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節(jié)
“對不起二姐,我都沒有注意到時辰?!泵辖现钡卣酒鹕恚岸愣ㄊ强柿?,桌上壺中的水怕是也涼透了,我去讓人提一壺熱水來?!?/br> 不給孟蘭茜說話的機會,孟江南拿起一旁桌上的茶壺走到門邊,掀開棉簾將茶壺交給了小秋。 她重新回到孟蘭茜身旁的時,目光略略在那針線盒子里的縫至一半的虎頭小鞋上停了停。 孟蘭茜并未察覺,只拉過她的手又讓她在自己身旁坐下。 “他待小魚很好?!笨粗辖霞t潤的氣色,孟蘭茜目光柔和,“宣親王府一家人待小魚也很好。” “嘉安待我很好?!泵辖峡隙ǖ赜昧c點頭,“爹娘還有大家待我都很好?!?/br> 不是所有兒媳都能喚自己的公婆一聲“爹娘”,更不是所有的兒媳都會在旁人面前以“爹娘”來稱呼自己的公婆。 僅是孟江南一聲脫口而出的“爹娘”,已足夠看得出來宣親王一家的確待她很好。 “這就好?!泵咸m茜心中感慨又寬慰,“這就好?!?/br> 她們姐妹二人,至少還有小魚過上了她心目中的日子。 小秋很快便將熱水打了來,倒了兩杯溫水分別遞給了她們。 孟江南喝了水后看著只抿了些微水而將杯盞捧在手心里的孟蘭茜,微微抿了抿唇,問她道:“那二姐你呢?離開靜江府的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孟蘭茜的手顫了一顫,杯盞中的水晃出了些微灑到她裙子上,她微垂下頭,拿帕子將水珠拭去,低聲道:“挺好的。” 然而孟江南卻又問道:“譚員外郎他……對二姐不好嗎?” 孟蘭茜的手再一抖,杯盞中的幾乎全灑到了裙面上。 這一回,她沒有再用帕子將水拭去,反是孟江南連忙伸過來帕子為她將尚未滲進群面的水掃到地上。 “二姐,你不用騙我了,我看得出來,你過得不好?!泵辖弦嗟椭^,難過地低聲道。 孟蘭茜將手中的杯盞死死捏著,孟江南將自己雙手緩緩覆到她手背上。 孟蘭茜不說話,孟江南亦沒有抬頭。 不知過了多久,孟蘭茜才將死死捏握杯盞的雙手慢慢松開,輕輕笑道:“這世上不是所有義無反顧的女子都能如蘇夫人那般好命?!?/br> 孟江南慢慢抬起頭,對上孟蘭茜那雙自嘲的眼眸。 她并未向孟江南說到誰是蘇夫人,但孟江南知道她說的除了安福胡同的蘇夫人再無他人。 “其實我縱是想瞞著你,也瞞不住?!泵咸m茜又再笑笑,“我如今這日子過的,好與不好,還有什么看不出來的。” “小魚也無需覺得我可憐,這說來只能是我自找的,現實與人心自古以來本就難料,是我曾經以為的太過美好,如今才會被歲月描摹得這般不堪?!?/br> 孟蘭茜眸中不見悲傷與哀愁,唯見平靜與自嘲。 她愈是這般平靜,孟江南便覺得愈是難過。 因她知曉,并非二姐她不傷心不難過,而是在此前的那些年里,她便已將苦澀的淚水流盡。 畢竟她為了他舍棄了一切,奮不顧身到頭換來的卻是一無所有,這世上有誰能做到心如止水不悲不痛? “二姐……”孟江南難過得想哭。 孟蘭茜卻是微笑著又道:“不要為我掉眼淚,不值得,我都沒有哭,小魚便更加不許哭?!?/br> 孟江南要緊下唇再次用力點點頭。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后看向孟蘭茜尚且平坦的小腹,仍舊難過地問:“那二姐你如今懷了身孕,他知道么?” 姓譚的是不知道的吧。 他若是知道,又怎會還讓二姐用如此嗆鼻的木炭,又怎會讓二姐獨自一人住著連給下人都不給? 孟江南如是一問并未讓孟蘭茜覺得有多驚訝,她只是于眸子里閃過一絲微詫,便又恢復了平靜。 “小魚看出來了?”孟蘭茜邊說邊低下頭看向自己那孕育著一個小生命的扁平小腹,眸中寫滿了慈愛的柔光。 “嗯?!?/br> 孟蘭茜將手輕輕覆到自己的小腹上,不緊不慢道:“他還不知道。” “他已經有一年又一百八十五天未有進過我的屋。” “三個月余前,他喝醉了進錯了屋子?!?/br> 孟江南為孟蘭茜覺得氣憤,為她覺得悲傷,為她覺得不值得,可她張張嘴,卻又不知自己當說什么,又能說什么。 她不曾經歷過二姐所受的苦楚與悲傷,便是安慰的話,她都不知該如何開口。 這是烙在心底怕是一輩子都無法抹去的傷痛,又怎是旁人口頭上悲憤的安慰能夠治愈得了的? 說,與其不說。 “二姐怎的不與他說?”若是說了,二姐的日子定會比而今要好過。 孟蘭茜搖搖頭:“還不是時候?!?/br> “我知曉小魚想要他知曉我懷了身孕而對我好些?!痹谡f到自己事情的孟蘭茜總是平靜得出奇,“我沒想過我與他之間還能回到從前那般,我也沒想過我肚子里的這個孩子能改變我與他之間的什么,可架不住別人知曉之后會多想?!?/br> “我只想把這個孩子平安生下來,將他好好撫養(yǎng)長大,這般也算對得起我自己曾經的不顧一切?!?/br> 孟江南是局外人,可她覺得自己都不如孟蘭茜這局中人看得清。 孟蘭茜的心,透亮得如同明鏡。 孟江南許許多多想要說的話終只匯成了一句:“二姐你若是需要得到我,只管著人到宣親王府找我?!?/br> “好?!泵咸m茜笑著點頭,不教她擔心道,“我若是真有難處,定會去找小魚的?!?/br> “二姐你可千萬要記得,別只是為了敷衍我才這般說?!泵辖锨宄男宰?,因而她仍覺不放心。 孟蘭茜輕輕笑出了聲,卻是認真道:“我答應小魚,定將小魚的話記在心中?!?/br> “二姐如今身子不爽利,身旁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我將小秋留下來照顧二姐可好?”孟江南又是關切道。 “不用。”孟蘭茜搖頭,“我如今還能照顧好自己,若是你將人留下來給我,反倒會叫人覺察出不對勁來,不用為我擔心。” 孟江南還想再說什么,卻被孟蘭茜轉移了話題,“我的女紅不好,小魚來幫我看看我這虎頭鞋哪兒縫得不好?” 孟江南并非不知她意,然而孟蘭茜不愿再提,她便沒有再多說什么,只同她一道將目光落到了那只虎頭小鞋上。 她離開譚府時,暮色微濃,譚遠尚未下值歸家,孟蘭茜親自送她到譚府門外,朝坐上馬車的她揮了幾回手,孟江南才舍得將車簾放下。 孟蘭茜折身往后院去時,遇到了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堵在她面前的柳氏,柳氏故意挺著自己的大肚子,指桑罵槐地說了無數冷嘲熱諷的話,孟蘭茜一如既往充耳不聞面不改色地往前走。 這讓柳氏感覺自己的拳頭如同打在了棉花上,非但不解氣,反是窩火得很。 孟蘭茜,走著瞧! 從譚府離開后的孟江南情緒很是低落,一直低著頭不說話,讓小秋也不敢出聲。 馬車本是平穩(wěn)行駛,卻忽地停下,使得孟江南的頭險些敲在車壁上。 小秋忙撩開車簾詢問:“向尋大哥,發(fā)生了何事?” 向尋放慢手勢比劃:忽然竄出來一只小黃耳,險些撞上,沒事了。 小秋正要將車簾放下,卻被孟江南抬手攔住了。 她看向前邊不遠處的一家書肆,道:“向尋,我想到前邊那家書肆看看?!?/br> 她出門前小滿將她拉到一旁小聲地交代她回來的時候幫她到玉海書肆看看那本名為《紅顏緋》的話本子出了第三冊 未有,她險些給忘了。 馬車在玉海書肆前停下。 孟江南才走進書肆,便聽得一道溫和的聲音傳來:“向小娘子?真巧?!?/br> 第213章 、213 蘇銘覺得自己與孟江南很有緣,并非他與她一而再地相遇,也并非她生得與蘇夫人相似,而是一種他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莫名卻又奇妙的緣分。 孟江南卻是覺得京城這般大,她不過是來看看可有她想買的書而已,竟也能遇到蘇銘。 她并不想見到他。 若她僅僅是孟江南,她大可扭身離開,只是她如今是向娘子,哪怕是再不想見的人,她也不能裝作視而不見。 “蘇大人?!泵辖吓c蘇銘保持著距離,朝他福了福身。 “向小娘子是來買書,還是來買紙墨?”蘇銘客氣地問。 “替我家小姑來看看新出話本子。”孟江南如實道。 “向小娘子贈予內子的那幅《牡丹圖》,極為貴重,乃南唐大書畫家徐熙真跡,恕我冒昧,敢問小娘子從何處得此畫?”蘇銘是書畫癡,若非當日是蘇夫人生辰且蘇夫人身子還抱恙,他怕是那日就追上孟江南來詢問了。 眼下遇著,他自是不忘那幅《牡丹圖》。 “江南不知。”孟江南微微搖頭,“那是外子替江南準備的?!?/br> “原是如此?!碧K銘并未覺得可惜,更未覺得詫異,似乎他已然猜想得到這幅《牡丹圖》定與向漠北有關。 眼下這般確定了,他倒是安了心,對方既是宣小郡王,有這般藏品也不足為奇了,倒是他將如此貴重之物拿出來讓其小娘子作為賀禮相贈,足見其小娘子在他心中地位卓然。 如是想,他朝孟江南拱了拱手,答謝道:“多謝向小娘子與向舉人割愛相贈,內子極是喜歡。” “那日因著內子身子抱恙未能好好款待向小娘子,家女總覺心中有愧,向小娘子若是有空閑,可愿意再到寒舍坐坐?” 孟江南不想與蘇銘多話,她默了默,點了點頭。 蘇銘看著始終垂眸并無任何不妥之舉的孟江南,不知是否是他的錯覺,他覺得孟江南似乎并不愿意理會他。 他向來是個寬和之人,并未往心中去,雖說來他是長輩,但始終是外男,這般與她說話終究不大妥當,是以他微微一笑又道:“既然向小娘子還有事在身,我便不耽擱向小娘子了。” 蘇銘雖知曉向漠北便是尊貴的宣小郡王,然而他回京之事并未公開,不難猜想他是以向漠北的身份回京來參加春闈,而非以宣小郡王的身份回來,因而蘇銘便當自己甚也未有發(fā)現,始終稱呼孟江南一聲“向小娘子”,也不曾與任何人提過向漠北與宣親王府之間的關系。 蘇銘客氣地說完,拿過掌柜替他包好正拿過來給他的墨錠便要離開書肆。 方才一直垂著眼不愿與他多言的孟江南此時卻忽然喚住他:“蘇大人?!?/br> 蘇銘停下腳步,詫異卻溫和地朝她看來。 孟江南仍是站在方才的位置,抬起了眼瞼,看著他,緩緩道:“蘇大人待蘇夫人真好?!?/br> 她這一句道得毫無來由,卻不見蘇銘面上露出驚訝之色,反是見得他又微微笑了起來,坦誠道:“她為了我放棄了所有,我自然要待她好?!?/br> 只聽孟江南又道:“蘇夫人的那對珍珠耳墜子是蘇大人送的可對?真好看?!?/br> 蘇銘面上終是露出了微詫,顯然不明也不解孟江南緣何忽然便說到蘇夫人的珍珠耳墜,但他目光瞧過她臉頰邊的那對珍珠耳墜時,便覺得自己似是明白了,因而依舊微笑道:“江南一帶男子予女子的定情之物,向舉人送向小娘子的這一對亦是極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