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托比亞斯走遠(yuǎn)了，斯內(nèi)普聳聳肩，低下頭看了一眼嚇得呆住了的瑪莎：“你怎么跑出來了？”

    瑪莎回過神來，抽噎了兩聲，再一次大哭起來。她一邊哭還一邊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怎……怎么辦！你爸爸……不、不要你了……怎么辦??！”

    媽耶怎么又哭了！斯內(nèi)普頓時頭皮發(fā)炸：“別哭了！”

    這顯然不是安撫一個四歲幼童的有效方法，瑪莎仰著臉哭得滿臉通紅，扯著他的袖子，一邊喊著mama一邊往酒館后門走去。斯內(nèi)普連忙扯回了自己的袖子：“行了行了，你哭什么呢，我都沒哭?！?/br>
    瑪莎嗚嗚地哭著：“你太可憐了！”

    斯內(nèi)普：“……其實(shí)我覺得還好。”

    他異常的淡定似乎讓瑪莎的情緒也平靜了一點(diǎn)，她抽噎著問他：“現(xiàn)在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斯內(nèi)普冷靜地說，“托比亞斯說不要我了怎么辦？他就那么一說。我是他唯一的兒子，他不會棄養(yǎng)我的。”

    這種復(fù)雜的分析顯然超出了幼體瑪莎的能力，不過她看見對方言之鑿鑿，馬上就信了：“那明天他就讓你回去了嗎？”

    她歪頭想了想，突然有點(diǎn)高興的樣子：“他說今晚你回去就打死你，那么今晚你還是不要回去了，留下來陪我吧！我養(yǎng)你！”

    這句擲地有聲的‘我養(yǎng)你’讓斯內(nèi)普頓悟了——她剛才扯著他袖子去找mama，其實(shí)心態(tài)大致類似在街上撿到了流浪貓，抱著找mama問我們能不能養(yǎng)它。

    斯內(nèi)普心情復(fù)雜：“……我真是謝謝你了。”

    瑪莎扯著他蹬蹬蹬地從后巷的小門鉆進(jìn)了酒館的后廚。斯內(nèi)普想掙脫，居然沒有成功——這只失去了魔力的瑪莎力氣還是大得不像樣。瑪莎吩咐斯內(nèi)普藏在一個角落不許出來，自己爬上小凳子洗干凈了手，跑到在廚房里幫忙的母親身邊仰著頭大聲說：“mama我餓了！”

    奧康納太太心不在焉地拿過一個碟子，從剛出鍋的食物里撿了一小塊炸魚和三四塊炸薯角：“拿去吃吧?！?/br>
    瑪莎接過盤子看了看，把盤子高高舉過頭頂：“我還要！”

    “這夠你吃的了?！眾W康納太太轉(zhuǎn)過身去。

    “mama我還想要！”瑪莎不依不饒地繞著她的腿打轉(zhuǎn)，“我肚子好餓呀！”

    “不行！你吃多了又要肚子疼了?！眾W康納太太果斷地拒絕了。

    瑪莎并不聽話，仍然纏著母親要更多的食物，連母親哄她吃完了不夠再加也沒同意。奧康納太太終于起了疑心，皺著眉打量了她一番，回過頭來看向斯內(nèi)普的方向。斯內(nèi)普趕緊藏回角落里。

    奧康納太太看見了一個衣著寒酸的男童，認(rèn)出了那是誰家的孩子。她低頭看了一眼把碟子舉得老高的女兒，搖了搖頭又拿了一個碟子，往里添了一塊炸魚和幾塊薯角：“把你的小朋友叫過來，你們坐著吃?！?/br>
    瑪莎不好意思地嘻嘻一笑，跑過來扯著斯內(nèi)普來到奧康納太太跟前。斯內(nèi)普局促地說：“您好。其實(shí)不必麻煩的，我該回家了?！?/br>
    奧康納太太疲憊地揉著腰，重新端起盤子：“不用客氣，你一個小孩子吃得了多少。你父親母親現(xiàn)在不會有工夫管你，吃過再回去吧。”

    斯內(nèi)普猶豫了一會，畢竟還是道過謝坐了下來。這幼小的身體不經(jīng)餓，玩了一下午已經(jīng)饑腸轆轆了。他和瑪莎在廚房外的一條板凳上坐下。這是后廚廚師幫工換衣服的地方，板凳上掛滿了大衣，十分擁擠?，斏灰詾橐獾刈?，高高興興地叉著薯角，把它在碟子上推來推去，小嘴唇嘟得尖尖的，發(fā)出風(fēng)浪一樣的呼呼聲。

    “你在做什么？”斯內(nèi)普忍不住問。

    “這是我的海盜船?！爆斏J(rèn)真地解釋，然后一口把她的無敵戰(zhàn)艦咬掉了半邊，“我以后要成為了不起的海盜?！?/br>
    “你還有這個理想？”斯內(nèi)普覺得非常有趣，“為什么？”

    “我要找到很多很多財寶，然后我們家就有錢了，爸爸mama就不用再辛苦了?！爆斏植嫫鸬诙K薯角，用它開始攻擊斯內(nèi)普碟子里的薯角，“這樣他們就有時間陪我玩了，會和別的爸爸mama一樣抱著我，哄我，摸我的頭?！?/br>
    她仔細(xì)想了想：“嗯，以后弟弟也會陪我玩的，我?guī)黄鹑ふ覍毑?。我們家會有很多很多錢，然后我就再也不用一個人了?！?/br>
    斯內(nèi)普愣了愣。他忍不住摸了摸那頭軟軟的小卷毛：“你不是一個人了?！?/br>
    瑪莎任憑對方摸毛，專心地用她新的戰(zhàn)艦攻擊斯內(nèi)普的薯角，還催促他：“你得反擊呀！”

    斯內(nèi)普無法，被迫舉起薯角反擊。

    一邊玩一邊吃，兩個孩子還是不久就消滅了這一小份食物。斯內(nèi)普站起來，鄭重地向奧康納太太道了謝，表示要告辭——外面剛才開始下雪了，他得在積雪太厚路不好走之前回到家去。奧康納太太一定不許，說一個七歲小孩獨(dú)自在下雪的晚上走那么遠(yuǎn)的路回家太過危險，讓他在酒館呆著，說要打發(fā)人通知他母親來接他。斯內(nèi)普覺得沒什么的——他小時候曾經(jīng)無數(shù)次走過這條路，有時候還要半拉半抱著爛醉的父親——但奧康納夫婦不肯放他離開。兩邊正僵持，酒館后門處突然傳來一陣拍門聲。奧康納太太連忙去看，卻發(fā)現(xiàn)是托比亞斯·斯內(nèi)普。

    托比亞斯看見奧康納太太出來，低聲快速地解釋：“對不起，我不是來找麻煩的，我只是想問問你們有沒有看到我兒子……傍晚的時候他在這附近，你的女兒和他一起玩來著……我、我之前對他說了不該說的話……”

    奧康納太太回頭看向斯內(nèi)普，斯內(nèi)普走了出來。托比亞斯·斯內(nèi)普大大松了一口氣，蹲下身來張開雙臂：“謝天謝地你沒事！西弗，我們回家吧！”

    那張和他成年后十分相似的面孔露出了一個歉疚的笑容：“西弗，爸爸之前不該說那些話。爸爸那時候喝醉了?！?/br>
    西弗勒斯·斯內(nèi)普站在原地。他眼前的男人沒有戴帽子和手套，手指凍得通紅，大衣上和頭發(fā)上落了薄薄一層雪，看起來確實(shí)是在雪天里找了很久的樣子。

    “不要害怕，兒子?！蓖斜葋喫剐⌒牡赝傲艘稽c(diǎn)，“爸爸不會再打你了。爸爸已經(jīng)清醒了，我以后不會再喝酒了。到爸爸這兒來?！?/br>
    西弗勒斯烏黑的眼睛冷靜地掃過托比亞斯的臉頰——他酒確實(shí)醒了，今晚不會再發(fā)瘋。他又回頭看了一眼已經(jīng)回到灶上忙活的奧康納先生和滿臉疲倦的奧康納太太，知道自己不能繼續(xù)呆下去，于是他往前走了一步。托比亞斯露出一個如釋重負(fù)的笑容，把幼小的男孩摟在懷里。

    西弗勒斯皺了皺眉，掙脫了那個懷抱。

    托比亞斯扯出一個帶著尷尬的笑容，拍了拍男孩單薄的背：“瞧我的小男子漢。我之前不是故意的，不要恨爸爸，好嗎？”

    這句話就像是一根火柴，怒火瞬間從西弗勒斯胸中升起。這把火強(qiáng)烈而鮮活，就好像二十多年來從未熄滅一樣。

    托比亞斯·斯內(nèi)普怎么有臉叫他不恨他？他是一切苦難的根源。

    西弗勒斯曾經(jīng)多么恨他的父親啊。年幼時的恐懼隨著年齡增長變成了怨恨，然后是鄙夷，最后是徹底的否認(rèn)和遺忘。西弗勒斯做得很成功——他幾乎已經(jīng)徹底忘卻托比亞斯的模樣了。他功成名就，做到了他這軟弱無用的父親一輩子都做不到的事情，成為了一個和他截然不同的人。

    西弗勒斯·斯內(nèi)普教授從沒想過，自己將在二十多年后再次見到托比亞斯·斯內(nèi)普。他眼前的人才三十出頭，還抱著希望，希望自己能夠從酒癮里掙扎出來，希望自己能找到工作，過回從前的日子?？晌鞲ダ账骨宄刂劳斜葋喫沟拿\(yùn)——托比亞斯再也不會清醒；煉鋼廠倒閉了，蜘蛛尾巷附近的煙囪再也沒冒過煙，而托比亞斯再也沒有找到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他會一直喝酒、直到徹底變成另一個人，一個他自己都不會認(rèn)識的人；他再也沒有給兒子和妻子買過一份像樣的圣誕禮物；他很快就會開始打他的兒子，然后是妻子，直到他的兒子長大能夠反抗為止；他的希望都將破滅，他將在長夜中痛哭，在醉倒的夢境里仍然流淚，發(fā)出野獸般絕望的哀嚎；他終將在一個冬夜中爛醉倒在路邊，那時他的妻子已經(jīng)病死，而他的兒子在霍格沃茲，所以沒有一個人去尋找他。他將被活活凍死，死的時候不過四十二歲。

    而這個命運(yùn)可悲的男人和自己長著如此相似的一張臉，這張尚且年輕的臉此時滿是希冀地向自己微笑。

    年幼的西弗勒斯曾有很多不懂的東西，但斯內(nèi)普教授有一雙敏銳的眼睛。十幾年雙面間諜的生涯讓對方的一喜一怒在他面前都無所遁形，所以西弗勒斯知道，托比亞斯的殘酷和軟弱是真的，然而他的痛苦也是真的，他的悔恨、此刻的允諾和希望、還有流露的一絲父愛，都是發(fā)自真心。

    少年的西弗勒斯曾經(jīng)深深地怨恨父親偶爾在清醒時露出的一點(diǎn)溫情——這讓他甚至無法得到干凈徹底地痛恨對方的樂趣?？稍谶@之后的二十多年里，西弗勒斯曾行差踏錯，曾身負(fù)血債，曾痛悔自恨，被眾人唾罵，可他也曾被赦免，被信任，被原諒，被從絕境中拉出過。二十幾年后，西弗勒斯終于明白，愛和恨也許本就不是那么干凈徹底的感情。

    那股胸中的火焰漸漸弱了下去，無以為繼，終于化成一縷煙灰。

    “我不恨你了，父親?！蔽鞲ダ账埂に箖?nèi)普把一只手放在托比亞斯·斯內(nèi)普瘦削的臉頰上，平靜地說。

    托比亞斯并沒有看懂男童臉上復(fù)雜的表情，他只為找回了兒子感到輕松快慰。他站直了身子，低聲向奧康納夫婦道謝，又為他之前的行為喃喃地道了歉。

    這邊瑪莎明白西弗勒斯要回家了，依依不舍地叮囑他：“明天也要來找我玩呀！”

    她往前挪了挪拉住他的手：“一定要來呀！”

    她又想了想不放心，決定拋出更誘人的魚餌，于是舉起一只rou乎乎的小手指：“我可以讓你也扮一次海盜！”

    西弗勒斯撥了撥她臉頰旁的小卷，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至少可以陪她玩到下午兩點(diǎn)。

    “別擔(dān)心，”他微笑了一下，“你不會一個人的?！?/br>
    瑪莎狠狠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托比亞斯拉著西弗勒斯，父子二人步入雪夜之中?，斏鋈粡暮箝T跑出來，追了上去大喊：“明天，后天，以后都和我一起玩，我把寶藏分你一半！”

    西弗勒斯知道自己最多只能再陪她玩耍一個早上，于是他沒有回答?，斏艿剿磉吚男渥邮疽馑皖^，他聽從了。他覺得一雙有力的小手抓住自己的脖子，臉頰上落下了一個暖呼呼軟綿綿的親吻。

    “我喜歡和你玩，要回來呀！”

    這是他聽見的最后一句話，然后無可抗拒的睡意就侵襲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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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個故事我還沒寫好，所以更新時間不定。抱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