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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諸事皆宜百無禁忌在線閱讀 - 第2節(jié)

第2節(jié)

    好在此時,雇的馬車到了飯館外,終于將秋欣然從這個話題里解脫了出來。

    她一路坐車到宮門外,遠遠便見今日羽林軍增派一隊人手攔在門前。她從腰間解下銀魚袋遞上魚符,那巡查的守衛(wèi)接過一看:“今日太后壽辰,為何不著官服?”

    “貧道未有官職加身,并無官服。”

    “既非朝中重臣,又何來的銀魚袋?”

    “魚袋乃是圣上早年所賜,特許貧道在宮中通行。” 見那守衛(wèi)依然半信半疑,秋欣然好脾氣道,“不知錢甫校尉可還在軍中,他應當認得我,你請他來一看便知?!?/br>
    對方皺皺眉,才問:“你說錢郎將?”

    秋欣然恍惚有種山中一日人間百年的錯覺,算算資歷錢甫也確實該升左右郎將了。正想著,宮門外來了一輛馬車,車上的人一掀門簾沖守衛(wèi)亮明了身份,任人上前檢驗馬車,正看見站在一旁的女冠,微微一愣:“秋欣然?”

    秋欣然聞聲側(cè)頭,也忍不住笑起來,行了個道家禮:“見過二皇子。”

    “你什么時候回的京城,怎么沒在宮里見過你?”見當真是她,車上的人也不由來了精神,擺擺手道,“罷了路上再說,上來,本王捎你一程?!?/br>
    此處離御花園路途遙遠,秋欣然求之不得。那守衛(wèi)見二皇子如此態(tài)度,自然也不敢相攔。等她上了馬車,還未坐穩(wěn)對面的人已迫不及待地問道:“夏修言回京了你知不知道?”

    怎么不知道,見得可能比你還早些。

    秋欣然心中默默嘆了口氣,面上還要端得八風不動:“有所耳聞,幾年不見不知夏世子如今如何了。”

    “好得很,一早便封了定北侯,如今剛回京,圣上又賞了不少東西,榮寵可謂一時無二。”李晗意嘖了一聲,“你說誰能想到當年他那個病怏怏的樣子,竟會有今天?!?/br>
    秋欣然點頭附和道:“可見人生際遇變幻莫測,實非我輩所能輕易揣測。”

    李晗意像是叫她噎了一下,又追問道:“那你可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

    “你不愿說我也不逼你,”李晗意嘆了口氣頗為同情地看著她,“我看你這次回京回得實在很不是時候,不如還是回山里再去避避風頭。我看他這回在京城也待不久,等他走了你大可再回宮里來?!?/br>
    秋欣然拱手笑道:“多謝二皇子?!?/br>
    對方見她這模樣,也懶得再勸。這會兒功夫馬車已到了御花園外,秋欣然不方便同他一道進去,便先跳下馬車,等對方駕車走遠了才跟著往里走。

    今日太后六十歲壽辰,圣上素有孝名,在宮中大擺筵席宴請文武百官為太后賀壽。這御花園內(nèi)今日流光溢彩,笙簫鼓瑟歌舞齊鳴。

    秋欣然到時已有些遲了,好在宴席尚未開始。她跟在宮人身后溜進御花園,遠遠便看見花園盡頭圣上攜太后坐于主位,他左手邊坐著皇后貴妃,太后右邊則是一眾皇子,其中離太后最近的便是近日剛剛回朝的定北侯,可見二皇子方才所言不假,這位侯爺如今的榮寵在京中確實無人能出其右。

    與那日入京時不同,定北侯今日一身輕袍緩帶,白玉冠發(fā),環(huán)佩叮當,在座中姿態(tài)閑適,與那日一身戎裝打馬而過的模樣判若兩人。倒是那雙狹長鳳目,或因飲了酒的原故,少了幾分凜然之勢。

    他在座中巡視一圈,目光往這處掃了過來。秋欣然心中一緊,忙往后躲了半步,再抬頭見他已看向別處,才悄悄松了口氣。

    皇子往下坐著朝中重臣,她一眼看去白景明也在其中,此時不便上前見禮,又左右張望一圈,這時忽然聽得有人低呼她的名字,尋聲看去,正瞧見末座一個緋色官服的圓臉青年正朝她偷偷招手。

    秋欣然一眼認出了他,心中頗有幾分舊友重逢的喜悅,便也趕忙偷偷弓起身子側(cè)步溜到他旁邊落座。對方等她坐下,似驚還喜,第一句話便是:“你看見夏世子沒有?”

    秋欣然面色終于忍不住一僵,嘆口氣道:“顯已還是老樣子?!?/br>
    周顯已意識到自己這話問得心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一張圓臉,生得白白凈凈,長相敦厚老實,性情也很溫順。他是昭然郡主之子,算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宗親之后,但昭然郡主是前朝宣平帝長子之女,皇太子死后宣平帝禪位皇弟,就是如今的宣德帝。因而這宮里同他差不多年紀的,個個輩分都比他長。以夏修言為例,若正經(jīng)論起來,周顯已見了他得叫他一聲舅舅。

    周顯已小時候在學宮同那些皇子皇孫們一塊念書,說話還有些結(jié)巴,常受人欺負。秋欣然頭回聽說這事還很吃驚,越發(fā)覺得這一臉敦實的小胖子實在惹人憐愛。她那時還只是司天監(jiān)一個司辰,不過她生來性情活潑能屈能伸,也不用天天與那些皇子接觸,日子倒也好過。碰上了他受人欺負就暗中幫扶一把,時間久了,兩人倒結(jié)了些患難兄弟的緣分。

    “顯已如今在何處任職?”

    “在大理寺任少卿?!?/br>
    秋欣然笑道:“顯已為人耿直不屈,任此職再合適不過。”

    周顯已叫她說得不好意思:“你先前替我卜卦,說我將來或任秋官,我當時不信,沒想到當真一點不錯。”

    筵席未開,二人在下頭講著小話。秋欣然總感覺有人似將目光落在這邊,但抬頭看去,卻又并無發(fā)現(xiàn)。這時圣上身旁的宮人上前一步,周遭立即安靜下來,等圣上宣布開宴。

    第3章 宜結(jié)友

    今日太后六十壽辰,圣上循例說了幾句場面話,宮里管事太監(jiān)取了禮單出來,正準備宣讀一遍,叫太后揮手打斷了:“好了,這些都免了吧,難得過個壽辰這么多人聚在一處,也莫要叫這些繁文縟節(jié)浪費了時間。”

    管事太監(jiān)為難地看了一旁的宣德帝一眼,見他點頭,才叫人撤下禮單退了下去。宣德帝率先舉杯恭賀太后壽辰,百官也皆起身舉杯,共祝太后千秋。這一杯后,便算正式開宴了,園中氣氛又隨意了些。

    宮婢侍從如流水般穿梭在各桌之間,呈上美酒佳肴,臺上樂器重鳴,歌舞重開。各宮皇子挨個上前同太后敬酒,賀太后大壽。

    定北侯離得太后最近,敬酒時不知說了句什么,惹得太后拉著他的手似喜還悲,不住嘆氣。太后膝下親生的孩子一共三個,除宣平宣德帝外,還有一個小女兒即夏修言的生母明陽公主。明陽自幼養(yǎng)在太后身邊,最得太后寵愛。可惜她婚后不久早逝,只留下夏修言這么一個兒子,因此太后對他也是格外疼惜,早年夏修言在京時,就常將他叫進宮里照看,如今多年未見,更是好不心疼。

    “明陽福薄沒能看著你長大成人,你如今好好地回來了,我對你母親總算也能有個交代?!碧罄男扪缘氖郑呎f邊忍不住抹了把眼淚。

    眾人在旁忙勸慰起來,夏修言也道:“母親要是知道今日這大喜的日子我將祖母惹哭了,卻要怪罪我了?!?/br>
    太后聞言破涕為笑:“說的是,哀家可還要替你母親見著你成家立業(yè)才是。”她邊說邊又回頭去同宣德帝道:“言兒在外征戰(zhàn)耽擱到現(xiàn)在,老大不小了,他的婚事你這個做舅舅的可千萬要替他上心?!?/br>
    宣德帝無奈笑道:“母后放心,此事朕心中有數(shù)?!?/br>
    “你日理萬機,今天答應下來,恐怕明日轉(zhuǎn)頭就要忘了。”太后嗔怪道,下定決心似的緊緊握著外孫的手,“此事哀家要親自cao辦,替言兒尋一門好親事?!?/br>
    左相吳廣達在座中笑言:“太后大可放心,若能嫁得定北侯,京中貴女人人求之不得?!?/br>
    這話很是討得太后喜歡,周圍的大臣們也皆附和著笑了起來。夏修言低頭微微彎起唇角,任人打趣并未說什么。一時間君臣和睦,遠看倒是一幅十分可喜的景象。

    周顯已坐在座中目光中似有幾分欣羨,感慨道:“夏世子與我們一般年紀,卻已勝過尋常宗親太多?!?/br>
    秋欣然淡定道:“左相這話你聽聽也就罷了,不信你若要他當真將女兒嫁給定北侯,你看他愿不愿意?”

    周顯已聽得這話還未來得及細問,身旁便聽人傳來一聲冷哼。二人不約而同地轉(zhuǎn)了目光過去,才發(fā)現(xiàn)秋欣然身旁坐著一位武將,看他皮膚黝黑,目若懸珠,氣勢凌然的模樣應是行伍出身。此時他正側(cè)眼看著身旁之人,不服氣道:“定北侯軍功赫赫,相貌出身哪個不是一等一的好,不比某些只會在這兒說酸話的強上百倍?”

    周顯已聽了面上顯出幾分尷尬,倒是秋欣然還是和顏悅色不疾不徐道:“大人誤會了,貧道這話并非是說定北侯哪里不如人?!?/br>
    “那你是什么意思?”

    “定北侯回京不過暫時歇腳,若是尋常貴女與他結(jié)親,日后便要跟著離開京城。許多宗親因著這份考量,多半舍不得女兒遠嫁?!?/br>
    她言辭不卑不亢,那人聽了總算稍稍轉(zhuǎn)圜了語氣,但依舊不以為然:“便是如此,這種吃不得苦的人家,我們侯爺必然也是看不上的?!?/br>
    周顯已則是一臉困惑地看著她:“你怎么知道定北侯必然不會在京久居?”

    秋欣然一頓,選擇直接略過了他的問題,看向身旁的人問道:“大人方才說你們侯爺?”

    她這一問,果然也將周顯已帶岔了去,跟著滿臉疑惑地看向一旁的人。

    那武將一時紕漏叫他們聽出了身份面皮忍不住一紅,但也不多加隱瞞,理直氣壯道:“我乃定北侯身旁副將賀中,隨侯爺前來賀壽。”

    秋欣然一聽他竟是夏修言身邊的人,不由神情一滯,暗暗后悔自己方才多言,訕訕轉(zhuǎn)頭不欲再與他多有交談。倒是周顯已聽了卻是精神一震,挺直了腰板拱手道:“賀都尉!我在京中聽說過你的大名,久仰久仰!在下周顯已?!?/br>
    賀中一愣,沒想到對方竟是這么個反應,一時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也忙抱拳回禮:“周大人客氣了?!?/br>
    周顯已說聽過賀中的大名顯然不是客套,他是當真留意著夏修言在關外的這幾年,以至于對夏修言麾下昌武軍幾年間打得幾場大戰(zhàn)都了如指掌。二人交談幾句之后,立刻相見恨晚,恨不得通宵達旦把酒言歡。

    秋欣然在心中暗暗扶額,忽然聽得賀中遲疑著開口道:“周兄弟,實不相瞞我有樁事想同你打聽?!?/br>
    周顯已同他碰了幾杯酒,如今酒意上頭痛快道:“賀都尉有話不妨直說!”

    “我在邊關常聽人說,我們侯爺當年拖著病軀趕來邊關九死一生,全因當年圣上偏聽妖道讒言……”

    秋欣然心上忽然涌起一種不祥的預感,果然緊接著便聽賀中憤憤然道:“我這回上京便是想看看那個妖道究竟是誰,若他還在京中,我必定要將他好好整治一番!”

    周顯已聞言目光閃爍地左右飄忽起來:“咳……此事、此事我聽說……那道長之后就離開京城,也不知、不知如何了?!?/br>
    賀中聽了果然大為遺憾,嘆了口氣道:“罷了,等有機會,我再找人調(diào)查一番,看看能否找到那妖道的下落?!?/br>
    周顯已神色尷尬地看了一旁的秋欣然一眼,難為她聽了這話還能面容鎮(zhèn)定地舉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周顯已拉著賀中又敬了幾輪酒,打著哈哈轉(zhuǎn)移了話題。

    宴席過半,秋欣然從位置上借故離開,周顯已這時倒也不敢問她,只由得她離席。

    這御花園大得很,好在她對此處極為熟悉,等從人群中出來,信步在這園中走動,準備等宴席將散了再回去庭院中。正打著這樣的主意,不知不覺間已行到一處湖邊,才發(fā)現(xiàn)岸邊早已站著一人。對方聽見她的腳步聲轉(zhuǎn)過身來,秋欣然一愣,忙彎腰拱手道:“老師?!?/br>
    此人正是司天監(jiān)監(jiān)正白景明。他原也是靜虛山九宗卜算門人,論起來秋欣然需喚他一聲師叔。論年歲他當有四十來歲了,但看樣貌卻不過而立之年,白面無須生得十分儒雅。他雖在朝中供職,卻常年一身道服,平日里圣上見他也多有幾分敬重。

    秋欣然少時在京旅居三年,在白景明手下修習觀星卜卦之法,住于司天監(jiān)官舍。細細算來,二人已有七年未見。

    白景明見了她卻不意外:“什么時候下山來的?”

    “下山不久,剛在長安落腳,本想過幾日再來拜見老師?!?/br>
    “這次下山是因為什么?”

    秋欣然微微一頓:“師父說我已學成,她再沒什么可教我的了?!?/br>
    白景明點點頭:“七年前抱玉來信托我照看你時,就說過你是她弟子里天資最好的一個?!?/br>
    秋欣然不做聲,這話抱玉道人也同她說過許多次,因此她并不故作自謙。白景明又說:“可對以后有什么打算?”

    秋欣然稍一猶豫:“還沒有?!?/br>
    “你七年前來過司天監(jiān),若是愿意可再到我這兒來?!?/br>
    秋欣然想了想,誠實地說:“觀星測象,我不如原舟?!?/br>
    原舟是白景明的親傳弟子,二人在七年前同在白景明座前學藝。聽她回絕,對方并未顯出不快,只另起話頭又問:“七年前你說你不知道自己為何學算,如今可知道了?”

    秋欣然一頓,過了片刻才道:“十年前我在永明宮找到一半,如今或許能在市井中找到另一半。”

    “若始終沒有找到哪?”

    “師父說未必人人都能證道,若沒有找到那也是我的道?!?/br>
    白景明笑起來:“我在紅塵翻滾數(shù)十年間,師妹在山中修行已勝于我?!?/br>
    “山中有道,紅塵亦有道?!鼻镄廊灰蔡痤^抿著嘴笑,“師父十年前送我下山,想來也是作此想?!?/br>
    兩人站在湖邊又交談一陣,末了走時白景明忽然提起:“今日定北侯也在席中,你同他見過了?”

    秋欣然臉上的笑容一滯,尷尬道:“還未來得及拜會?!?/br>
    “當年的事情……”白景明一頓,搖搖頭道,“罷了,若非碰上倒也不必特意去拜會。”

    秋欣然失笑,拱手道:“老師說的是。”

    待白景明離開,這空蕩蕩的御花園,便又只剩下她一個人了。秋欣然站在湖邊,望著今晚的月光落在湖心,微微蕩開一池的清輝。耳邊有低低的蟲鳴,叫此處更顯得寂靜,如同這四顧幽暗的天地間只剩下她一個人。

    忽然,她嘆了口氣道:“春寒料峭,施主還要在這兒站多久哪?”園中悄然無聲,秋欣然轉(zhuǎn)過身,也不知在與何人說:“既然如此,貧道便不再此處擾了施主的雅興了?!?/br>
    她舉步剛要離開,四周終于有了些動靜,不遠處的假山后走出一個人來。秋欣然站在原地,也有幾分好奇來者是誰,等那人走近了站到燈下,卻叫她愣在原地。

    定北侯今日一身月牙白的緞袍,寬肩窄腰,眉眼風流。許是因為先前在席間喝了不少酒的原故,眼尾在燈下微微發(fā)紅,像是叫春水浸染過,他緩緩踱步到她跟前挑眉看她,未語唇邊三分笑:“秋司辰別來無恙?”

    第4章 忌重逢

    秋欣然許多年前在學宮讀書時替夏修言看過一回面相。那時候清和公主還在,十一二歲的小姑娘梳著兩條羊角小髻,托著腮滿臉好奇地問她:“欣然,你是不是一眼就能看出一個人的命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