟自己道歉:憑什么將自己丟下這么久! 他從未離開過七郎這么久! “十步”本握爪在架子上歇息,忽而拍開翅膀,飛上天宇?!笆健睋浯蛑岚?,圍繞著束翼sao擾他。束翼煩悶地拍開大鷹:“自己玩去!別煩我?!?/br> 原霽養(yǎng)的這只鷹,飛出了軍營,一刻鐘過去,都未曾飛回。眾人連忙來報告束翼,束翼不在意:“它大約捕食去了,晚上就回來了?!?/br> “十步”在云翳間盤旋,高低起伏,它從上空直沖而下,向下方沙漠中的一行騎士飛躍而去。一聲鷹唳后,“十步”一個俯沖。原霽等人御馬于沙漠疾行,趙江河忽看到一道黑影沖下,他正想叫原霽小心,便見“十步”收了翅膀,停在了原霽肩上。 原霽正瞇眼迎著日光判斷方向,忽而肩頭一沉,他側(cè)頭,看了它一眼。 趙江河稀奇:“喲呵,好久不見‘十步’了?!健蹅円黄鹱??” “十步”腳爪緊扒住原霽肩頭,唯恐原霽趕它走。 原霽未曾穿鎧甲,這只鳥激動蹦跳間,將他的肩上衣袍撕扯開,露出棉絮?!笆健苯┮幌潞?,輕輕地、小心翼翼地把棉絮重新扒拉回去,自己乖乖立在原霽肩頭不敢再亂動。 粉飾太平。 原霽面無表情地瞥一眼它,他的脖子都被它激動時來了一爪子,露出幾道紅痕。也多虧他皮糙,才沒被它抓出什么好歹。原霽嗤聲:“蠢鳥?!?/br> 他依然縱馬疾行,未曾趕“十步”離去。 束翼依然蹲在武威郡營中念叨原霽什么時候回來。 -- 長安城這邊,張望若去灶房為蔣墨端藥回來時,聽到幾個侍女?dāng)D兌她: “都是因?yàn)樗覀児硬排獊G了東西,還喝了毒?!?/br> “如果不是她拉著公子不知道搗鼓什么搗鼓了一晚上,我們公子每夜都會檢查自己帶回來的東西,怎么會弄丟?還害駙馬和公主殿下又為此爭吵?!?/br> “對,對,對。而且我們公子平時怎么可能會喝尋常井水打上來的水?我們公子喝什么不需要仆從先驗(yàn)毒?就是她逼著我們公子道歉,我們公子才喝了那個茶水……她自己倒沒喝那茶,自己喝的茶倒是從我們公子房里順出來的,誰知道她和那個下毒的人有沒有什么關(guān)系?” “現(xiàn)在當(dāng)晚的衛(wèi)士和仆從都被殿下關(guān)起來審問、責(zé)罵,她憑什么逍遙在外!” “算了算了,人家是七夫人的師姐……和我們這些下人怎么一樣。” 張望若聽那些侍女明目張膽這般悄悄咬舌根,不禁嘖一聲。她心知這些話是說給她聽,長公主對她表示不滿。但同時,張望若心里也輕輕怔了一下,心想莫非就是因?yàn)樽约旱亩啻艘慌e,害蔣墨弄丟了東西,還為此中毒? 那毒,宮中來的御醫(yī)們已經(jīng)有了眉目,很快便能讓公子墨醒來。但是那被李泗偷走的東西,卻讓蔣墨半年來的辛苦,變成了一樁笑話……他千里迢迢去漠狄王庭,不顧性命偷回那物,也許只是為了讓他父親高看他一眼。 而今全毀了。 是……她的錯么? 張望若沉思間,一個衛(wèi)士到她面前,道:“女郎,我們殿下有話問你?!?/br> -- 關(guān)幼萱坐在蔣墨屋舍里間的一張小幾旁,盯著御醫(yī)們給床榻上那位面容慘白、一直昏睡未醒的郎君試藥。關(guān)幼萱緊張地盯著他們的動作,期盼蔣墨早日醒來。 一個侍女急匆匆從外進(jìn)來,乃是原淮野臨時調(diào)用給她的一個侍女。 侍女貼于她耳,急聲:“七夫人,你師姐承認(rèn)是自己害了公子墨,被公主殿下關(guān)起來審問了!” 關(guān)幼萱瞪大眼睛,驀地便要站起向外走。但她又忽的停步,臉色青白間,關(guān)幼萱強(qiáng)行讓自己轉(zhuǎn)過身,面向床上那還正昏迷的少年郎君。她壓低聲音:“不、不行……我救不了師姐,還會惹公主殿下厭惡,說不定將我也關(guān)起來。那就還要公公救我們?!?/br> 她是留下來解決問題,不是制造問題的。 關(guān)幼萱抿唇,告訴侍女:“你、你將我的話拿去求殿下,說真正的兇手未曾歸案,我并不知道師姐在其中做了什么??墒菐熃闩c五哥不是有師徒名分么?殿下將師姐關(guān)起來,我無話可說。但望不要動刑,我?guī)熃銦o名之卒,死不足惜,若是因此傷了殿下和五哥之間的母子情分,卻是糟糕……先等五哥醒來,再說這些好不好?” 侍女驚訝地看她一眼,應(yīng)一聲后出去傳話了。 想不到七夫人看著天然純粹,像個懵懂賢淑的小淑女。行事卻有自己章程。 -- 三日后,蔣墨終于睜開了眼。 他咳嗽著醒來,關(guān)幼萱連忙將一碗湯水端給他。他靠在小女郎肩頭,關(guān)幼萱心中掛念張望若,卻不好在蔣墨剛醒來的時候打擾他,只顧心間百爪相撓。 腦中混亂,今夕不知何夕。屋中的香薰得人暈乎乎,蔣墨閉著眼顫聲:“發(fā)生……了什么事?我的植物……是不是不在了?” 關(guān)幼萱眼底微燙,踟躕一下,還是告訴他:“是,我夫君已經(jīng)去捉人了!五哥放心,我們會給你一個交代?!?/br> 日頭斜斜照入青帳中,蔣墨抓住帳子,懸著帳子的小香球微晃。蔣墨面容因憤怒而微紅,他喘著氣惱恨:“我的、我好不容易拿回的東西……交代有什么用!” 他閉目,就好像見到原淮野平靜無波的眼神,和他冷淡的話——“我早提醒過你,你保不住那物,是你不肯早早交給我?!?/br> 如此!蔣墨如同廢物一般!只為人做白工! 關(guān)幼萱目中水波濕潤,只柔聲安撫他,不肯多言。蔣墨剛剛醒來,一動便頭暈,關(guān)幼萱勸他靠著枕頭休息,讓御醫(yī)再來看一看。她心里記掛著師姐,轉(zhuǎn)身出去要去探望,蔣墨一把握住她手腕。 蔣墨睫毛低垂,臉頰浮起幾分詭異的紅熱色:“……你師姐呢?” 關(guān)幼萱心中一時難受,淚意差點(diǎn)落下:“她、她……” 蔣墨驀地抬目看向她,與她對視片刻,他一下子明白了。以母親對自己的愛護(hù),張望若必然兇多吉少。蔣墨咬牙:“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