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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小淑女在線閱讀 - 第109節(jié)

第109節(jié)

    原霽怔怔看著李泗眼睛發(fā)紅,李泗全身發(fā)抖,原霽扣著他衣領(lǐng)的手不由放松。

    原霽低聲:“是我做的不好,我會改正……”

    李泗慘笑,眼中淚光閃爍。他搖頭:“不,你沒有錯(cuò)。優(yōu)秀從來就不是錯(cuò),錯(cuò)的是我,是和我一樣的異族人……身在涼州,血統(tǒng)不純,我們的歸屬,到底在哪里?我們到底是漠狄人,還是涼州人?若是漠狄人,但我們心向涼州。若是涼州人,我們出身在漠狄。漠狄、涼州……兩邊人都會提防我們。

    “我沒有歸屬感。”

    原霽腦海中,想到了失蹤的丁野,從涼州軍的追殺中叛逃、被束遠(yuǎn)救走的丁野。那時(shí)原霽不在,等原霽回來的時(shí)候,他沒有見到丁野最后一面,也沒有見過束遠(yuǎn)哥?;貋韰R報(bào)的涼州軍,是來向原讓告狀的——

    您的貼身侍衛(wèi)帶走了我們要抓的犯人!我們要看你懲罰你的貼身侍衛(wèi)!

    束遠(yuǎn)帶著丁野失蹤了,當(dāng)然沒有得到應(yīng)有的懲罰。

    原霽此時(shí)呆呆看著李泗,他好像明白了老丁一點(diǎn)……原霽啞聲:“歸屬當(dāng)然在涼州。是原家人做的還不夠好,我、我和二哥……一定會給你們一個(gè)歸屬感。”

    他彎腰,鄭重地抱住李泗的肩。

    李泗一僵。

    原霽聲音帶哽:“所以,你不要回去漠狄了,不要回去……送死了。不勒將軍親自來捉我,你將我藏起來,你一個(gè)人回去……你是去赴死的。我一直在懷疑你是不是真的背叛了我,我?guī)е鴳岩扇ゲ贾昧四敲炊嘞葳?,可我不是針對你……我仍然想帶你回家。?/br>
    “李泗,跟我回涼州吧。

    “我確定你從未真正背叛涼州,你只是……想用別的方式,找到歸屬感?!?/br>
    李泗嘲弄:“我想用別的什么方式?”

    原霽抬頭:“你想殺了不勒大將軍……你想殺了自己的親生父親,帶著他的人頭,回來涼州。在我夢里……是我太心亂,沒有早早察覺。是我忽略了你?!?/br>
    夢中李泗從未背叛,可是直到李泗死,原霽才知道自己的懷疑是錯(cuò)的。他的好兄弟,用自己的性命證明了自己的清白,也帶給他沉重的打擊……

    現(xiàn)實(shí)中,李泗無言。

    李泗落淚:“你這么想么?你真的相信我么,你毫無保留地相信我么?你像相信你二哥那樣……相信我沒有背叛你么?”

    原霽垂目:“以前我沒有,以后我絕不再懷疑你。不要再走了。我們一起殺掉他吧,然后等到趙江河,一起回涼州?!?/br>
    李泗:“你……弄錯(cuò)了?!?/br>
    原霽抬目。

    李泗慘笑:“我最開始想殺的,不是不勒大將軍,而是……我的母親,殷三娘?!?/br>
    --

    天蒙蒙白,樹林中,晨曦的風(fēng)輕輕吹拂,殷三娘的故事也到了尾聲。

    她哽咽著面對關(guān)幼萱跪下:“女郎,你弄錯(cuò)了,我的親生兒子……他沒有受到任何威脅,他來漠狄,不是想救我出火海,他是來殺我的。他是我身上掉下來的rou,他偽裝得那么好,偽裝得好像真的愛我,想救自己的生母……可是我看到他的眼神,我就知道,他恨我。

    “李泗恨我和不勒大將軍,他想殺了我們……他不想讓我們成為他的軟肋,成為日后威脅他的借口?!?/br>
    殷三娘捂著臉哭泣:“我看出來了,可是我不敢說……我怕不勒殺了李泗。我想回涼州……可我兒子恨我,不想見到我??!”

    “我是他的投名狀。”

    ☆、第82章 第 82 章

    天漸漸轉(zhuǎn)亮, 松林靜默,林中霧氣散去,鳥獸未醒?!安涣粜小睆氖淼膽阎猩斐瞿X袋, 看到金色的陽光垂直照下,筆直地打在他們面前的一樁山壁上。

    在大西北的原林中,太陽、風(fēng)、云、水, 一切都帶著豪壯闊野的美。

    清晨寂靜的林中, 只聽到殷三娘低弱的泣聲。殷三娘低著的視線,看到女郎的斗篷落在碎葉林地上,接著, 關(guān)幼萱彎下身, 將她扶起來。旁邊與束翼一同靜默聽故事的女郎們醒過神, 連忙兩三步跟上,幫著關(guān)幼萱將跪在地上的殷三娘扶起來。

    殷三娘抬頭,淚眼濛濛地看著關(guān)幼萱。

    關(guān)幼萱面容仍是清潤的, 文秀的,嬌美的。但在清晨的風(fēng)中,與這位原七夫人已經(jīng)相處了兩日的殷三娘, 分明覺得關(guān)幼萱的眼神沉靜了很多。就像是星河中曾經(jīng)波光粼粼,而今, 這光不再跳躍,勾人回望了。

    逃亡與戰(zhàn)爭讓一個(gè)嬌生慣養(yǎng)的女郎變得成熟。

    關(guān)幼萱道:“別哭了,我們吃點(diǎn)兒干糧,還要趕路,去找夫君他們。我與夫君約定三日后虎頭崖見, 如今時(shí)間分明超過了……我們得快些才是?!?/br>
    殷三娘怔愣。

    跟著關(guān)幼萱的女郎們面容疲憊, 她們面面相覷后, 欲言又止。

    束翼最先反應(yīng)過來,找原霽,總是他最喜歡的一件事。他警告地盯向關(guān)幼萱身后的女英軍,讓她們不敢拒絕。之后,束翼堅(jiān)定地執(zhí)行了關(guān)幼萱的決策:“是!我們甩掉追兵,就去找七郎?!?/br>
    關(guān)幼萱轉(zhuǎn)身時(shí),殷三娘握住她的手。關(guān)幼萱美目望來,殷三娘聲音因泣而嗡:“你不丟下我?”

    關(guān)幼萱柔聲反問:“我為何要丟下你?”

    殷三娘:“我知道……你們原本救我,是想拿我當(dāng)人質(zhì),換李泗認(rèn)輸吧。大家都覺得李泗是為了保護(hù)我,我被漠狄人威脅,他為了生母才回來漠狄的……如今夫人知道了真相,知道了我是累贅,就應(yīng)該拋下我。”

    她不安的:“漠狄人還在追著我們,把我扔下,追兵會少一點(diǎn)吧?!?/br>
    關(guān)幼萱輕聲:“我見過你jiejie,我答應(yīng)帶你回涼州,讓你們姐妹重逢。李泗……李大哥與我夫君在一起,我不知曉我夫君的打算,但是我會努力保你性命,不讓李泗傷害到你。

    “你不是自愿的。是因?yàn)?、因?yàn)槟惚蛔プ≌疹櫢吲?,高女郎帶著你逃向涼州,然后那個(gè)孩子丟了,高女郎也自盡了,你卻被抓了……我很狹隘,我不能想象到你被捉回去后,遭受了漠狄人怎樣的折磨。

    “我不能想象你是如何周轉(zhuǎn)到了大將軍府,生下了李泗,李泗又被大將軍奪走,丟去了涼州做內(nèi)應(yīng)……你對自己的命運(yùn)從來做不了主,與jiejie分開就分開,主人想自盡就自盡,兒子被帶走就帶走……兒子回來后,不是想念你,而是想殺你?!?/br>
    關(guān)幼萱的聲音微微顫抖,林中的風(fēng)聲呼嘯,殷三娘怔怔地聽著。殷三娘是個(gè)面相溫婉、目中總是帶著三分哀意的婦人,而今她面容蒼白,眼中緩緩向下淌淚。

    殷三娘唇角顫了顫,但她發(fā)出的聲音是嗚咽的,她說不出一個(gè)字。

    關(guān)幼萱垂下眼,輕聲:“李泗幼年離開你身邊的時(shí)候,他是有記憶的吧?因?yàn)槲曳蚓f,他是七歲時(shí)在沙漠中救的李泗……那個(gè)時(shí)候,李泗已經(jīng)知道自己是帶著任務(wù)到?jīng)鲋莸陌??!?/br>
    殷三娘目中淚落。

    她想笑一下,露出的笑,卻依然是苦的。她最后只干干說出一句:“他跟我學(xué)大魏話,他被不勒抱走的時(shí)候,他在我懷里悄悄叫我‘阿娘’。他說‘阿娘,我一定會回來,你別哭’。”

    于是殷三娘日日等,夜夜等。不勒大將軍對她并不算差,但她再沒有過孩子。她從未忘過李泗,她一直幻想有一日李泗回來,完成他的任務(wù)后,與她團(tuán)圓,再不用離開她身邊。

    但是十幾年后,李泗變了。

    回來漠狄的兒子,不再愿意接受他們這樣的父母。不勒大將軍和殷三娘都成為了李泗心中一根刺,李泗想走的路……必須是無父無母的那一條路。

    他是回來殺父弒母的。

    關(guān)幼萱握住殷三娘冰涼的手,再次重復(fù):“別哭了,我們回涼州?!?/br>
    關(guān)幼萱:“如果李泗要?dú)⒛?,我就保護(hù)你。我不會讓人再傷害你了,你一直是被逼迫的,你從來都很無辜。你遭受那么多磨難,難道僅僅因?yàn)槟銢]有如高女郎那般自盡,茍且活著,你就不該活著么?品性高潔值得嘉獎(jiǎng),凡人偷生,上天亦該仁慈。

    “你有活著的權(quán)利,有回到?jīng)鲋莸臋?quán)利。我此次來漠狄,我本就是、本就是……受原二哥所托,努力帶消息給流落在異鄉(xiāng)的大魏人,讓大家都有回到?jīng)鲋莸臋C(jī)會。”

    殷三娘半晌,只道:“我如今……只想回涼州?!?/br>
    關(guān)幼萱對她頷首點(diǎn)頭,殷三娘定定地望著這個(gè)年少的原七夫人,在對方的笑容中,找到了些希望。前路依然是迷茫的,李泗依然是仇恨她的,身后追兵緊迫也許讓他們根本逃不出漠狄人的地盤……

    二十多年前,高女郎便沒辦法帶她離開。

    但是如今,殷三娘生出希望,她想跟著關(guān)幼萱再次逃一次。高女郎、關(guān)女郎……她們都是一樣的女郎,她們都有無限勇氣去抗?fàn)幾约旱拿\(yùn)。無論成功還是失敗,殷三娘天生為這般女郎折服,心甘情愿跟著她們冒險(xiǎn)。

    安撫好了殷三娘,關(guān)幼萱壓抑著自己的心亂,轉(zhuǎn)身走在林間,查看女英軍的情況。她盡力讓自己不要多想原霽,只因一想便要落淚……關(guān)幼萱背對著人,輕輕擦掉自己眼角的淚。

    她不能哭……原霽不在,她是七夫人,七夫人要與七郎一樣為所有人的性命負(fù)責(zé),她不能軟弱。

    束翼追上關(guān)幼萱:“夫人……”

    他頓一下,看到關(guān)幼萱眼角被光照出的水霧。關(guān)幼萱飛快地將手背到身后,仰頭面對他笑:“怎么了?”

    束翼便當(dāng)自己什么也沒看到,他跟著關(guān)幼萱走路,猶豫著說道:“我本該告訴七郎,但是‘十步’不在,沒有鷹能傳訊。我只好先告訴夫人,我在漠狄王城中,有遇到束遠(yuǎn)哥?!?/br>
    他疑惑:“束遠(yuǎn)哥為什么在那里?”

    關(guān)幼萱霎時(shí)意識到,這樁事很重要。她亦不知道原家兄弟的安排,但她心中記下,對束翼道:“我知道了,你不要對其他人提。束遠(yuǎn)哥在執(zhí)行一個(gè)很大的任務(wù)……知道的人多了,他性命會有危險(xiǎn)?!?/br>
    束翼立即:“我不會亂說的?!?/br>
    束翼說完了話,放下了心事,重新高興起來。他扭過頭去找女英軍,耍起了威風(fēng),教訓(xùn)她們?nèi)绾螆?jiān)持,如何在野外生活……關(guān)幼萱怔忡地看著他的背影,微微露出笑。

    束翼哥這般好糊弄,真像個(gè)頭腦簡單的傻子。

    然而夢中姆媽說,這樣的束翼哥,也死了。

    ……原霽該有多難過,多寂寞。

    她要努力想辦法——誰也不要死。

    --

    不勒大將軍領(lǐng)兵在虎頭崖追殺原霽,原霽當(dāng)著他的面跳下了江,漠狄這位大將軍,卻并不相信原霽會死在江里。這位大將軍調(diào)查了地形,將兵馬包圍布置到了最有可能的虎頭崖。

    大將軍親自帶兵在山間搜查。

    他不知道前方戰(zhàn)事如何,但是木措王親自去戰(zhàn)場指揮,涼州軍必然討不到好。不勒是老漠狄王留給木措的老將,但是木措年輕,對老將們并不太信服。這一次,不勒大將軍為了自己的地位得保,勢必得活捉原霽,為自己贏得漠狄王的信任。

    不勒大將軍命令:“搜山!一寸寸地搜!李泗和涼州狼在一起,李泗要是活著,會留下信號,幫我們捉到狼。狼在野外是最難纏的……但是我們不必恐慌,我們?nèi)藬?shù)數(shù)倍于他們!那頭狼已經(jīng)受了重傷!”

    身邊的隨行兵小心提醒他:“大將軍,大王的命令是,捉到狼王。死了也沒關(guān)系……大將軍,死了的狼,才讓我們覺得安全?!?/br>
    不勒大將軍冷冷盯著他們,這些兵士想活命,但他想要的是地位。死了的原霽,哪有活著的原霽,更討木措的歡心。

    不勒大將軍一意孤行,吼聲震山林:“原七郎已經(jīng)受重傷了!我們不必怕他!不要弄死他,活捉他!”

    --

    大將軍的人馬包圍虎頭崖搜人時(shí),趙江河帶著還活著的精英兵,到了虎頭崖。一百人隨原霽出塞,而今還活著的、沒斷手?jǐn)嗄_、能跟著趙江河行動(dòng)的人,只剩下五十人。

    這支強(qiáng)悍的兵,遠(yuǎn)不足不勒的兵馬。趙江河仍帶著他們深入虎頭崖,和原霽匯合。

    沒有“十步”的傳訊和領(lǐng)路,趙江河只能靠多年的默契,尋找原霽。趙江河等人與大將軍在林中的一小支兵遭遇后勝利,再走了一截,他們的存在被不勒知道后,更多的兵馬繞來殺他們。

    直到李泗出現(xiàn),帶著趙江河等人在林中繞走,一一躲開了不勒大將軍手下的搜尋。

    夜里,疲憊的五十余人坐在黑漆漆的野狼山洞中,趙江河與李泗終于見到了原霽。原霽盤腿靠著山壁而坐,手中握一小樹枝,正沉思著畫地形圖。

    趙江河壓抑著聲音中的激動(dòng):“少青!”

    原霽抬頭,看到了一身血的趙江河,與身上沾著草木碎屑、嘴角流血的李泗。原霽一眼掃過,就知道趙江河和李泗已經(jīng)打過一場架了,二人如今一起來,顯然是說開了。

    原霽也不廢話,直接招呼二人:“敝舍寒酸,兩位隨便坐。咱們商量下怎么殺不勒?!?/br>
    趙江河大呼小叫:“……你腹部怎么了,傷這么重呢?你身上傷不少吧,少青你還能行動(dòng)么?你不會死吧?”

    李泗目光閃了下。

    原霽充耳不聞,繼續(xù)用樹枝在自己畫的沙圖上劃拉:“李泗說,不勒大將軍這個(gè)人老了,剛愎自用,沒有以前那么敏銳了。但是這位大將軍,是咱們涼州兵僅次于木措的敵人……我阿父時(shí)期,他就跟著老漠狄王打仗了,咱們涼州軍死在他手里的人不少。

    “咱們來漠狄一場,不能白來。殺不了木措,也要?dú)⒘诉@位不勒大將軍?!?/br>
    趙江河看李泗,見李泗面色冷淡,顯然對他自己這位生父恨之入骨,一點(diǎn)兒心軟都沒有。趙江河嘆息一聲,伸手握住李泗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