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重云霧幾重?zé)煛?/br>
    山巖嵌青松，溪水繞林徑。

    行至半山腰處，清微派卻遠(yuǎn)在天邊，陳綺早已沒了力氣，尋了塊大石坐下。

    謝彧卻沒有半點(diǎn)疲憊的樣子，見陳綺坐下，也不多說什么，只是倚在樹旁，靜靜候著。

    二人皆不言語，只余樹梢風(fēng)聲穿行而過，陳綺看向謝彧，想說些什么，但總覺有些心虛，又垂了眼眸，看著自己繡鞋之上的紋樣發(fā)呆。

    “這么遠(yuǎn)的山路，你們平日里應(yīng)當(dāng)都不下山的吧？”許多，陳綺才鼓足勇氣開了口。

    聽陳綺開口詢問，謝彧便立即答道：“平日里師兄弟皆是御劍下山，我因?yàn)橛行┰虿荒苡鶆?，便只能全憑雙腳。”

    “御劍？”陳綺有些驚訝，“便是站在劍上，在空中飛來飛去的那種？”

    她原以為這個(gè)時(shí)代，并不存在所謂法術(shù)修真者之類的東西，但是如今想想，既有謝家詛咒這般離奇的事情存在，別的倒是見怪不怪了。

    謝彧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你不知曉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畢竟我們幾乎與世隔絕，外人也不會(huì)知曉這些事情?！?/br>
    陳綺了然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緩緩坐下，道：“那你為什么不能‘御劍’？”

    謝彧沒有瞞著陳綺的打算，相反的，他很樂于將自己的事情告訴陳綺，故而，他開口道：“師父說，我雖有仙緣，我身體有一個(gè)禁制，若是不解開，便無法使用靈力。”

    “這些年來師父與我查閱了無數(shù)古籍，仍找不到破解之道，師伯卻告訴我，不必急，待到合適的時(shí)機(jī)，定會(huì)有所轉(zhuǎn)機(jī)?！?/br>
    “那若是一直都沒有呢？”陳綺不由得反問道。

    謝彧卻忽然抬眼看向她一笑，他眼瞳里映著她得模樣，好像早已將她映入眼中無數(shù)次，他唇角的笑意極淡，但這般笑意，卻無端的教人心頭一動(dòng)。

    像是春風(fēng)拂面，像是曦光穿透樹梢疏影，落在手心上，留下一圈一圈的光斑。

    像是。

    與君初相識(shí)，猶如故人歸。

    “但我終究遇到了你?！?/br>
    心頭上有什么東西模模糊糊的涌上來，但那感覺只是一瞬之間，陳綺抓不住，然后便消失了。

    “若是我有什么能幫上的，那再好不過?！标惥_笑了笑。

    其實(shí)事情到現(xiàn)在，她還是有些迷迷糊糊的，牽連了這么多事的，真的是她陳綺么？她有這樣的能力么？

    “走吧?！敝x彧走至陳綺跟前，隨后蹲下身來，背對(duì)著她，“上來。”

    陳綺愣了愣，隨后明白了他的意思，拒絕道：“不用?！?/br>
    “山路難走，這樣快些，你也不必?fù)?dān)心麻煩了我，我自幼便不能駕馭靈氣，不能練氣，時(shí)間便用在練體上，體力比尋常人好上幾倍不止……”

    雖是知道謝彧不是那個(gè)意思，但這話一出，陳綺便不由的聯(lián)想到昨天晚上，她與他纏綿不休的情事，一次又一次的被他進(jìn)入，貫穿，如狼似虎，似是不知疲倦一般……

    想到這里，陳綺的臉忽然變得通紅，幸好謝彧背對(duì)著她沒看到她的窘態(tài)，她伸出手，想要放在謝彧的肩膀上，猶豫了半晌，又收了回來。

    清了清聲道：“那好吧……”

    她伸出手臂，攬住了謝彧的脖子，腳也架在了謝彧的腰上，謝彧的肩膀?qū)掗煟惥_忍不住把臉埋在了上面。

    她想起來，她好像，都沒有這樣被謝恪背過。

    “放穩(wěn)了？”謝彧輕聲問道。

    陳綺點(diǎn)了點(diǎn)頭。

    這般親密的距離，陳綺知道，這是對(duì)謝恪的背叛。

    但是，一路下來，她甚至不敢問自己，對(duì)謝彧有沒有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的喜歡。

    因?yàn)樗呀?jīng)知道答案了，所以才不敢問。

    即便是一點(diǎn)點(diǎn)的喜歡，也是不對(duì)的。

    她喜歡謝恪的溫柔，但謝彧也是溫柔的，這溫柔或許不相似，但是溫柔的人，她沒有辦法，沒有辦法不喜歡。

    就當(dāng)是，家人的喜歡。讓她這一刻，稍許忘掉對(duì)謝恪的愧疚，讓她能夠，沉溺在這個(gè)人的溫柔里面。

    是阿兄的阿綺。

    不是謝恪的妻子。

    不是謝家的人陳綺。

    一路上，山花遍野，鳥雀嬉戲于云間樹梢，陳綺往昔生于長于宅院之中，哪里見過這般景致，不由得連心情都雀躍起來，趴在謝彧的身上輕輕唱起歌來：“華衣金縷，古籍硯墨，芝蘭玉樹，生于庭階……”

    謝彧記得這首歌。

    這是兒時(shí)母親唱過的，建康城里世家傳唱的歌。

    他往日覺得只身一人只是尋常不過的事情，在遇上陳綺后他卻總是開始想起過往，也有了渴望，是比起長生更加溫暖東西。

    他想，若是可以，陳綺能夠一直留在他身邊便好了。

    謝彧放慢了步調(diào)，但這山路終究有盡頭。

    寫著‘清微’二字的石碑映入眼簾，陳綺開口道：“我們是不是到了？”

    謝彧這才回過神來，將陳綺放下，路途遙遠(yuǎn)，他一路背著陳綺來，卻不覺得有半點(diǎn)疲倦。

    謝彧不言語，陳綺看向他，有些不好意思道：“方才麻煩你了?！?/br>
    謝彧笑了笑，道：“你我之間，何必說這些?！?/br>
    “走吧?！敝x彧自然而然的拉住了陳綺的手，陳綺沒有掙脫，跟著他進(jìn)了清微派的大門。

    門中安靜，似是無人，謝彧解釋道：“這個(gè)時(shí)辰，應(yīng)是師長在后山教習(xí)，不過清微派弟子本就不多，這般場景，也是平常。”

    陳綺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后謝彧又道：“無妄塔上的丹朱，我得同師長商量一下再做打算，畢竟此事蹊蹺?！?/br>
    謝彧言之有理，陳綺自然沒有什么反駁的余地。

    二人視線相對(duì)，彼此又不言語

    而恰好此時(shí)，遠(yuǎn)處傳來一陣腳步聲，陳綺循著聲看去，便看到一個(gè)二十幾歲穿著灰色道袍的清俊男子正掀過游廊上的竹簾走來。

    陳綺看向謝彧，卻見他朝那男子一揖道：“師伯?！?/br>
    謝彧的師伯名喚蕭嵐。

    蕭嵐見是謝彧，微微頷首，視線落到一旁的陳綺身上，神色卻稍許有些變化。

    “丹朱一事你去紫極宮同掌門通報(bào)便是。”蕭嵐對(duì)謝彧道，隨后他又看向陳綺，“至于你，同我來?！?/br>
    他指得是陳綺。

    謝彧知道師伯應(yīng)當(dāng)是有自己的考慮，所以也從不置疑，只對(duì)陳綺叮囑道：“你待在這里，我一會(huì)便回來?！?/br>
    陳綺點(diǎn)頭，謝彧便大步離開，他想要速去速回。

    待謝彧走后，這院中便只剩陳綺和蕭嵐。陳綺看向蕭嵐，想詢問他謝彧的事情，但還未等陳綺開口，蕭嵐便出聲喚道：“謝綺。”

    陳綺一怔，隨后思緒好似被抽離一般，半晌才愣愣回過神來，有些不利索的回聲道：“掌門？”

    “難為你還記得？”蕭嵐淡淡道。

    此事陳綺眼中的晦暗也逐漸散去，變得明朗起來，聲音也變得清晰；“這都過了幾百年了，掌門還是如今的模樣，阿綺真是羨慕。”

    蕭嵐走到陳綺跟前道：“重入輪回也改不了你這貧嘴的習(xí)慣，你明知道我不死不傷，也不會(huì)老?！?/br>
    陳綺有些狡黠的笑了笑：“掌門倒是厲害，不過百年，怎么如今降了級(jí)成了師伯了?！?/br>
    “我的事不重要?！笔拲箾]有理會(huì)陳綺的調(diào)侃，只道：“你如今到此番地步，是我當(dāng)年疏于對(duì)清微的事務(wù)所致?！?/br>
    沒等蕭嵐的話說完，陳綺便打斷道：“這同你有什么關(guān)系?！标惥_笑出聲來，“若是要怪，只能師父他……”

    陳綺冷哼一聲，沒把話說完。

    “情之所鐘，求而不得，故而被心魔所困。”蕭嵐喃喃道，“堪不破此劫，所以他成不了仙?！?/br>
    “所以困住我？困住阿兄？困住我們所有人？”陳綺冷聲呵斥道，“只可憐這一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現(xiàn)在不能告訴阿兄所有的事情，他和我都面臨著選擇，待我慢慢記起所有的事情，最后如何，只能由現(xiàn)在的我自己做選擇。”

    說到這里，陳綺不由得嘆息一聲：其實(shí)我很羨慕掌門你這樣，重新轉(zhuǎn)世，即便是有著再刻骨銘心的前世，也都不再是同一個(gè)人了。

    蕭嵐的眼神卻一黯：“阿綺，很多事情都是有代價(jià)的，保留記憶，不老不死。也是有代價(jià)的?！?/br>
    陳綺不解。

    “我的感情早已經(jīng)消失，只剩下這記憶，歲歲年年伴隨著我?！笔拲够氐?，陳綺自知失言，有些黯然的低下了頭。

    “阿綺孩子心性，掌門恕罪。若是可以，阿綺也盼著掌門得償所愿，將帝姬找回來。”

    提到帝姬，蕭嵐的神情稍許變化了些，只是面上也仍不見笑意：“我也盼著如此。”

    陳綺想再說些什么，腦海中混混沌沌，又什么都變得不清楚。

    好一會(huì)，她才呆呆的出口道：“我……”

    “你不必急?！毕袷菍?duì)待晚輩般，蕭嵐摸了摸陳綺的頭，“過往的記憶太多。你慢慢找回來便是，只是，經(jīng)歷兩世，記憶便是回來了，感情卻不相同了?！?/br>
    陳綺不知道為什么，眼角溫?zé)幔朴袩釡I盈眶的沖動(dòng)。

    她想她應(yīng)當(dāng)記得蕭嵐，但是又什么都想不起來。

    她以為她是現(xiàn)在的陳綺，但若是記憶恢復(fù)，那些過往的人與事全都再記起來，她又是誰？是陳綺，還是謝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