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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叔搖頭,“你別問了,趁早我們都回北京吧,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那你來這里干嘛?是了,你mama還住在里面?!?/br> 海叔的臉上既有恐懼,又有難以言喻的眷戀感,浮在臉上的笑扭曲奇異,他說,“我來到縣城,想起了她。這幾天,我來過很多次,下了車,下定決心走進去,結果每次都站在這里好幾個小時。我不敢見她。她一直住在里面,不會遺棄我們,是我們拋棄了她?!?/br> “你還有其他同伴?!?/br> 海叔沒有回答琦哥兒的話,自顧自地說下去,憋在心里的痛苦傾瀉而出:“琦哥兒,你知道怎樣徹底遺棄一個人嗎?光是離開沒有用,必須完全在記憶中抹殺她,最好的方式是假造一個出來,用一個替代另一個。他們就是這么做的,給我找了另一個‘mama’。他們做得算是無懈可擊,除了沒有拆掉那座廢城?!?/br> “給你找個mama?” “他們給我找了另一個家庭,我忘了過程是怎樣的,總之我從公園逃出去后,被他們帶去了東北。有個人家收養(yǎng)我,家里窮,沒男孩兒,對我也不怎么好,但有口飯吃我就足夠了。我改掉了這里的口音,后來去北京,我把東北口音也改了。我一路奮斗,到了今天這地位,沒人會懷疑我的出身,我為什么還要回來這里……” 說到這兒,海叔夢醒似的挺了挺身子,久經訓練的臉罩上淡定的表情說:“其實我跟公園已經沒什么瓜葛。小時候的經歷,又不是什么好事兒,是真是假有什么關系?要我說,我寧愿假的才是真的,這園子是我做的一個噩夢,你看看,這么陰森的公園哪里可能住人?里面不會有人,這地兒從來不存在,等拆完了廢城……”海叔住了口,微微一笑,搭住琦哥兒的肩膀,“你當我說胡話。咱走吧。” 琦哥兒拿走他的手:“海叔,你的立場我理解。但你把自己倒騰成另一個人,不還是回來了?假的不能是真的?!?/br> 海叔冷聲笑了起來:“別跟我講大道理,我跟你不一樣!不過話說回來,我喜歡你也因為你不一樣,想怎么活就怎么活,真體面!我呢,我決定了,以前的事從來沒發(fā)生過,廢城也好,鳥禽公園也好,都會徹底消失?!彼难劬Πl(fā)著光,抬手撫摸琦哥兒的臉。 第62章 鯨魚肚 成天路在湖邊徘徊,看著鴛鴦游過,白鷺捕食,綠意盎然的自然環(huán)境中,鳥類不怕生地在他身邊跳過飛過,自由自在,似乎沒把天網當成自己的不幸。 那傻子在血腥的屠宰場里,專注地砍著rou,力量充盈,手法嫻熟,成天路想,他要干凈利落地砍掉一個人的手,綽綽有余。展廳里有不少鳥類標本,許是他的作品,那么人手標本也不在話下。但這人智力低下,有可能綁人殺人而不露出馬腳? 小胡那群人圍在一起商量對策。成天路想湊過去聽,被小胡一個眼刀逼了回來?!俺捎浾?,這里什么都找沒有,你還不死心嗎?” “山窮水盡疑無路,這么大個園子,一時半會兒找不到線索很正常?,F(xiàn)在又多了個失蹤人口——這里的管理員,你們不認真查一查嗎?” “你教我做事呢?查不查我們會看情況,趕緊走吧?!?/br> “你走我就走?!?/br> “誒?你這人真莫名其妙,公園馬上要封鎖,你不走也得走。” 成天路心里琢磨:“這里大致上看了一遍,除了失蹤母親,并沒有可疑的地方?!庇谑菍π『f:“行,我馬上走,胡秘,你們在這里搜刮打砸,弄壞了不少東西,記得賠償,別欺負傻子噢?!?/br> “滾。” 成天路從公園大門出來,徑直前往公交車站。沒多久小胡和跟班們也陸續(xù)出門,留了一人把守,其他人上車離去。 那人是個矮個子,門牙縫很寬,看起來有幾分滑稽像。矮個子不知道是討厭這個園子呢,還是天生耐性少,走幾步便吐口唾沫,狠狠地用腳碾壓擦拭,循環(huán)往復。琦哥兒直等到太陽西斜,氣溫開始下降,矮個子終于忍不住跑去大街買吃的,才慢悠悠走到路上,鉆進天網里。 天網底下溫度更低,琦哥兒加快腳步走向目的地——管理員的小屋。小屋門口鳥兒聚集,灑滿了谷粒和碎rou,琦哥兒每踏前一步,前頭的鳥群就被驚飛,讓開一條道路。路上的谷物和骨頭,在鞋底發(fā)出格勒格勒的聲響,琦哥兒感覺鳥的眼睛都在盯著他。 推開門,惡臭撲鼻而來,渾濁又昏暗的房間里,空無一人。房間盡頭有一處光源,白色的、從天國投射下來的光,光柱里灰塵飛舞。琦哥兒輕吐一口氣,腳抬起,踏前一步。沒有導演喊開始,也不會有人喊結束,他心里抗拒著,卻不能不跟著劇本走進房間里。 光照著臭氣熏天的廚房,地板黏膩臟污,墻上粘著紫黑色的污漬,不知道多少年沒清洗過,也不知道他們在這里煮過什么東西。繞過灶臺,地板漫著水,像是有人剛沖洗過。水里漂著些毛發(fā)和無以名狀的碎屑,氣味比外面還難聞。 在灶臺底下有個洞口,沒什么遮蔽或暗門,就這么大剌剌地開放著??伤矘O其隱蔽,不開燈的話,洞口與骯臟的地板渾然一體,沒有人愿意在這廚房里多待一秒鐘,更別說探看灶臺底下。 琦哥兒沿著井洞里的鐵梯子,往下爬。為了節(jié)省電源,他關掉了手電筒,憑感覺移動手腳。他的手腳協(xié)調性本來就很差,在黑暗里更是步步為營,幸好他已經有了心理準備,150米的深度,約莫等同于五十層高樓,他耐著性子,忍受著越來越高的溫度和渾濁的空氣,沒入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