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節(jié)
這般的話本不適合蘇銘道出口,可這會兒看著孟江南,他心中那股子道不明的緣分感覺讓他覺著與她說些家常話好似也并無不妥。 “聽聞蘇大人與蘇夫人皆是江南人,江南冒昧請教蘇大人,在江南一帶,女子贈予男子的定情物,可是毛筆?”孟江南雙手輕攏在袖中,正緊緊交握著,“江南最近在讀一本與江南一帶的人土風(fēng)情相關(guān)的話本,對這些很是感興致。” “原是如此?!碧K銘笑得愈發(fā)溫和,“無錯,在江南一帶,女子贈予男子的信物確是毛筆?!?/br> 孟江南驀地掐緊雙手:“那蘇夫人——” 她話才出口,才發(fā)覺過來自己竟情急了,哪怕她有心想知,也不當這般來追問。 沒有教養(yǎng),太過失禮。 然而蘇銘非但沒有不悅,反是低低笑出了聲,看孟江南如看著自己孩子一般,無奈地輕輕搖頭,慈愛又寵溺似的笑道:“你這孩子,可是要將我與內(nèi)子的事當故事聽了?” 這孩子這一點,倒是與寧兒很是相似。 孟江南并不說話,只是低下了頭去,不是緊張,亦不是靦腆,而是不知如何再看著蘇銘不無溫和的臉。 她將自己的雙手捏得更緊。 蘇銘并未多想,只當她是覺得自己失禮了而尷尬得不敢抬頭,于是又道:“你若是對江南一帶之事有興致,大可到蘇府,讓內(nèi)子給你講講。” “好了,時辰不早,快去瞧瞧可有你想買的書,瞧好了快些回家去,我也當走了?!?/br> 蘇銘拿著墨錠走到門檻邊時微微停住腳,轉(zhuǎn)過頭來又看向孟江南。 孟江南正好抬起頭來,與他目光相對。 這一剎那,蘇銘恍若覺得看見了與他初識時的沈菀,也是在書肆里,他來買墨錠,她來買書,她一抬頭,便與他的視線撞上了。 蘇銘的出神也只是一瞬,他微揚著唇角,給了孟江南方才那個問題的答案:“內(nèi)子確實是送了我一支宣筆,我拿著它不僅考中了舉人,考上了榜眼,入了翰林,留在京城做了官。” 他至今仍留著那支宣筆。 蘇銘說完,離開了書肆。 孟江南的十指指甲已然在自己的手心里手背上摳出了血跡來。 珍珠耳墜與宣筆…… “小娘子?”掌柜瞧她杵在那兒久久不動,一連喚了她好幾聲她才回過神,“小娘子可還要買書?” 回過神的孟江南點點頭:“《紅顏緋》第三冊 可出了?” “真是不好意思,第三冊 還沒有,還需過幾天?!憋@然是因為蘇銘的緣故,掌柜對著孟江南的態(tài)度可謂是恭敬,“要不小娘子看看別的話本?” “不了。”孟江南搖搖頭,“多謝?!?/br> 離開玉海書肆?xí)r孟江南想,她再也不會來這間書肆。 她也不想再看見蘇銘。 這一輩子都不想。 獨自一人的夜里極為難捱。 孟江南趴在桌上畫了數(shù)張向漠北的小像,可每一張她都覺畫得不滿意。 因為無論她如何畫,都覺自己畫不出向漠北真正的模樣來。 那副明明冷漠到極點然而心中卻偏偏溫柔到極點的模樣。 “小少夫人,已經(jīng)子時過半,很晚了,您該歇息了?!毙∏锉臼桥园舶察o靜地守著她,待她畫好了便伺候她睡下,然而遲遲不見她有要去歇息的打算,小秋終是出聲提醒了她。 “我還不困,過會兒再歇?!泵辖现匦落侀_一張干凈的紙,拿鎮(zhèn)紙壓好,可見還沒有要歇息的打算,“小秋你去歇著吧,不必再伺候我。” 小秋在孟江南身旁伺候了她大半年,早已清楚了她的性子,也知曉唯有向漠北與小阿睿是她的軟肋,既然這般勸不住她,便只有捏她的軟肋了。 “小少爺若是知曉小少夫人夜里這般晚了還不肯歇息,怕是不能安心考試了。”小秋又勸道。 小阿睿入了宮,不知何時才能再回來,小秋拿不來他做理由,便只能搬出向漠北。 果然,孟江南正拿著湖筆蘸墨的手抖了一抖,爾后把將將蘸進筆肚里的墨汁在硯臺邊上刮掉,將筆放進筆洗里涮洗。 小秋見狀,知是自己的話起了效用,忙從孟江南手中將筆與筆洗拿過來,“奴婢替小少夫人拿去清洗?!?/br> 孟江南點點頭,任她去了。 小秋將毛筆清洗干凈拿回屋來后連忙又用銅盆打來了溫水,伺候了她洗漱才闔上屋門退了下去。 孟江南并不習(xí)慣旁人幫她寬衣,所以不再需要小秋在旁伺候,她寬衣后坐在銅鏡前取下發(fā)髻上的木蘭花簪,將簪子放到妝奩里時目光落在了前邊她沐浴前取下亦放在妝奩里的那對珍珠耳墜上。 她看著那對耳墜子許久,這才站起身吹熄了燈躺到床上。 外邊小秋等著瞧見她屋里的燈火終是熄了,才放心地去歇下。 然而孟江南躺在床上比昨夜更難入眠。 她的腦子里紛紛亂亂無數(shù)的事情,唯有想到向漠北時,她的心才能夠安寧下來。 又是需要緊緊抱著他的枕頭將臉半埋于其中才能漸漸入睡的靜夜。 嘉安卷子答得可好?睡得可還好?身子可還好?可瞧見她繡在被套邊沿上的小刺猬與小魚了? 想到向漠北瞧見那小刺猬與小魚時的神情,孟江南情不自禁地抿嘴笑了。 笑過之后,她漸漸睡了去,心里想的都是向漠北,不再去想與蘇家有關(guān)的一切。 她睡著時迷迷糊糊在想,她明日要去棘闈外邊等嘉安,她想快些見著他。 許是總覺心底的那一股子難過像濃墨一般難以化開的緣故,孟江南今夜尤為想念向漠北,若非棘闈是她去不到的地方,否則她怕是早已飛奔到了他身旁。 翌日,孟江南到梅林練過基本功,再在蕭箏的教導(dǎo)上練過匕首的各式用法,爾后每一招式獨自練過數(shù)十遍后,便回聽雪軒換了身衣裳,帶著小秋迫不及待地坐上馬車,讓向?qū)ゑ{著往棘闈方向去了。 此時離午前開棘闈大門放第一牌讓已經(jīng)答完卷子的考生離場的時間還有半個余時辰,尋常由宣親王府去往棘闈的道路并不會擁堵,今日亦然,現(xiàn)下過去不僅時間綽綽有余,甚至是過早。 然而孟江南在府上等不住,非要早早地過去,生怕自己會晚了似的。 小秋看她迫不及待的模樣,忍不住低下頭抿起嘴偷偷地笑。 “小秋你笑什么?”馬車還在路上,孟江南尚有心思瞧著旁人旁事。 “笑小少夫人您呀!”在孟江南面前,小秋甚么都敢說,“小少夫人是想極了小少爺,等不及要見到了小少爺吶!” 這若在以往,孟江南已然紅了臉,但眼下她卻是笑著點頭,笑盈盈地坦然道:“是呀,我想他了。” 她是真真想嘉安了,沒甚么羞于承認的。 然而本以為綽綽有余的時間,路上卻是被耽擱了。 作者有話要說:珍珠耳墜一直都有伏筆,宣筆在前邊也有過,在嘉安給阿睿買筆墨紙硯那部分內(nèi)容里~ 第214章 、214(1更) 向?qū)ゑ{著馬車行經(jīng)一條行人鮮少的短街,即將行出街口時,只見從街口旁忽然跌出來一位老人,馬車與街口尚有一丈余的距離,這于習(xí)武之人來說并非什么難以反應(yīng)的距離,然而跌出來的是以為滿頭白發(fā)的老人可又另當別論了。 向?qū)ん@得趕緊勒住韁繩,將馬車停了下來,在小秋掀起車簾來時朝馬車里的孟江南比劃了一番后從駕轅上跳了下來,上前去查看那跌在地上的老人家的情況。 那是一位瞧著已是古稀之年的布衣老人,這會兒跌坐在地上,手邊掉著一根拐杖,瞪眼看著向?qū)鸟{轅上跳下朝他走來。 向?qū)⒆叩嚼先松砼?,腰都還未來得及彎下,便先聽得那將一雙老眼瞪得老大的老人家壞脾氣地怒道:“你們家的馬車撞到我了!必須讓你們家主子來攙我起來!” 向?qū)ぱ劢浅榱顺椋豪项^兒還講不講道理了?明明就是他自己跌出來的!怎么就成了他們的馬車將他給撞了?。?/br> 向?qū)げ⒉淮蛩愣嗉永頃先?,打算將他提溜起來扶到一旁就是,反正不是他撞的人,也不會理虧?/br> 而就在他朝老人伸出手要將他扶起來時,老人便看出了他心中所想,cao起掉在手邊的拐杖就朝他的手打來! 只聽他一邊愈發(fā)惱怒地嚷道:“說了讓你家主子來攙我!” 老人家的動作對向?qū)ざ圆⒉豢?,他雖避開了未有被拐杖打到,然而他卻是被老人的舉動弄懵了。 這老頭兒到底哪兒來的理?。?/br> 正當此時,旁處一家小宅子里走出來一婦人,走到向?qū)ど砼?,皺著眉低著同他道:“小伙子,你別搭理他,這一個時辰內(nèi)他已經(jīng)這么著自個兒跌了三回了!實在不成你便繞道走吧啊,萬莫讓他給坑了!” 婦人說完,也不待向?qū)し磻?yīng),便搖著頭回了宅子,一邊搖頭道:“這年頭,不講道理的人可真太多了!什么人都有!” 向?qū)ぃ骸?/br> 然而那仍舊跌坐在地不肯起來的老人家卻像沒瞧見那婦人似的,對她說的話更當充耳不聞,只豎著眉怒瞪著向?qū)ぃ桓薄澳慵抑髯硬粊矸鑫椅揖筒黄饋怼钡墓虉?zhí)模樣。 向?qū)ぶ挥X自己一個頭兩個大,他是沒法兒和這老頭兒整得清了,正想要轉(zhuǎn)身同孟江南解釋繞道走時辰也趕得上時,孟江南已從馬車上下了來,亦來到了這無賴老頭兒跟前。 她隱隱覺得眼前的老頭兒有些微面熟,好似曾在何處見過,卻又如何都想不起來,也未有將此往心里去。 畢竟人在有些時候是會有這樣與陌生人有一種似曾見過的錯覺的。 向?qū)みB忙與她比劃事情,但他才抬手便先孟江南道:“我都瞧見了聽見了,沒事兒,耽擱不了多少時間的?!?/br> 向?qū)⒚夹陌櫟盟浪赖模X得孟江南是同向漠北一樣,太心善。 這并非耽不耽擱時間的問題,是這老頭兒無禮又無賴的問題! 話雖如此,然而孟江南并非一味心善而致善惡不分,眼前這位老人家不過是不講道理而已,并非十惡不赦之人,她也不是什么不能屈尊降貴之人,雖然錯本就不在他們,但僅是扶老人家一把而已,沒什么不可以的。 老頭兒見到孟江南,同樣睜大了眼瞪她,沒好氣地問道:“你就是這小子的主子?” 孟江南不也惱,反是彎起嘴角微微地笑了起來,耐心道:“不是的老人家,主子是我家相公,他參加春闈去了,今日是第一場離場的時間,我去接他,馬車不小心驚嚇了老人家,小婦人在此給老人家賠不是了,地上涼,于老人家身子骨不好,小婦人這就扶老人家起來。” 她神色柔和,聲音細軟,語氣有禮,瞧著聽著便讓人心情舒暢,更莫說這本就不是她的錯,卻能真心誠意地下來賠禮,這兩廂加起來,縱是老頭兒再無禮再無賴,這會兒都覺自己一點兒脾氣都沒有了。 不過條件他依舊不改,語氣也不見得好,只聽他用力哼了一聲,扶上了孟江南朝他伸來的雙手:“扶我起來?!?/br> 看在這小女娃如此乖巧有禮又懂事的份上,他就不為難她了!要是換別個,他還得再跌一會兒! 老頭兒目光冷颼颼地瞥了向?qū)ひ谎邸?/br> 向?qū)ぃ骸麨楹斡幸环N被老頭兒鄙視了的錯覺? 孟江南扶起老頭兒,拿過小秋已經(jīng)拾起來的拐杖放到他手里,雖然不明他為何要鬧跌倒攔人來扶他這一出,可畢竟是個老人,腿腳又不方便,孟江南看看天色算算時辰后又道:“老人家您家可住這附近?我送您回去,否則您家中人該擔心了。” 誰知老頭兒聽到回家非但不高興,反而板下了臉,又瞪起了人來,理直氣壯道:“我不知道我家在何處,我也沒有家人,方才那一跌跌得我腿疼,你既然把我扶起來了,不若好人做到底,帶我去看看大夫!” 向?qū)ぃ骸@老頭兒豈止是理直氣壯,簡直就是得寸進尺! 小秋這會兒也忍不住輕輕扯了扯孟江南的衣袖,雖未有說上什么,但孟江南看得出來她是在擔心她。 擔心她被眼前這不講理的老頭兒給騙了。 老頭兒將向?qū)づc小秋的反應(yīng)都看在眼里,他并未再說話,只是一瞬不瞬地盯著孟江南瞧。 “那我就帶老人家到附近的醫(yī)館瞧瞧,您慢著些,我扶您到馬車上坐?!泵辖舷袷菦]聽出來這老頭兒分明就是故意的似的,仍舊是輕柔關(guān)切的口吻,“馬車上暖和,興許老人家您覺得身子暖和了就想起家在何處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