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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我終年要在古老的卡爾海德住下去,否則就必須在卡爾加維山脈的通道關閉之前,趕回西山。于是,我又戀戀不舍地動身西行,在秋天的第一個月,戈爾月初回到艾爾亨朗。阿加文國王現(xiàn)在華爾瑞弗爾夏宮隱居,在他隱居期間由蒂帕擔任攝政王。蒂帕已經(jīng)在充分利用他這一任的權力,我到達后僅僅短短幾個小時,就開始感到呆在艾爾亨朗并不安全。 國王神經(jīng)錯亂了。他的思維混亂而又陰暗,給首都臣民的情緒蒙上了一層陰影,他得了恐懼癥。國王的表弟蒂帕是另外一種怪人,他的瘋癲是有邏輯的。蒂帕知道何時行動,怎么行動,只是不知道見好就收。 蒂帕愛在廣播上發(fā)表演說。埃斯文執(zhí)政時從不上廣播,再說卡爾海德也沒有這個傳統(tǒng),他們的政府一般不大拋頭露面,而是秘密運作,間接統(tǒng)治。然而,蒂帕卻是個演說家。我在廣播里聽見他的聲音,那長牙畢露的微笑和那張布滿細密皺紋的臉又歷歷在目。他的演說冗長而又聲嘶力竭,頌揚卡爾海德,貶低奧格雷納,詆毀叛徒集團,談論卡爾海德邊境領土的完整性,解說歷史、倫理道德和經(jīng)濟,夸夸其談,虛情假意,故作矯情,不是謾罵就是吹捧。他大談特談什么民族自豪感什么熱愛祖國,但卻很少提到榮譽原則,個人尊嚴或名譽。難道是卡爾海德在西洛斯峽谷爭端中丟盡了面子,因而不便提及這件事情?不是的,其實他時常談到西洛斯峽谷。我相信,他有意對榮譽原則避而不談,是因為他想煽動一種更為強烈、更難以控制的情緒。他想激發(fā)一種東西,而整個榮譽原則模式則是對它的超越與升華。他希望聽眾感到恐懼與憤怒。盡管他言必稱自尊和熱愛等字眼,但他的醉翁之意不在此,他的弦外之音是自吹自擂,是仇恨。他也侃侃而談真理,因為用他的話說,他要剝?nèi)ノ拿鞯耐庖隆?/br> 這是一個經(jīng)久不衰,無處不在,包容廣泛的隱喻。其中一個最危險的暗示是,文明是人為的,因而不是自然的,它是原始的對立面當然,并不存在什么文明的外衣,文明的過程就是發(fā)展的過程,文明與原始不過是同一事物不同的發(fā)展程度而已。如果說文明有對立面,那就是戰(zhàn)爭。這兩者之間,你只能選擇其中之一,不可能兩者兼得。我在聽蒂帕那激烈但卻枯燥的演說時,心里頓生一個念頭,他又是恐嚇,又是勸說,其用心原來是要迫使他的人民改變他們早在遠古蠻荒時代就作出的選擇,在這兩極之間重新作出選擇。 也許時機成熟了。盡管他們的物質(zhì)和技術發(fā)展緩慢,盡管他們對進步本身并不看重,但在最近五個或十個或十五個世紀里,他們終于掙脫了大自然的束縛。他們不再完全聽任殘酷無情的氣候的擺布,即使莊稼顆粒無收,也不會致使一個省的人全體挨餓,即使嚴寒的冬天也封鎖不了每一座城市。在這個穩(wěn)定的物質(zhì)基礎上,奧格雷納逐步建立起一個統(tǒng)一的、效率與日俱增的中央集權國家?,F(xiàn)在,卡爾海德要齊心協(xié)力,迎頭趕上,但方法不是激發(fā)她的自豪感,也不是通商貿(mào)易,也不是修筑道路,振興農(nóng)業(yè),發(fā)展教育等等,與這一切壓根兒不沾邊。這一切是文明,是外衣,蒂帕對其嗤之以鼻。他追求的是更實在的東西,是由民族或為一個國家的可靠、迅捷而又持久的途徑:戰(zhàn)爭。他的思路不怎么嚴密,但他的話卻很中聽。還有一個辦法可以迅速地全民總動員,那就是一個新的宗教,但卡爾海德沒有現(xiàn)存的宗教,于是蒂帕只好求助于戰(zhàn)爭。 我寄給攝政王一封信,在信中我援引了我向荷西荷爾德的預言家們提出的問題以及得到的答案。蒂帕沒有答復。于是我前去奧格雷納大使館,請求進入奧格雷納。 漢恩星上艾克曼斯特拜爾政府官員加起來還沒有這兒一個小國駐另一小國的大使館人員多。他們?nèi)寂鋫渲荛L的錄音帶和磁帶。他們辦事緩慢,但卻踏實,一點不像卡爾海德的官僚們那樣拿架子,耍派頭,敷衍了事,任意刁難。我等待他們填好表格。 我開始等得發(fā)慌了。在艾爾亨朗街上巡邏的禁衛(wèi)兵與該城警察似乎與日俱增,他們?nèi)蔽溲b,甚至還穿上了新的制服。盡管該城生意興隆,市容繁華,天氣晴朗,但氣氛卻顯得陰森森的,沒有人想同我打交道。我的房東太太不再向人們展覽我的房間了,相反抱怨他老是受到王宮來的人的盤問,而且他不再把我當作一位尊貴的客人,而是當作一名政治嫌疑分子提防了。蒂帕最近又發(fā)表了一次演說,是關于在西洛斯峽谷的一次襲擊,英勇的卡爾海德農(nóng)民、真正的愛國者以閃電般的速度越過薩斯洛斯南面的邊境,襲擊了奧格雷納一個村莊,放火燒毀了村子,殺死了九個村民,并且還把尸體拖回來,扔進了艾河里。這樣的墳墓,攝政王說,是為我們國家的所有敵人挖掘的!我是在我住的島上的飯廳里聽到這個廣播的。在場的一些人神色嚴峻,一些人漠不關心,一些人則感到滿意。 那天晚上,一位不速之客來到的我的房間,這是我回到艾爾亨朗后的第一位客人。 來人身材單薄,皮膚光滑,舉止羞怯,脖子上戴了一根表示預言家和隱士身份的金項鏈。 我是你的一個朋友的朋友,他怯生生地說,顯得有點唐突,我來是求你幫個忙,是為了他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