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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們旅途最后的日子,我的記憶已經(jīng)模糊,無法細(xì)細(xì)道說。饑餓固然可能使感覺敏銳,但再加上極度的疲勞,就大不相同了。當(dāng)時我一直都有一種朦朦朧朧的感覺,那是一種重獲自由的感覺,欣喜的感覺,睡意nongnong的感覺。 我們到了卡爾海德,我們到達(dá)了目的地。我們的背囊也空了,于是,我們以熱水作酒慶賀我們的到達(dá)。第二天清晨,我們起來,出發(fā)去尋找道路與棲身之處。這是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我們也沒有該地區(qū)的地圖。也許有路,但都埋在五到十英尺深的積雪下面,我們可能不知不覺地穿過幾條路。沒有農(nóng)耕的跡象。我們迂回前進(jìn),忽而南行,忽而西行,透過蒼茫的暮色和稀疏的落雪,看見遠(yuǎn)方一座山邊有一盞燈光在閃耀,一時間我倆誰也沒有說一句話。我們駐目凝視。終于我的同伴用低沉而又沙啞的聲音說:那是燈光嗎? 天黑了許久,我們才跌跌撞撞地摸進(jìn)一座卡爾海德村莊。那是一條街,兩旁立著高屋頂?shù)暮谏孔?,雪堆積在房屋的御冬門前。我們在熱食店門口停下,狹窄的百葉窗瀉出黃色的光線,那就是先前看見穿越山脈的光亮。我們打開門,走了進(jìn)去。 我們步入一間熱氣騰騰,燈光明亮的大屋子,里面美味佳肴,香氣四溢,人聲喧嘩。我一把抓住埃斯文的肩膀。頓時一張張陌生的面孔、一雙雙陌生的眼睛轉(zhuǎn)向我們,我忘記了還有活生生的人,相貌并不像埃斯文。我嚇得魂不附體。 實(shí)際上,那是一間相當(dāng)小的屋子,屋里只有七八個陌生人,他們和我一樣也大吃一驚。隆冬季節(jié),誰也不會夜里從北方來到庫庫爾斯特領(lǐng)地來。 埃斯文開口了,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我們懇請領(lǐng)地關(guān)照。 嘰喳聲、嗡嗡聲。茫然,驚恐,歡迎。 我們是翻過戈布寧大冰川來的。 他們圍住我們,七嘴八舌地問開了。 請照應(yīng)一下我的朋友,好嗎? 我以為是我說的,卻是埃斯文說的。有人請我坐下,他們端來吃的,照顧我們,接納我們,歡迎我們回家了。 這些窮鄉(xiāng)僻壤的山民,愚昧無知,吵吵嚷嚷,狂熱好動,他們的熱情好客給我們艱難的旅程畫上了圓滿的句號。他們用雙手奉獻(xiàn),不配額,不計(jì)算。而且,埃斯文心安理得地接受他們的奉獻(xiàn),恰如一個領(lǐng)主生活在領(lǐng)地中間,一個乞丐頭生活在乞丐中間,一個人生活在同胞中間。 生活在大冰川邊緣之邊緣這個極限地區(qū),只能維持溫飽的漁民們,對他們來說,誠實(shí)猶如食物一樣至關(guān)重要。彼此必須以誠相待,沒有什么值得欺騙的。埃斯文深知這一點(diǎn),因此一二天后村民們登門旁敲側(cè)擊地就榮譽(yù)原則詢問我們干嗎要選擇寒冬漫游戈布寧大冰川,埃斯文立即回答:雖然我不該保持沉默,但沉默總比撒謊好。 眾所周知,一些達(dá)官貴人遭到放逐,但他們的影子卻沒有萎縮。熟食店廚師說。廚師的地位僅次于村長,他的熟食店在冬天或多或少成了全領(lǐng)地的聚會場所。 一個人可能在卡爾海德遭到放逐,另一個人則可能在奧格雷納遭遇相同的命運(yùn)。埃斯文說。 是呀,一個人可能遭到家庭的放逐,另一個人可能遭到住在艾爾亨朗的國王的放逐。 國王無法縮短人的影子,盡管他想這么做。埃斯文說,廚師看上去滿意了。假若埃斯文是被自己的家庭放逐出去的,那么他就會受到猜疑,但受國王的放逐卻是無足輕重的。至于我呢,我一眼就被看出是外國人,是被奧格雷納放逐的人,因而反倒是一種光榮。 我們沒有向我們在庫庫爾斯特的主人透露姓名,埃斯文極不愿意用假名,但又不能公開說出我們的真名。同埃斯文講話就是一種犯罪,更不用說供給他衣食住宿了。即使戈森海海岸偏僻的村莊也有收音機(jī),因此村民們不可能借口說不知道放逐令,只有真正對他們客人的身份一無所知才可能成為借口。村民們的微妙處境給埃斯文的心里壓了一塊石頭,而我卻沒有想到這些呢。我們到達(dá)村子后的第三天晚上,埃斯文到我的房間里商量怎么辦。 卡爾海德村莊如同地球上的古堡,少有或者沒有獨(dú)立成戶的房屋。然而,但在那些布局零亂、高大的家庭大樓、商貿(mào)大樓、聯(lián)合領(lǐng)地大樓(庫庫爾斯特沒有領(lǐng)主)以及法庭大樓里,500名村民個個住在自己的房間里,享有隱私,甚至可以隱居。那些房間分布在古老的走廊兩側(cè),四周是三英尺厚的圍墻。他們給我倆各一間屋子,位于家庭大樓的頂層。埃斯文進(jìn)來時,我正坐在火邊,那是一堆溫馨、濃香的火,燒的是取自森西大沼澤的泥炭。他說:我們得盡快離開這里,金瑞。 我記得當(dāng)時他站在火光通明的屋子陰影里,赤著腳,只穿了村長送給他的寬松皮毛馬褲??柡5氯霜?dú)處溫暖的幽室之中時,常常是半裸或者全裸身子。埃斯文在旅途中歷盡磨煉,格辛人體格的豐滿、圓潤與壯實(shí)在他身上蕩然無存,他顯得瘦骨嶙峋,遍體傷痕,臉凍傷了,看上去好像是燒傷。他變成了一個黑不溜秋的硬漢,站在搖曳不定的火光里,像是一個躲閃的人影。 去哪里? 我想該去西南方,到邊境去。首先,我們要弄到一臺大功率的無線電發(fā)射臺,你就可以把信號發(fā)射到飛船那里。然后,我得找一個藏身之處,再不然返回奧格雷納呆一段時間,以免連累這兒幫助我們的村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