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他所愿，開門的不是向云珠。

    是向漠北。

    他正在后院同阿睿一起給那三只小雛鳥將那只被他捏壞了些的鳥窩修補(bǔ)好。

    “嘖，居然是你小子給我開門。”樓明澈看著門內(nèi)的向漠北，向漠北則是垂眸瞥向他那有如婦人懷胎五月的滾滾肚子，由不住抬手按了按顳颥，道，“先生這一整日在外是吃了多少東西？”

    樓明澈抬了抬下巴，哼聲道：“哼，你管我?！?/br>
    “學(xué)生不敢?！毕蚰睂⑸碜觿e開，將路讓出來讓樓明澈進(jìn)來。

    然就在樓明澈挺著大肚子走進(jìn)門來時(shí)，向漠北忽地伸出手，在他吃得圓滾滾的肚子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掌。

    樓明澈頓覺自己肚子里的貨一瞬之間全都想往喉嚨涌來。

    他忙捏住自己的脖子，同時(shí)轉(zhuǎn)過頭來死瞪突然使壞的向漠北，正要張嘴罵他，阿睿這時(shí)候朝他跑了過來。

    “樓先生樓先生！”阿睿懷里抱著那窩小雛鳥噠噠噠地跑過來，因?yàn)樘^興奮，他跑得有些快，以致他在樓明澈一停下一抬頭就撞到了他的肚子！

    “！　甭ッ鞒旱奔從昧硪恢皇治孀∽臁

    阿睿則是獻(xiàn)寶似的將懷里的小鳥窩舉起來給他看，一邊道：“先生您看！這是爹爹給阿睿的小雛鳥哦！阿睿有好好照顧它們哦！還有還有——”

    然而根本不等阿睿興奮地將話說完，樓明澈便沖也似的跑到了水井邊，蹲下身抱過一只桶便吐了起來！

    一頭霧水的阿睿：他都還沒有和先生說他最最最最高興的事呢！那就是爹爹說了要給他當(dāng)西席，娘親說西席就是老師，爹爹要親自教他念書哦！

    正要來后院看那三只小雛鳥的向云珠見著樓明澈蹲在井邊抱桶嘔吐，頓時(shí)嫌棄地嚷了起來：“呀！樓貪吃你惡心死了呀！你可別吐到水井里了！”

    便是阿烏和三只小黃耳都嫌棄似的離得他遠(yuǎn)遠(yuǎn)的，更別說阿橘和那只小貍奴。

    向漠北輕輕揉了揉身旁阿睿的小腦袋，情不自禁輕輕笑了起來。

    牙癢癢的樓明澈：這父子倆絕對(duì)是故意的！害得他將今日吃的好吃的全給吐出來了！

    在前邊聽聞后院這雞飛狗跳動(dòng)靜而跑過來的孟江南瞧著那院中貓?jiān)鞴废拥囊荒?，也忍不住掩嘴笑了?/br>
    樓明澈覺得，他非常有必要找孟江南談?wù)劊?/br>
    小秋就這么在向家留了下來，沒人覺得驚奇，當(dāng)天向云珠見著她臉上的巴掌印和手臂上的淤青都還替她氣得不行，道“小嫂嫂留得好”，阿睿也很是懂事地與她說“爹爹是大夫，小秋jiejie要是疼疼，阿?？梢詭湍阏业盟幩巵聿僚丁?。

    就連她到庖廚去端菜的時(shí)候，向?qū)ざ紨r住她不讓她做些什么，他指指她手臂上的傷又指指一旁的凳子，凳子旁的桌上放著一碗米飯，上邊還臥著兩大塊rou，顯然是讓她坐下吃飯不用忙活，他來往前廳端飯菜就行。

    從小死了娘且被賭徒爹打著長大后更是被賣到趙家過著戰(zhàn)戰(zhàn)兢兢日子的小秋從來沒有感受過如同今日這般的關(guān)切，她根本就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淚，直捂著臉嗚嗚哭了起來。

    她一哭可把向?qū)そo急壞了，也不知如何安慰才好，抓了抓腦袋后直從鍋里又舀了一大塊rou放到她碗里。

    小少爺寬仁，從不苛待他們這下做下人的吃穿，王府里的各位主子也都一樣。

    小秋看著向?qū)ぶ泵诺亟o自己又舀了一大塊rou，將那只碗堆得如同小山坡一樣，她終是破涕為笑，便擦著淚邊笑著搖頭道：“多謝向大哥，只是主子們還未吃，怎有我一個(gè)做下人的就在灶屋吃起來了的道理？我沒事兒，手臂上的傷不疼了，什么活兒我都做得動(dòng)的?！?/br>
    說完，也不管向?qū)ぴ傧胍獢r她，她端起菜盤子就出了庖廚。

    向?qū)ば闹写_實(shí)是頗為同情且可憐小秋的，不過是個(gè)十三歲的小姑娘而已，卻已吃盡了別人一輩子都不會(huì)遇到的苦頭。

    他又不由想到了自己。

    當(dāng)年他若非遇著小少爺，便連活下來的可能都沒有。

    能遇到小少爺是他今生之幸，而這個(gè)小姑娘能遇到小少夫人，亦是她此生之幸。

    小少爺和小少夫人果然是最般配的！

    沒毛??！

    那甚么表小姐，比不上小少夫人，也配不上小少爺，小少爺真是趕得好！

    至于那位何學(xué)政的學(xué)生再來向家一事，孟江南聽說了，也聽說了向漠北連人都不見便讓廖伯將人攆走了，但她甚都未有說，更沒有到向漠北跟前詢問他些什么，只當(dāng)自己甚么都沒有聽說，只專心地給阿睿準(zhǔn)備破蒙儀式所需的物事。

    很多時(shí)候很多事情都要學(xué)會(huì)適可而止，cao之過急，只會(huì)適得其反，不若耐下性子靜下心來，徐徐圖之，不定還能事半功倍。

    因著向漠北答應(yīng)了受阿睿為學(xué)生，不僅阿睿興奮得后半夜才睡著，孟江南更是興奮得遲遲不舍睡，非要親手給阿?？p一個(gè)書袋子，盡管向漠北就是在這宅子里教他而已，根本就沒有縫書袋的必要。

    不過向漠北既沒有不讓她做，也沒有催她快些歇下，而就坐在一旁看她忙碌，她不睡，他也就一直坐著。

    孟江南終是憐惜他的身子骨，便洗漱寬衣躺下了，兀自道是明日再做也不遲，還有明日一日時(shí)間來準(zhǔn)備，足夠了的。

    然而次日醒來的孟江南不僅覺得腿酸，腰也酸得厲害！

    她看著身旁尚未醒來、睡顏安靜的向漠北，紅著臉輕輕揉著自己的腰：嘉安昨夜比前夜還要有力氣，與平日里的他一點(diǎn)兒都不像！

    作者有話要說：注：[1]兩院：即巡撫院和巡按院。

    第101章 、101

    孟江南并未因給阿睿準(zhǔn)備破蒙儀式所需的物什便停了同向云珠練家子，這是她每日必做的“功課”，無論下雨還是日曬，她都未有間斷過。

    只是今日她扎的馬步有些歪扭，便是跑步也都比尋日里慢上了不少，照說這對(duì)已經(jīng)有了很大進(jìn)步的她來說是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了的情況，偏生向云珠問她怎么了，她又說沒事。

    樓明澈翹著腿躺在樹蔭下的藤椅上，瞇眼看著動(dòng)作比平日里遲緩了不少的孟江南，晃著腿漫不經(jīng)心道：“年輕人就是精力充沛?。　?/br>
    孟江南的臉“噌”的就紅了起來。

    好在的是向云珠沒有追著問到她非回答出個(gè)所以然來為止，不過她卻是跑到了向漠北跟前問他：“小哥你可是對(duì)小嫂嫂動(dòng)粗了？怎的小嫂嫂這兩日都腰酸腿疼的模樣？”

    向漠北沒有回答，而是將她攆走了。

    向云珠百思不得其解。

    向漠北想，他還真是對(duì)她動(dòng)了粗。

    向漠北今日仍帶阿睿去了岳家村，回來的時(shí)候孟江南將阿睿叫到跟前，給他掛上了一個(gè)她親手縫制的小書袋。

    書袋綠綢面子，桃紅細(xì)布夾里，書袋角上系著一根紅繩帶，末端系著一枚銅錢，書袋里放著一本《千字文》。

    阿睿背著小書袋，開心得到處蹦跶，不僅跑到所有人面前讓他們都欣賞了一番他的新書袋，還跑到阿烏和阿橘面前，炫耀似的在它們面前轉(zhuǎn)個(gè)圈，興奮不已道：“阿烏阿橘你們看！這是阿睿的新書袋！娘親給阿?？p的哦！是不是可好看可好看啦！”

    阿橘用后爪撓了撓耳朵，一臉高冷：老子不稀罕。

    就連阿烏也都只是懶懶地抬了抬眼皮看他一眼而已。

    只有三只好動(dòng)的小黃耳圍著他打轉(zhuǎn)，一邊汪汪叫。

    阿睿噘起小嘴，“阿烏和阿橘就是羨慕阿睿有新書袋！”

    小家伙炫耀完，兀自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阿烏和阿橘：呵呵。

    阿睿又跑到了孟江南跟前，兩手抓著書袋的肩帶，揚(yáng)著小臉與她道：“娘親娘親，爹爹和阿睿明日開始就不去岳家村塾啦！”

    “嗯？”孟江南蹲下身，拿著帕子為蹦跶得出了滿頭汗的他擦額上的汗。

    “爹爹說他已經(jīng)尋著愿意去往岳家村教書的夫子啦，所以明日開始就在家里教阿睿念書啦。”小阿睿認(rèn)認(rèn)真真道。

    孟江南抬頭看向正被大小黃耳圍住的向漠北。

    他是真的招引這些小動(dòng)物稀罕，便是對(duì)誰都懶洋洋不愛搭理的阿橘此時(shí)都從它的窩里跑了出來，湊到了他腳邊來，用毛茸茸的腦袋拱他的腿。

    他輔蹲下身，它們便爭先恐后的朝他身上躥，就連被孟江南從屋里拿出來見著日光的三只小雛鳥也都像知曉他回來了似的，直仰起腦袋叫喚。

    阿睿這會(huì)兒也朝他跑了過去，抱著那只小鳥窩一齊朝他跟前湊。

    只見他嘴角小梨渦微微顯露。

    孟江南只是看著，都覺心中歡喜又輕快。

    這日她還與廖伯及小秋將跨院里一直上著鎖的一間屋子清理打掃了干凈，以便往后向漠北與阿睿使用。

    廖伯本不打算讓孟江南動(dòng)手做這活，奈何孟江南執(zhí)意要做，他勸不住，便不再勸了，想是這點(diǎn)兒小事小少爺也不會(huì)怪罪下來的。

    書房收拾完畢，廖伯讓向?qū)⒔駜阂辉缢腿ゲ少I的桌凳長案等一應(yīng)物件搬進(jìn)來，最后恭恭敬敬地將筆墨紙硯書等物件于桌案上擺放整齊。

    翌日天還未亮，孟江南便輕手輕腳地起床了，向漠北雖還想再攬著她多睡會(huì)兒，但知她想做之事，便裝著還睡著，任她去了。

    洗漱穿戴好的孟江南去了庖廚，將昨兒晚就用水泡好的糯米及綠豆做了粽子，其中一只粽子裹成四方形，兩只裹成筆管形，還用昨日就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的粳米粉與糯米粉和著紅豆泥做了定勝糕。

    樓明澈伸著懶腰到庖廚里找吃的時(shí)候孟江南正好將蒸好的粽子與定勝糕出鍋。

    樓明澈登時(shí)扯了張坐墩坐在一旁，兩眼直勾勾地盯著鍋里蒸好的粽子與定勝糕瞧。

    孟江南盛了一盤粽子，又盛了一盤定勝糕，一并放到了樓明澈面前，笑道：“這是給先生的?！?/br>
    樓明澈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算你懂事。”

    孟江南繼續(xù)去盛粽子與定勝糕，這盤粽子放了那只四方形的粽子與兩只筆管形的粽子。

    樓明澈瞥了一眼，一邊往嘴里塞糕點(diǎn)一邊道：“孟丫頭，你這還知道江南一帶人家喜在蒙童的破蒙儀式上準(zhǔn)備這兩樣?xùn)|西呢？”

    四方形的粽子取“印粽”之意蘊(yùn)，筆管形的粽子則取“必中”之意，糕點(diǎn)與粽子一齊則是意為“高中”，這些都是家中人為自己孩子日后參加科考能夠功成名就的期盼，是江南一帶人家的習(xí)俗。

    樓明澈這些年去過的地方不少，自也到過富庶的江南，知曉那一帶的民俗不足為奇。

    孟江南正將定勝糕擺進(jìn)盤子里，聽得樓明澈如是問，她手上的動(dòng)作頓了頓，爾后笑了笑，道：“我阿娘是江南人，她生前與我說過不少那兒的事情。”

    只是她不知阿娘為何總是喜好與她說些與男子舉業(yè)相關(guān)的大小事情，大至科考所出之題，小至與其相關(guān)的筆墨紙硯。

    樓明澈嘴里塞滿了糕點(diǎn)，只“唔”了一聲。

    這會(huì)兒阿睿起床了，孟江南親自去幫他整理衣裳，拉了他來用了早飯，待他吃飽，他背上孟江南給他縫的小書袋，孟江南則是將向漠北為他準(zhǔn)備的筆墨紙硯放進(jìn)他的那只小藤箱里，然后一手提著小藤箱，一手拉著阿睿的小手，與他一齊去往了跨院里的書房。

    小秋跟在她身后，手里捧著托盤，盤中即放著一盤粽子及一盤定勝糕。

    孟江南雖然對(duì)這跨院已很是熟悉，可這會(huì)兒牽著阿睿的小手走進(jìn)來，她竟覺得有些緊張。

    這可是她的乖阿睿行破蒙儀式的日子，從今往后，她的阿睿就是蒙童，再往后，她的阿睿就是學(xué)子了，再再往后，就是真真正正的讀書人。

    這般重要的日子，如何讓她不緊張？

    向漠北今晨是自個(gè)兒用的早飯，孟江南牽著阿睿的小手來到書房時(shí)，向漠北已經(jīng)在那兒等著了。

    今日的他著一身玉色布絹裁就的襕衫，寬袖皂緣，戴一頂垂帶平角軟巾，腰間系一條皂絳，是孟江南不曾見過的模樣。

    但他這身打扮她在別人身上見過。

    這是只有秀才相公才能也才配穿的巾服。

    只見向漠北眉眼間的清冷淡漠被自窗外投進(jìn)房中來的晨陽淡去了不少，他明明只是身著秀才巾服而已，可他站在這整齊干凈且明亮的書房之中的模樣，孟江南卻覺他好似穿著狀元爺?shù)墓诜话?，一股仿佛渾然天成般的冷冽書卷氣及才氣直逼人?/br>
    孟江南一時(shí)間瞧得怔了。

    阿娘曾與她形容過狀元郎的冠服，那是天下讀書人都?jí)裘乱郧蟮墓诜?，她雖不曾見過，也想象不到那究竟是怎樣的一身冠服，但她知曉，若是她的嘉安穿上，定是全天之下最英俊的兒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