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慨：“旁聽庭審可真是個力氣活兒?！?/br>
    悟醒塵和如意齋都沒說話，跟著阿里去了邊上的“庭審休息室”。

    第91章 7.2（下）I

    巧的是，他們在這兒見到了先前還在“美”的庭審室里唇槍舌戰(zhàn)的文化檢察官和“美”的代理律師，兩人坐在一張小圓桌邊，各自埋頭奮筆疾書。

    阿里視力極佳，他請悟醒塵如意齋在一張靠“窗”的圓桌邊坐下，這位置和檢察官他們隔了兩條過道，數(shù)十張桌子，他仍舊能將兩人筆下的紙張上寫了什么看得一清二楚。他說：“那是申請新證人的申請表?！?/br>
    休息室里大大小小總共五十來張桌子，坐得滿滿當當，四面墻壁和天花板上都安著同樣字號的黑體“窗”字，通過每扇“窗”的比劃能看到地球上那些聞名遐邇的自然風光，什么澳洲的世界肚臍啦，東非大峽谷啦，早就不復存在的三峽水岸啦。人造日光和人造微風照耀，吹拂著室內(nèi)的每一個人。一些律師精疲力盡地癱坐在椅子上，一些文化檢察官對著小山似的文件焦頭爛額，另一些人，可能也是來旁聽的人煙酒不忌，談笑風生，作餐廳服務員打扮的年輕男女們穿梭其間，衣服前后都印著菜單。腦袋上頂著一行俏皮可愛的小字：當日推薦：奶油紅菜湯佐文火鴿子rou。

    阿里負責點菜，要了一份下午茶套餐，服務員走開后，他又說：“律師應該早就料到會需要一個歷史學家了，但是他沒有提出來，而這個文化檢察官的庭審經(jīng)驗不足，在看到‘永恒’作為新證人出現(xiàn)在證人列表上時就應該要求休庭，申請一個歷史學家作為新證人了，或者一個修鐘表匠?！?/br>
    坐在悟醒塵旁邊一桌，聊著天的人們突然爆發(fā)出一串夸張的大笑，笑聲震得悟醒塵耳朵里嗡嗡地響，他們在笑“戰(zhàn)爭”申請退出數(shù)據(jù)終端的申請第六千七百四十二次被駁回了。

    悟醒塵問阿里：“一般都是些什么人來旁聽？像我們這樣的訪客應該不多吧？”他瞥了眼周圍的幾桌，看他們的穿著打扮根本看不出職業(yè)，每一桌坐著的男女老少看上去都像關(guān)系親密的親緣關(guān)系人，他們圍著圓桌談天說地，氛圍輕松逗趣，人人都是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和那些總是做著相同的事情，并在草坪上圍成一個圈的通靈會教徒們像極了。難道有人把旁聽庭審當成自己的生活，或者信仰嗎？

    悟醒塵想到了一個答案：“罪案作家？”

    阿里沒聽懂，如意齋哈哈笑，點了根煙，道：“哪里都不缺愛看熱鬧的人嘛。”

    阿里說：“哦，您是說休息室里的這些人吶，他們都是些在等候開庭的律師和文化檢察官?！?/br>
    悟醒塵詫異道：“所以，您的意思是律師們坐一桌？檢察官們坐一桌？大家在交流庭審經(jīng)驗？”

    休息室飯桌間的間隔實在太狹窄了，悟醒塵現(xiàn)在能清楚地聽到鄰桌在討論文化部第七百零四號審批文件的事情，文件涉及到是否加寬黑體字比劃的重要機密內(nèi)容。沒錯，他們反復提到“機密”這個字眼，仿佛沒什么值得保密的。

    阿里說：“不過也有可能文化檢察官完全沒料到律師竟然真的能找到‘永恒’，‘永恒’真的會同意出庭作證，畢竟‘永恒’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br>
    下午茶套餐上桌了，紅茶配著一個三層點心塔，頗有些瑪麗安托瓦內(nèi)特的風格。阿里又說：“不，律師和文化檢察官們混在一起?！?/br>
    他用“混”來形容律師和文化檢察官的交際狀況，悟醒塵費解地皺起了眉頭，這詞一般用在形容伴侶關(guān)系上，尤其是人在學院時代的伴侶關(guān)系上。悟醒塵忍不住問道：“但是他們的立場不是對立的嗎？照您的意思，他們像是伴侶一樣?！?/br>
    如意齋說：“那不正好嘛，最親密的敵人，最親密的愛人，不就是伴侶嗎？”

    阿里給他們倒茶，笑著說：“對立的立場只會出現(xiàn)在庭審室里，這兒可是休息室，悟先生，您關(guān)于對立的概念似乎有些模糊了?！?/br>
    對立……對立是什么呢？對立是矛盾的近義詞，矛盾就是互相排斥的磁場，可類比磁石兩極的關(guān)系。兩極注定相斥，兩極也能這樣親密地勾肩搭背，無話不談的嗎？

    悟醒塵苦笑了下，說：“我關(guān)于任何概念的概念都在慢慢模糊?！?/br>
    概念又是什么呢？

    概念是事物的基本狀態(tài)，概念是一面絕對真實的鏡子，可能他的這面鏡子需要擦洗了。悟醒塵喝了口熱茶，有些燙口，他吃起了吞拿魚三明治。如意齋抽煙，喝茶，吃玫瑰味的土耳其軟糖，對阿里道：“你倒很清楚文化法庭的運作嘛?！?/br>
    阿里豎起了一根手指，還沒說話，就被如意齋搶了白：“這是政客的基本素養(yǎng)?！?/br>
    兩人齊聲笑了，他們的笑聲融入了周遭接連出現(xiàn)的笑聲里。悟醒塵往邊上看了看，“美”的代理律師和文化檢察官的申請表格由一個餐廳服務員拿走了，他們脫下連體外套，點餐，喝酒，侃侃而談。這時，如意齋拱了悟醒塵一下，舉著香煙，偏過頭和他說話：“文化部開的條件可謂非常優(yōu)越?！?/br>
    “什么？”

    如意齋和他耳語道：“我在使用我在前文完全沒提及的，但是我本身確實具備的讀唇語的能力，剛才那句話是文化檢察官說的?！?/br>
    他的臉貼著悟醒塵的臉，夾著煙的手按住了他的手背，煙草燃燒升起的青煙在悟醒塵眼前輕輕，徐徐，緩緩地舞動著。如意齋接著說：“現(xiàn)在那個律師說，一聽說要傳喚歷史學家，美就亂了陣腳啦，你知道的，人類歷史里，多少錯是美犯下的，妲己，褒姒，楊貴妃都可以賴在美的身上，甚至連夏娃的事情都能賴在美的頭上。然后，文化檢察官，”如意齋抽了口煙，頓了頓，“他說，這涉及到宗教審判了，下午是不是有一場？然后，律師說，是的。律師說，總之，認罪協(xié)議已經(jīng)交付，合作愉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