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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天路沒回答小胡,喃喃自語道:“為什么人會突然失蹤?為什么他不能老實待在我身邊,哪兒都不去?”寒冷突然把他吞噬。成天路身體僵硬,腦子無法運轉,只覺一切都難以明白,如在噩夢中。 海叔拿起一把生銹的斧子,在鏟子上匆忙磨了一下,又抄起一個小錘子。在錘子旁,他撿到了一張紙。攤開,看走向應該是礦洞的地圖。海叔心里暗喜,連上天都給他捎來開掛的工具,可見他是應該活下去的。 他已經(jīng)很久沒回過來,地洞的道路不太熟悉,幸好有地圖指引。他找了一個稍微寬闊的分岔路,然后敲擊巖壁,發(fā)出聲響。沒多久,果然聽見傻子的腳步聲。海叔抄起斧子,耐心等著獵物走近,手顫抖著,頭腦卻很興奮。 傻子慢慢走近,步伐笨重,沒看見黑暗中埋伏的海叔。海叔半邊臉在抽搐,已經(jīng)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了,他忽地大喊一聲,舉起斧頭,劈向傻子。 傻子腦子不靈,生存本能卻強,斧頭還沒近身,他就感覺到危險,堪堪躲了當頭一擊,便撞向襲擊者。海叔大吃一驚,收回斧頭,砍向傻子魁梧的身軀。斧子沒碰到身體,他已經(jīng)被傻子抱起來,像沙包一樣扔到地上。海叔在泥地滾了幾滾,又疼又怕得厲害,狼狽地爬起來,往洞口逃跑。 傻子哪里能放過他,三兩步追上了海叔,一巴掌掃向他的臉。傻子可不像海叔養(yǎng)尊處優(yōu),這一巴掌打掉了他兩個牙齒,海叔的淚水不自禁簌簌下落。徐夢絲在旁邊說:“張鵬海,別費勁了,我下來前把井口關上了。你知道憑一個人的力氣,不可能從下面推開井蓋,你爬不出去的。” 海叔身體的力量都被抽走了,腳軟得站不住,雙膝跪在地上,絕望道:“你為什么不放過我,我不想死在這里……” 洞xue深處傳來嚎叫,聲音尖細得刺耳,像半夜的鳥啼。徐夢絲和傻子吃驚地對看一眼,傻子說:“mama……”當即撇下海叔,跑向母親躺的洞里。徐夢絲也急著要去察看母親,走之前看向海叔: “你在這里好好等著吧。琦哥兒死了,mama也快了,過了一會兒,我們就下去跟他們一起。” 她的所有情緒已然干涸,如同衰老的臉容。沒有染燙的頭發(fā)花白凌亂,假牙被海叔打掉了,皺紋在臉上肆意橫陳,她比同齡人老得快得多,從二十來歲就開始掉牙齒,跟海叔一樣,被沒完沒了的偏頭疼困擾,在哪里都缺乏安全感。年齡越大,童年的事就越頻繁地從記憶冒現(xiàn)。跟海叔不同的是,她所有事情都記得,知道他們怎樣染病、被遺棄、被收容,自能獨立掙錢開始,就往鳥禽公園寄錢,大半的收入都用來飼養(yǎng)這里的鳥兒。她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再回來。 現(xiàn)在她又回到地底——她少年時千方百計逃離的地方,她噩夢里的迷宮,可心情卻出奇地平靜。直到此時,她才知道,這個供養(yǎng)了無數(shù)年的家,是她最好的棲息地。 她轉身走向母親,像小時候那樣。 后面有細微的風聲,她沒聽見,只感到后背被什么推了一下,疼痛猛烈襲來,身體撲倒在泥地上。溫熱的血液從后背的大口子里冒出,她難受地喘著氣,模糊的視線中,海叔跪了下來,搖著她的身體顫聲道:“你……你死了嗎?夢絲……夢絲……” 徐夢絲覺得好累。這些年原來都是白費力氣,外面也有饑餓、凌虐、比鳥還恐怖的人,還不如就躺在這里呢。 海叔后悔極了,可是揮出去的斧頭再也收不回來。他咬著牙根,站了起來,拿起滴著血的斧頭,鬣狗一樣悄聲走向礦洞深處。 第69章 謊話 琦哥兒躺在尸身上,一轉頭,就跟空洞的眼眶“四目相對”。這里頭都是死人,堆成尸山,簡直就是自己電影里的場景。 他想,要是自己在這里一直躺著,那很快也會變成死人。忍著痛曲了曲手腳,還好能勉強移動身體。 但為了節(jié)省體力,他決定先不挪窩。對不住了兄弟姐妹們,他對尸體說,借你們的身體歇一歇。外面?zhèn)鱽砀鞣N聲音,老太太的呻吟、傻子的嚎啕大哭,還有不知道是海叔還是夢絲的聲音。他知道上面肯定殺得你死我活,卻無能為力。 夢絲還活著嗎?琦哥兒心里一疼。他早該猜到事情會一發(fā)不可收拾,早在發(fā)現(xiàn)視頻之前,在他知道影棚里發(fā)生的道具墜落事件,是夢絲做的手腳之時。當時他以為夢絲是因為討厭班伍,卻沒意料到她要阻止的是這部電影。 知道夢絲的出身后,他又以為編劇是她和鳥禽公園的人綁架,藏在礦洞里。結果他幾乎踏遍每個通道,既沒有編劇的蹤跡,尸洞里也沒新鮮的尸體,失蹤的編劇跟夢絲完全無關。他松了一口氣,可也覺得自己夠冤的,單身一人深入地洞,想勸服夢絲,想要救人,結果成了海叔的墊腳石。 真是不自量力啊。 如果天路在身邊會好得多,他腦子好、體能好,一定不會像自己那么窩囊。啊不,還好天路不在這里,琦哥兒打心底不希望成天路看到這些尸體,活生生的悲劇,并非片場里荒謬殘酷的道具。在這深洞里,他理解了成天路的一再退縮:成天路看過太多慘事,知道平靜安穩(wěn)的生活來之不易;他也一定早早就嗅到了里面悲慘的氣味,不愿踏足這血腥的泥污。 傻子驚天動地地痛呼一聲,接著是海叔。老太太痛苦的呻吟已經(jīng)消失了,夢絲什么聲息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