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被秦鷺抓著的細手無力滑落,砸出一聲悶響。緊隨而來的,是放肆且尖利的哀嚎聲,像是瀕死的鷺鳥,用命在發(fā)出求救信號。 失去愛女的巨大痛苦讓她一時間無法控制情緒,一把將單小雨推倒在地,轉(zhuǎn)而將許茜抱在自己懷里。 她急切又粗魯?shù)厝嗄笈畠旱哪橆a,幫她撥開礙事的碎發(fā),試圖喚醒這個女孩。 “茜兒…茜兒,你看看娘親,你看看我啊茜兒!”她無助地望向站在旁邊的幾人,一雙眼睛紅得像是要滴血。 “你們救救她!誰能救救她!” “我求你們了,求你們了….只要能救她,我什么都能做!” 秦鷺扯住徐長風(fēng)的衣擺。 “徐長老!我信雪華宮,雪華宮神通廣大,一定能救她的對不對?!” 徐長風(fēng)面露難色,生拉硬拽下,他只得蹲下身子給許茜把脈。 秦鷺還滿懷希望地看著他,連淚水都停滯在眼中。 “怎么樣…?” “長老,能救回來的,茜兒會活過來的,對不對?” 秦鷺自顧自問著,回應(yīng)她的卻是徐長風(fēng)的沉默與嘆息。 “秦夫人….事情發(fā)展至此,我…我也不知該說什么好?!毙扉L風(fēng)哪料想到段清和的反抗會引得許茜身亡,不光沒結(jié)成親家,還害得人家女兒丟了命,這梁子,雪華宮和許府結(jié)下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還清。 他抽離秦鷺緊握的手,低聲嘆道:“夫人….節(jié)哀…” 節(jié)哀? 秦鷺咬死了下唇,雙眼中的兇意噴薄而出,一齊用向徐長風(fēng)和段清和,她怒道:“我原以為雪華宮是個好地方,你段清和是個正人君子,我才同意讓茜兒嫁給你?,F(xiàn)在倒好,你不光悔婚,還與夜雨眠有jian情,早知如此,我死都不會讓茜兒再念叨你,我該當著她的面戳穿你,讓你們倆不見光的事情暴露出來讓所有人看看!讓天下都知道正道名門雪華宮是個什么地方!” “要不是你說出那么絕情的話,茜兒她…她就不會死…不會死了…” 秦鷺再次痛哭起來,仿佛要把最后一滴眼淚給流干。 “秦夫人…這話你說得不對了?!毙扉L風(fēng)最見不得別人侮辱雪華宮,此時此刻他仿佛已經(jīng)忘記剛才是怎么夸的許茜,怎么贊揚許府。他后撤幾步,仿佛要從這是非之地脫離一般絕情。 “雪華宮教導(dǎo)弟子從始至終都是行得正坐得直,清和與夜雨眠不過是以前有些交情而已,怎么能說是jian情呢?況且,千金怎么就這么倒了,秦夫人,你難道沒瞞著我們什么嗎?比如說千金患了什么隱疾,讓她受不得一點刺激?” “要是有,秦夫人你在同我訂立婚約之時為什么不說,這能不能算是你先騙了我們呢?!” “你胡說!”秦鷺被他氣得渾身發(fā)顫,她嘶啞喊道:“茜兒之前一直都好好的,這個婚約一立,她就突然臥病在床,我尋遍了名醫(yī)都治不好,你們雪華宮手段那么多,保不齊是你們再從中作梗!” “對…你們從一開始就沒想我們好過,你肯定是想讓茜兒帶病嫁入雪華宮,之后發(fā)病身亡她的嫁妝財產(chǎn)都歸了你們,讓你們坐收漁翁之利!” 段清和下意識看向徐長風(fēng),她顯然有被秦鷺的恐怖想法嚇到。 “荒唐!”徐長風(fēng)對天連點幾下:“我要是有這種齷齪想法老天早該降下雷劈死我!劈倒雪華宮!” 徐長風(fēng)能理解秦鷺喪女之痛,但無法忍受她這般狡詐的猜測,要是被院子里有心之人聽見傳出去,雪華宮以后就別想在江湖上立足了。 “秦夫人,千金的事情我很抱歉,但雪華宮并沒有這種意圖,請夫人莫要這樣說?!倍吻搴驮谝慌匝a充道,相比起秦鷺的崩潰和徐長風(fēng)的氣惱,她格外平靜,平靜地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這份平靜在秦鷺眼中便是無所謂的傲慢和冷漠,更加重了秦鷺的痛苦。 為什么一條人命沒了,你們一個個還能氣定神閑地站在這里? 你們的臉真讓人作嘔…. 不會放過你們,絕不! 秦鷺默默放下了許茜的身子,嫌地上臟,她又撕下自己的裙尾,墊在許茜腦袋底下。安靜的少女,沉睡在用不醒來的夢中… 她繞過許茜,本想與他們兩個繼續(xù)理論,但視線不由自主地飄到了一旁的單小雨身上。 林木榕扶起單小雨,幫她拍去塵土,心疼地看著她:“小雨,別難過了,拿著擦擦吧。”她遞出來一條手帕,單小雨一眼認出這是自己的手帕,剛想接過,側(cè)頭卻看見秦鷺在朝自己大步邁來。 “秦….” 啪! 稱呼還沒說完,一道狠辣的巴掌打在她半邊臉上。清脆的響聲好像放了一個炮仗,點燃了在場所有人的神經(jīng)。 “小雨!”林木榕嚇得急忙拉開她。 單小雨被打偏了臉,巴掌處的皮膚有眼可見地發(fā)紅、腫脹起來,還帶著火辣辣的灼燒感,在她白暫的臉上尤其突兀。 “虧我那么信你….你就是這么實現(xiàn)諾言的嗎…?”秦鷺悔恨道,剛打了一巴掌的手小幅度顫抖,被她握成了拳放在身側(cè)。 “你說你是醫(yī)圣的徒弟,你說你能救好茜兒…現(xiàn)在呢?她死了…你一直在騙我們,身份是編的,關(guān)系是編的,連感情也能編出來!虧茜兒那么信任你….你就是個騙子…騙子!” 情急之下她換只手又想打過去,被旁邊的林木榕一把拉住,死死拽著她不讓她動。 “放開!”秦鷺用了吃奶的力也扒不開這人的手,對上她一副兇眸,委屈感頓時涌上心頭,她奔潰哭喊道:“你們都是串通好的…都是騙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彎下腰嗤笑自己,笑自己的愚蠢和大意,讓自己的寶貝女兒白白送了命。 單小雨從始至終一言不發(fā),剛才那一巴掌很疼,但更疼的,是心。 就如秦鷺說的,許茜那么信任自己,什么事情都同自己說,把自己視為朋友,甚至連死前都只和自己說了話…可自己給了她什么?一句接一句的謊言… 奪去了她的恩人,打傷了她的親生母親,如今竟又害的她自己也喪了命。 單小雨…你真是個混蛋…. 什么都干不好,什么都做不了… 林木榕聽到身后人泄露出來的嗚咽,才發(fā)覺單小雨已經(jīng)哭成了一個淚人,胸口的衣襟都濕了一大片。 “小雨…”林木榕瞧見她這幅樣子,心也泛著絲絲痛意。 “要哭就別憋著,對身體不好。”林木榕握住她的肩膀,試圖勸解她。 單小雨猛吸了一口空氣,還是選擇忍下所有的情緒和脾氣,讓眼淚安靜地帶走它們。 不向外宣泄或許是保護自己最好的方法,可單小雨面對的是林木榕,哪需要什么防備? 林木榕讓她的額頭抵在自己的肩膀處,隔著一拳的距離擁抱她。 “這不都是你的錯,我們大家都錯了,許茜她說來世還要你教,說明她不怪你,別難過了…” 林木榕的話和動作產(chǎn)生了明顯的效果,單小雨漸漸打開了自己的閥門,埋在她懷里放肆哭泣。林木榕靠得近,聽得見她在怪責自己,她輕拍懷中人脊背,連聲安慰。 段清和注意到兩人,神色有一瞬間的落寞。她想上前查看,理智卻告訴她現(xiàn)在還沒到時機。她只能眼巴巴看著單小雨在林木榕懷里哭泣,直到她的哭聲越來越輕,她才慢慢挪動步子,走到兩人身旁。 一開口,便是令她自己都驚訝的低啞聲音:“我們回雪華宮吧?!?/br> … 許茜的尸身已經(jīng)被人抬著送到了別處,秦鷺哭脫了力,沒有精力再與誰辯駁是非對錯。她最后一眼望向院子,死寂一般的視線,從每一個人臉上劃過。 段清和這句話是穿透了林木榕說給單小雨聽,單小雨將腦袋從林木榕懷里抽離,臉上的淚花還未消褪,在陽光下閃耀著晶瑩的光澤。 “回?段掌門…你說錯了。” 段掌門? 段清和表情凝固,她急道:“小雨,你也在怪我嗎?” “我不知道她是誰,我也不清楚她為什么會喜歡我,更不知道所謂的婚約!我只是實話實說,不知道哪一句讓你覺得我是在扯謊….” 被徐長風(fēng)欺瞞、被秦鷺誣陷就算了,他們都是外人,可你不能誤會我,更不能對我如此生分….不然,我…. 段清和移開視線喘了口氣,似乎在咽下心底的委屈。 “小雨,我們不要這樣好不好?” “等到了雪華宮,你想罵我就罵我,想打我就打我,一切都任由你選擇…” 單小雨苦笑,視線落在了遠處的徐長風(fēng)身上,他在看著這里的一舉一動,那副嘴臉,還是如以前一般得虛偽和惡心。 “為什么雪華宮要和許府聯(lián)姻?段清和,告訴我?!眴涡∮陠柕?。 “這是我?guī)煾缸宰髦鲝埖氖虑?,他想讓我忘了你…”段清和說罷低下頭,不敢直視單小雨。 單小雨一口氣沒喘上來,她只覺得眼前發(fā)暈,要一頭栽下去。 “還是因為我?” “是了…看來我就不該和你再有牽連,要是早早離開你,后面這么多事情或許就不會發(fā)生….” “小雨!”段清和快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讓單小雨本就虛浮的身體往她那傾了傾。 “這不怪你,這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應(yīng)該調(diào)查清楚的,我不該說那么嚴重的話,都怪我!” “不?!眴涡∮攴瘩g道:“你該做的是忘記我,好好做你的掌門,好好聽你師父的話,從今以后,我不會再打擾你了。” 單小雨一把甩開她的手,頭也不回地拉著林木榕就離開。 從段清和來找自己時就該拒絕的,根本不能再相信她,為什么自己總是犯這種錯誤,還害得那么多無辜之人死去… 單小雨,你還要在她身上摔幾次跟頭才肯記住教訓(xùn)? “等等…等等!”段清和不顧一切沖了過去,一把從后抱住了單小雨。 “別這樣小雨…求你了?!倍吻搴吐曇暨煅剩c之前的冷冽大相徑庭。她見單小雨執(zhí)意如此,便也不再躲藏,自己揭開當年的傷疤。 “當初是我的錯,徐長風(fēng)等人對你的挑釁和鄙夷我全知道,我也駁斥過他們,奈何他們力量太過強大,我實在沒有辦法將你留在我身邊。九月初九那天….我不是故意不開關(guān)門,是我實在沒辦法。強行沖關(guān)會走火入魔,他們恰恰挑在這個時間趕你走,沒能保護你….真的對不起…對不起…” 她一連又說了好幾十個對不起,卻只換來單小雨的冷笑。 “段清和…那你要閉關(guān)為什么事先不告訴我?徐長風(fēng)他們對我有意見為什么不告訴我?你斗不過他們?yōu)槭裁床桓嬖V我?” “你當我傻子嗎…?難道這不是你默許發(fā)生的事情嗎?” “你要是留不住我,大可直接告訴我聽便是。我自己會走,又何須雪華宮出手。” “是,我是有私心。因為我不想讓你離開我身邊!小雨…我不能像你一樣闖蕩江湖,我有很多必須要去做的事情,有很多雙眼睛在盯著我,過去只有在雪華宮我才能見到你,如今即使坐上掌門的位置能見你的機會也是屈指可數(shù)。小雨…我不知道,除了變得越來越強,我真的不知道還有什么辦法能靠近你…” 自己礙于壓力不能留下單小雨,那便讓自己變得夠強,強到坐上掌門的高位,強到所有人都要聽自己的命令,這樣單小雨就能回到雪華宮,一切可以從頭再來。段清和就抱著這種希望努力了數(shù)年,可當自己真正坐上這位置,才發(fā)覺離單小雨的距離不減反增,越來越重的責任和壓力扣在自己肩上,每一次行動很不得被所有人盯著走。完全脫離了先前的設(shè)想,事情一發(fā)不可收拾。 段清和是被雪華宮撿到并養(yǎng)大的事情單小雨是了解的,正因如此,對于她的糾結(jié)和痛苦,自己居然能設(shè)身處地地理解她…或許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像自己一樣來去自由,把自己留在身邊,尤琇、段清和、李玥儀,哪個沒這么想?只不過是手段不一樣罷了… 段清和見她的神情軟化了些,便像是看到希望,繼續(xù)勸道:“如今你身份特殊,李玥儀的手下已經(jīng)出發(fā)來這,如果到雪華宮,快馬加鞭也有五天的時間。在這幾天,你就好好在雪華宮休息一陣,所有事情,都交給我?!?/br> 說起追兵的事情,單小雨這才冷靜下來考慮下一步的安排。 林木榕在一旁默默道:“段清和,她們要是找上門,你怎么辦?” 這一問直擊要害,單小雨掙開她的懷抱,靠近了林木榕一邊,同樣看著段清和,林木榕問的,便是她目前最想問的。 “雪華宮會保護你們的?!倍吻搴驼f道。 “呵?!绷帜鹃疟硎緫岩桑骸澳强墒浅ⅲ銈儠榱宋覀儍蓚€反叛朝廷嘛?我怎么這么不信呢…” 段清和望向她,表情不太好看:“雪華宮與朝廷早有約定,李玥儀若是執(zhí)意抓你,便是公然違抗先帝的旨意,到那時天下都會知道她是個不守信用之人?!?/br> “若她不管這些,你該怎么辦?”單小雨繼續(xù)問道。 李玥儀就是個瘋子,為了自己什么都可以做,區(qū)區(qū)名聲,她不可能在意。 段清和嚴肅了臉色,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那便用全門派的命,護著你?!?/br> “死都護著?!?/br> 她又著重強調(diào)了一遍。 兩人沉默,段清和這句話不像是在騙人,若是真能如她所說,雪華宮確實起到很大的幫助作用。 單小雨意外看向林木榕,溫柔詢問道:“木榕,你覺得呢?” “我…?” 之前不一直她做決定嗎?林木榕狐疑了一陣,才回復(fù)道:“既然段掌門都這么說了,我和小雨便去一趟吧,但愿你們信守承諾?!?/br> “好,那…” 她還沒說完,單小雨就先牽著著林木榕的手往大門處走,兩人擦肩而過,段清和伸出的右手愣在原地。 她回頭看著兩人親密的背影,就好像過去的她和自己。 段清和抑制不住地失落,有一瞬間,她很想搶過那只手,但先前單小雨的反應(yīng)無不在提醒她,自己已經(jīng)不那么重要了。 “雨眠…” 她悲哀地在心里念叨這個名字,順著她留下的腳印,獨自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