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霍慕東沒展開解釋，想了想，又認真地夸：“你瘦了。”

    上次說江禮胖了，他好像生氣了，這回出發(fā)前，確切地說，是約定這次面談的時候，霍慕東就已經(jīng)打定主意，下次見面千萬不能提“胖”字，無論江禮胖成什么樣子。

    沒想到時隔幾天而已，江禮已經(jīng)瘦了回去，臉啊、手啊，還都跟以前一樣，肚子也看不見了。

    所以霍總體貼地夸獎回來，沒想到江禮不怎么買賬，冷冷地說：“沒瘦，還是那么胖?！?/br>
    霍慕東：“……”

    江禮又瞪他：“你很在意人的胖瘦嗎？”

    “……”霍總被兇到了，本能地不敢給出肯定答案，“沒，沒有?！?/br>
    “呵?！?/br>
    但江禮冷笑一聲，還是不高興的樣子。

    霍慕東酒都快被嚇醒了，他到底說錯什么了？

    這時候，敲門聲響起，律師掀開一點門縫，弱弱地問：“我可以進去嗎？”

    江禮和霍慕東同時輕咳一聲，都恢復了正常友好的樣子，把律師讓進來。這位周律師是霍總花大價錢請來的，非常擅長刑事訴訟中的拐賣人口案，經(jīng)他手的案子，人販子無一例外都被重判，而且團隊還有一定的偵查尋訪能力。

    周律師果然一開口就很專業(yè)，條分縷析地列出各種可能性，擬出了好幾種方案。

    他想遞出方案的時候，霍慕東抬手示意周律師將其先給江禮看。

    周律師微笑點頭，但心道：自然要給他，不用您提醒。我剛才都看見了，您二位之間，是江先生做主的。

    第53章

    江禮最后還是選擇了報警, 周律師建議可以同時起訴，兩者并不沖突。

    自此，尋親正式走上了法律程序, 江禮想, 有公安機關(guān)的介入，想必離找到親生父母更近了一步。

    周律師告辭后, 霍慕東裝模作樣地看了眼時間，說：“到晚高峰了, 路上堵, 地鐵也擠，要不然我們在附近吃個飯？”

    江禮沒反應。

    霍慕東摸摸鼻子，輕咳一聲，“不想吃飯啊？那我送你回家吧?！?/br>
    “不是，我在想……”江禮仍坐在原地, 小聲說, “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他們, 不知道他們想不想找到我。”

    離真相越近, 反而越情怯。這些日子以來，江禮一直激動著, 幻想著，想著爸媽是什么樣的人，想著跟他們團聚有多幸福，可事到臨頭, 真走上法律程序，真把尋親這件事提上日程, 他反而害怕起來。

    父母也在找他嗎？會不會，會不會像江雄杰夫婦一樣, 也不喜歡他呢？假如自己當年就是被他們?nèi)拥舻哪兀?/br>
    尋親的結(jié)果，只是確認了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對跟他有血緣關(guān)系的陌生人怎么辦？只是又一次確認他不被愛的事實怎么辦？

    霍慕東說：“別難過，不會的?！?/br>
    江禮低落地說：“你怎么知道不會。”

    霍慕東覺得心疼，柔聲說：“一定不會?！?/br>
    江禮：“……你一點也不會安慰人?！?/br>
    別人難過的時候，勸說別難過，別人傷心的時候勸說別傷心，這種直男水平的安慰真的很沒水準。

    可就在霍總努力措辭的時候，江禮竟然答應他說：“一起吃飯吧?！?/br>
    這真是意外之喜，霍慕東立即訂了一家附近的餐廳。

    江禮對吃什么無所謂，他其實沒什么胃口，只是忽然不想再一個人回冷冷清清的出租屋。此時此刻，跟誰待在一起都行，只要別再獨自一人。

    一身酒氣的霍總反而承擔了那個“照顧者”的角色，他全程清醒、體貼，仿佛江禮才是喝醉的那位。

    雖然剛吐槽過霍總不會安慰人，但江禮還是安安靜靜地，聽著霍慕東給他分析利弊，幫他展望未來，最后篤定地得出結(jié)論：這個世界上，一定會有很多人愛你。

    “包括我?！?/br>
    “江禮會擁有很多愛?！?/br>
    ——這兩句是藏在心里沒說出來的話。

    江禮沒聽到那兩句甜言蜜語，但心情已經(jīng)好了不少，甚至對之前的情緒波動有些懊惱，“今天謝謝你啊。我也不知道今晚是怎么了?！?/br>
    霍慕東：“每個人都有在意的事，正常。”

    最后江禮堅持買了單，兩人在餐廳門口分別，各自回家。

    今天這頓飯，無關(guān)風月，只有笨拙的關(guān)心，反而讓江禮感到放松，尤其最后成功買到單，把他的愉悅推向頂峰。

    霍慕東竟然接受了他請客。

    江禮感覺到霍慕東在悄悄改變，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逐漸向“平等”靠攏。

    不過，這點微妙的感覺不足為外人道，江禮不愿放任自己深想，懷著復雜的心情，踏進了殘存晚高峰余韻的、熱鬧的地鐵站。

    .

    江雄杰夫婦接到派出所配合調(diào)查的通知是四天之后的事，緊接著他們就收到了法院傳票。

    兩夫妻哪里見過這種陣仗，完全被嚇傻了，被分開詢問的時候，莊賢惠堅持說是一個不認識的女人送養(yǎng)的，而一向以一家之主自詡的江雄杰反而被嚇得吐出一點實話，可惜他也不認識那個外地女人，留下小嬰兒江禮之后，就沒了聯(lián)系。

    兩人畢竟不是人販子，現(xiàn)在證據(jù)也不足，筆錄做完之后就給放了回去。

    可他們回到家，驚嚇褪去，就只剩下憤怒，倆人不約而同地把矛頭指向江禮?！耙欢ㄊ撬麍缶?！”

    “這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敢讓警察來抓爸媽！”

    “我們把他養(yǎng)大，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呢，他就這么對待咱們？”

    “他怎么知道的？這么多年過去，誰告訴他的？”

    兩夫妻不敢跟警察叫囂，卻敢為難“軟柿子”，在他們眼里，江禮一直都是那個一巴掌就能打哭的小男孩，很好拿捏。

    再次給江禮打電話，發(fā)現(xiàn)被拉黑之后，兩人就找去了他的出租屋。

    彼時江禮正抱著數(shù)位板干活，忽然聽到敲門，還以為是快遞，但數(shù)位板的線、耳機線、電腦充電線全都連成一團，像張網(wǎng)一樣，把拖鞋和一條胳膊纏住。

    通?？爝f員象征性敲一下門就會把包裹放門口，自行離開，江禮便沒著急，慢吞吞地解數(shù)據(jù)線們，可過了一會兒，敲門就變成了砸門，江禮終于意識到事情不對勁。

    他沒敢出聲，躡手躡腳地踱到門口，透過貓眼看到兩張因為離得很近而放大的臉時，心跳都加速了。

    不怪江禮反應大，這對夫妻給他帶來太多童年陰影，至今看見他們憤怒的表情，江禮還是感覺屁股一陣發(fā)涼，下意識把皮都繃緊了。

    “江禮！出來！”

    “小白眼兒狼！出來！”

    “敢報警不敢開門？你個慫蛋！”

    “江禮！我知道你在家，趕緊開門！”

    江禮：“……”

    不知怎么，這句威脅讓他想起某暑期檔電視劇里的經(jīng)典臺詞“傅文佩，別躲在里邊不出聲，我知道你在家，有本事你開門吶！1”。

    這片段后來被搬到互聯(lián)網(wǎng)上，做成鬼畜小視頻，非常搞笑。

    江禮忽然就放松下來，甚至有點想笑。

    是啊，現(xiàn)在他長大了，江雄杰的皮帶也抽不到他的屁股上?！B門都不會給他們開。

    誰說硬碰硬才是男子漢？做了這么多年社畜，江禮早就被淬煉出如同老油條般的靈魂，他信奉的是好漢不吃眼前虧，絲毫不介意被罵慫。

    江禮慢吞吞地挪回小客廳，翻箱倒柜找他的降噪耳機，戴上，繼續(xù)干活。

    可惜這破耳機并不怎么降噪（32塊還包郵你還真能指望它降噪嗎？），江禮還是能聽到門外森*晚*整*的罵聲，以及后來更兇的吼聲：

    “吵吵吵，吵什么呢？??？有沒有素質(zhì)？！”是個中老年男人的聲音，中氣十足，氣勢洶洶?！昂⒆铀X都給你們吵醒了?！边@是年輕女人的聲音。

    “我們找我兒子。”

    “少他媽跟我這兒編瞎話，兒子能報警抓你們？你倆罵什么我們都聽見了，罵他媽半小時了，別人不休息嗎？現(xiàn)在，馬上，滾！”

    “這是上班時間，你們找兒子得去單位找啊?！?/br>
    門外終于安靜了，只余“你們兩個老登早晚被警察抓去坐牢”的詛咒。

    江禮卻不太相信他們真能被抓去坐牢，這些日子他查了很多資料，拐賣案里的“買家”，很少有被判刑的，只要沒有虐待兒童的充分證據(jù)，即便付了錢，買家的行為也大概率被認定為民間送養(yǎng)，最多遭受道德上的譴責，而不承擔刑事責任。

    .

    江家夫妻行動力倒是挺強的，很快就轉(zhuǎn)戰(zhàn)到青銅科技，保安自然不讓他們進，他們就扯著嗓子撒潑，誓要把江禮給罵出來。

    這事兒倆人在江禮初中的時候就干過，非常熟練。

    當時江禮勤工儉學，把賺到的錢偷偷攢起來，給自己買了一雙某國產(chǎn)品牌的白球鞋，被他們發(fā)現(xiàn)，兩夫妻先是懷疑他偷家里的錢，發(fā)現(xiàn)江禮賺錢竟然給自己花而不孝敬父母之后，就把他打了一頓。

    打過之后還不解氣，鬧到學校，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指責他虛榮，又哭訴家里條件不好，而他竟然那么不懂事，買那么貴的鞋。連班主任也在一旁附和，江禮百口莫辯。

    13歲的小江禮很想說：我不是虛榮，體育老師要求每個人穿統(tǒng)一的白色運動鞋才能跑步，他每次上課都被罵，已經(jīng)連續(xù)一個月稱病翹掉最喜歡的體育課了。

    他想說，家里沒那么困難，他那雙鞋打完折189，是自己打工賺的；而弟弟江光宗的新球鞋七百多塊，爸媽買的時候眼睛都沒眨。

    可小江禮什么都沒說，他知道不會有人相信他，他孤立無援慣了，從來沒人站在他那一邊，遇到不公平的事，只能忍耐，最好的辦法就是閉嘴。

    八年之后，江家夫妻這套“讓孩子遭受輿論壓力而變乖”的手段更加爐火純青，站在公司門口大罵江禮如何不孝順，力求把他名聲搞臭，但他們沒想到，這次遇到的不是不分青紅皂白的班主任，而是在愛情之路上受阻、正愁沒表現(xiàn)機會的霍慕東。

    兩夫妻鬧得動靜太大，保安的勸阻沒什么效果，很快就引來了一些員工下樓圍觀，人類的共性就是愛好八卦，靠近大門最近那棟寫字樓的窗戶也被打開好幾排。江家夫妻見人多，表演欲愈發(fā)強烈，終于驚動了大老板霍總。

    一開始聽到員工家屬因為私事鬧事，霍慕東連眼皮都沒工夫抬，輕飄飄吩咐：“讓保安處，別動手，直接報警?！?/br>
    可聽到“江禮”倆字，霍總立即把秘書叫回來，“你說誰？仔細講講?！?/br>
    十分鐘后，霍慕東人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事發(fā)第一線，安保部的主管在他身邊連連道歉：“出現(xiàn)這樣的紕漏，是我們工作的失職，我們一定會安撫好家屬的情緒，絕不讓事態(tài)發(fā)酵，從而影響公司形象，那兩個保安情緒激動，回罵了員工家屬，我一定嚴肅處?！?/br>
    “那兩個保安挺盡職的?！被裟綎|淡淡地說。

    “?。俊?/br>
    不知霍總又吩咐了什么，安保部主管下一刻就捂著手機聽筒跑到一旁打電話去，沒一會兒四五個年輕力壯的保安就跟江家夫妻發(fā)生了肢體沖突，保安隊長在一旁只用嗓子維持秩序，而霍慕東趁亂撥開人群，出公司，急匆匆往江禮的出租屋而去。

    第54章

    江禮正在房間里抱著數(shù)位板畫畫, 發(fā)生了這樣的事，說完全不在意是不可能的，但工作不能停, 停下來就沒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