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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地方叫做普利芬國家第三志愿農場與移民點。普利芬,即第30區(qū),位于奧格雷納住人區(qū)的西北端,毗鄰山本斯銀斯山脈,瀕臨伊斯格爾江與海岸,人煙稀少,沒有大城市。離我們最近的一座小鎮(zhèn)叫做塔魯夫鎮(zhèn),位于西南方向好幾英里外,農場位于一個荒無人煙的廣闊森林地區(qū)塔瑞皮斯的邊緣。森林地處太北面,不宜于赫姆樹、塞瑞姆樹或黑韋特樹之類的大樹生長,因此只長一種樹,即多節(jié)、矮小的針葉樹,僅有10到12英尺高,灰色針狀葉,叫做梭樹。雖然冬季星上動植物的種類少得出奇。但有一種類的數(shù)量卻大得驚人:那座森林方圓數(shù)千英里,滿是梭樹,極少別的樹木。那里的荒原都種上了梭樹,那座森林已經(jīng)被砍伐了許多世紀,然而森林里卻找不到一塊樹被砍光的荒地,一座殘根樹樁廢墟,一個遭到侵蝕的山坡。似乎每一棵樹都注上了標記,我們鋸木廠的每一粒鋸木屑都派上了用場。農場上有一座加工廠。每逢天氣惡劣,不能出門去森林時,我們就在鋸木廠或加工廠干活,把木塊、樹皮和木屑壓成各種形狀,從曬干的梭樹針葉提取一種樹脂,用于制造塑料。 是真正的工作,不過沒有強迫我們超負荷干。如果多給我們點吃的,穿得好些,那么干起活來就愉快了,但我們饑寒交迫,沒有心思去領略工作的樂趣。看守們對我們雖說粗暴,卻從不殘酷。他們顯得肥胖、笨重、邋遢,在我的眼里女人氣十足;但不是纖細嬌小,而是恰恰相反:一堆毫無生氣的肥rou,牛一般呆頭呆腦,沒有棱角,沒有鋒芒。在同窗囚犯中,我也總覺得自己一個男人生活在女人或者閹人群里,這種感覺我在冬季星上還是頭一次碰到。囚犯們也是長得臃腫、粗糙。他們彼此很難分清楚,他們激動時的語調總是低沉的,他們的談話內容總是雞零狗碎的。最初我把這種沒精打采,這種平淡呆板歸咎于缺乏食物、溫暖與自由的緣故,但我很快就發(fā)現(xiàn)另有原因:原來是藥物所致,全體囚犯都讓服了藥物,以防止他們進入克母發(fā)情期。 我知道有藥物可以減弱甚至幾乎消除格辛人性周期的發(fā)情階段,當從行動方便與否、醫(yī)學或道德角度出發(fā),需要禁欲時,便服用藥物。這樣可以越過一個或數(shù)個克母戀期,而又不產(chǎn)生副作用。人們普遍自愿服用這種藥物。至于是否有可能強迫服用,我不清楚。 有充足的理由讓囚犯服藥。一個處于克母戀期的囚犯必將成為他所在作業(yè)小組的破壞分子。不讓他干活吧,那又拿他怎么辦?;更為嚴重的是,如果當時沒有別的囚犯處于克母戀期,而且這很有可能,因為我們全體只有150人左右。對于格辛人來說,在克母戀期沒有性伙伴,那是yuhuo難熬的;因此,要避免yuhuo煎熬,避免浪費工作時間,最好根本就別進入克母戀期。于是,他們設法阻止。 在那兒呆了幾年的囚犯在心理上,并且我相信至少還在生理上受到了藥物的閹割。 他們就像閹牛一樣,沒有性能力。他們仿若天使,沒有羞恥,沒有欲望。然而,沒有羞恥,沒有欲望,就沒有人性。 既然格辛人的性沖動受到自然的嚴格限定與制約,那么就較少受到社會的干預:對性的規(guī)范,引導與壓制比我所知道任何兩性社會都少。戒欲完全出于自愿,縱欲也完全可以接受。性恐懼與性絕望極為罕見。我第一次耳聞目睹社會目的與性欲背道而馳。性受到壓制,而不僅僅是壓抑,雖然不產(chǎn)生性壓抑,但從長遠的角度會產(chǎn)生也許更可怕的東西:性萎靡不振。想想吧,一個性受到控制的社會會走上什么樣的歧途。 先前我說過,在普利芬農場我們干活吃不飽,身上穿的衣服,尤其是腳上的鞋襪,不能抵御酷冬嚴寒。獄守們大都是些緩刑犯人,比我們好不了多少。農場的性質及其管理方式是懲罰性的,但并非毀滅性的。我覺得,假如不讓犯人服藥,不審問犯人,這個地方還是可以忍受的。 一些犯人分成12人一組接受審問,只是千篇一律地懺悔一番,背誦回答一系列提問,注射一針防克母戀藥,便被放出去干活。其他犯人,即政治犯,每隔5天就要接受一次藥物作用下的審訊。 我不知道他們用的是什么藥,也不知道審問我的目的何在,更不知道審問的內容是什么。服藥幾小時后,我在宿舍里醒過來了,發(fā)現(xiàn)自己和其他六七人躺在鋪上,其中有的也已經(jīng)清醒了,但有的依然處于藥物的控制之下,顯得目光呆滯,無精打采的。我們都能站立起來時,獄守就帶我們到廠里干活,然而,經(jīng)過第三次或第四次審問后,我站立不穩(wěn)了。于是他們讓我躺在鋪上,第二天我又搖搖晃晃地跟小組出去了。又接受了一次審問,之后一連昏睡了兩天,顯然,不是抗克母戀激素就是幻覺劑對我那不同于格辛人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產(chǎn)生了毒性作用,而且這種作用是累積性的。 農場沒有醫(yī)院。農場的準則是不干活就是死亡,然而,在工作與死亡之間存在著寬松的緩沖地帶,是獄守們提供的。我說過,獄守們既不殘忍,也不善良。只要不給他們惹麻煩,他們就敷衍了事。我和另一位囚犯顯然站立不穩(wěn)時,他們就讓我們呆在宿舍里,躺進睡袋,對我們視而不見。最后一次審問我病得很厲害,另一位中年同伴肝臟病入膏肓,茍延殘喘了,但又不能立刻死去,于是就讓他躺在睡鋪上,慢慢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