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雎安點點頭,并未再發(fā)話。即熙于是轉(zhuǎn)頭看向倒在地上的寧欽,困惑道:“你現(xiàn)在是怎么回事?先前要殺我, 現(xiàn)在又要給我報仇, 我真是很看不懂你?!?/br> 寧欽低了眼眸,他默了默, 自嘲似的笑道:“你當(dāng)然不懂, 你懂什么?!?/br> 又來了又來了, 即熙揉揉太陽xue。 美人們只可遠觀不可深交的一大原因就是——她們個個都愛打啞迷, 話說一半叫你猜來猜去。你這邊摸不著頭腦, 她們倒委屈得很。 “行,你的動機我是不懂。但是你這把劍是怎么來的?還有你這惡咒,你這陣法, 這可不是以你的能力能做到的。”即熙蹲下來看著地上被劈成兩半的布滿咒文的劍,還有那以命生祭的符文,心中嘖嘖感嘆這真是好強好惡毒的咒文。 寧欽看著她蹲在他面前, 低頭認真研究劍的樣子, 眼里就有了些悲戚神色。 她離他那么近,關(guān)心的卻只有這把劍。 “你不問問我, 這些年都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我聽說你的死訊時, 是怎樣的心情?”他顫聲問道。 即熙抬眼看他,認真說道:“我怕我問了也聽不懂, 所以先問點我能聽懂的?!?/br> 這一瞬間,賀憶城看著即熙正直坦誠的神情,不禁稍微同情了一下寧欽。 寧欽怔了怔,他沉默片刻然后低聲說:“一個陌生人給我的。我不知道他是誰, 看不清樣子聲音也是沙啞的。” “那你也敢拿他的東西?” “他說用這些可以殺死雎安,為你報仇?!?/br> “……你倒是真好蠱惑,這咒會要了你的命。” “他說過,我認了?!?/br> 即熙只覺得匪夷所思,寧欽這一往情深的樣子,不會是這么些年了還沒能出戲罷。 “罷了罷了……你何時何地遇見的那個人?” “大概兩個多月前,在青州奉先城附近?!?/br> 即熙聞言皺眉,她起身走到雎安身邊,說道:“大概是魔主,他一直暗中盯著你。他好像很了解我,甚至利用我的故人來行刺,真是奇怪。” 她見雎安面色有些發(fā)白,便扶著他的身體道:“先不管這些,我?guī)湍惆鷤谖覀冊僬f?!?/br> 一看見她扶著雎安的身體,寧欽的眼眶就發(fā)紅了。他從地上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喊道:“為什么?!” 即熙被他嚇了一跳,轉(zhuǎn)頭來看寧欽:“什么為什么?” 眼前的白衣男子明明年輕俊俏,看氣質(zhì)也是高傲不低頭的人,此時卻雙目赤紅,隱約有淚。 “當(dāng)年……你趕我走的時候……你說你永遠不會原諒傷害過你的人……可是他!”寧欽抬起手來直指雎安,目光盯著即熙不放,一字一頓地說道:“他也要殺你!你死在他手上!你為什么就能原諒他?” 雎安不動聲色地站在原地,袖子里的手慢慢握緊。 即熙不假思索道:“你和雎安能一樣么?” “有什么不一樣?你當(dāng)初對我青眼相加,難道不就是因為我像雎安?”寧欽自嘲地笑起來,苦澀又悲憤說:“我告訴你這些年我去了哪里,我去了奉先城去太昭山,去了星卿宮附近。我就是想看看你三句不離口的天下最好的雎安,是個什么樣子,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明白了,我的長相氣質(zhì)和他五分相似,這就是你喜歡我的理由!” “放你娘的屁!”即熙氣得放開雎安兩步走到寧欽面前,一下子又把他掀翻在地揪住領(lǐng)子。 這是什么滑天下之大稽的猜測?雎安要是信了該覺得多惡心? 她不能允許這種污蔑破壞她和雎安之間的關(guān)系。 寧欽卻梗著脖子,死死地盯著即熙:“你敢發(fā)誓嗎?你發(fā)誓你對他,對天機星君雎安沒有一點男女之情?” 即熙冷笑道:“你可閉嘴吧!我有什么不敢的?我發(fā)誓,我對雎安沒有半點男女之情!” 賀憶城嘶地吸了口氣,偷眼看向雎安,這也太狠了,他開始心疼雎安了。 雎安卻看起來很平靜。 平靜得過頭了。 他的目光如平時一般,不知散落在何處,他只是安靜地站在那里一動不動。殷紅的衣袖之下,血順著他的指尖緩慢地,一滴一滴落在地磚上,滲入縫隙中。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失血的原因,他看起來面色蒼白。 寧欽望著怒火中燒的即熙,他眼里的憤怒慢慢退卻,變成不可名狀的脆弱。他低聲說:“即熙,我恨你,可我也愛你,我真的愛你?!?/br> 即熙松開手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寧欽,神色復(fù)雜。 寧欽抿抿唇,自嘲地笑道:“是,當(dāng)年我是有目的地接近你的。我從小父母雙亡,被叔父扶養(yǎng)長大,他是我最親的親人,他的仇我不可能不報!可是與你相遇不過幾個月,我就已經(jīng)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你不知道多少日日夜夜里,我輾轉(zhuǎn)反側(cè)不能入睡,在恩義和愛意里反復(fù)掙扎痛苦萬分。我實在不能辜負叔父的恩情,下手傷你的時候也想著,你死了我就陪你一起死?!?/br> “很用不著!我想好好活著!”即熙打斷了他,她抱著胳膊,冷冷地說道:“你愛我愛得死去活來,所以要殺了我?還要我體諒你的痛苦?我還不至于當(dāng)這個冤大頭吧?你說你愛我,可剛剛那一大段話全是你如何如何,怎么都沒我什么事兒?” 她俯下身看著寧欽,一字一句道:“寧欽你錯了,你才不愛我,你最愛你自己?!?/br> “你感動于你自己的痛苦和掙扎,自以為是偉大的愛情,卻不想想我被信任的人刺殺,心里該是個什么滋味?” 她的語氣冷靜極了,對他剛剛那一番剖心的表白無動于衷。寧欽的眼睛顫了顫,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即熙,好像想說什么,又什么都說不出來。于是他突然大笑,笑聲無比慘烈,慢慢轉(zhuǎn)變?yōu)閱柩省?/br> 他俯身撐在地面上,也不去看即熙,只是低聲說:“你真是絕情,說到最后也是’信任的人’,而非愛人。即熙,我認真地問你,我們在一起的那兩年,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 他又開始問她不懂的問題了。 其實當(dāng)年寧欽也經(jīng)常問她這個問題,她一律是回答當(dāng)然愛了。但是她隱約也感覺到,這和寧欽要求的愛或許不同。 “寧欽,我不知道你要求的愛是什么。但是那兩年,至少我是真心的?!奔次蹰L嘆一聲,慢慢地說:“那時候我覺得,雖然不能再去搜尋美人,但是你陪我飲美酒享美食也不錯。我和你這么游山玩水,撫琴放歌,長長久久地過下去就很好?!?/br> “……如果那時候我不刺殺你,而是說要娶你,你會答應(yīng)么?”寧欽手握成拳,顫聲問道。 即熙看著他伏在地上的脊背半晌,說道:“或許會罷。” 她說或許會罷。 雎安低下眼眸,他捂著左肩上的傷,對即熙說道:“我先去處理傷口,這里的事情交給你了?!?/br> “我?guī)湍?。”即熙立刻轉(zhuǎn)過身來走向雎安,她伸手要碰到雎安胳膊的時候,他卻側(cè)身避開了她。 雎安淡淡一笑,輕描淡寫道:“不是什么大傷,我自己可以。你先把這邊的事情處理完罷?!?/br> 說完他就后退兩步,然后轉(zhuǎn)身離開。步履平穩(wěn),染了血色的白衣背影看不出任何情緒。 即熙有些發(fā)怔地看著雎安離開的背影,有點沒反應(yīng)過來。這好像是雎安第一次避開她的觸碰。 寧欽看看雎安的背影,又看看即熙,臉上就有了混雜悲戚的嘲笑神色,他說:“你說你不喜歡雎安,那雎安對你來說是什么?” 即熙轉(zhuǎn)過頭,冷冷地看向?qū)帤J,她走到寧欽面前,蹲下來直視他的眼睛。 “雎安對我來說,就是這世上最重要的人,你滿意了么?” 她覺得寧欽以施害者的身份做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態(tài),實在是太過可笑。不過相比之下,她更討厭寧欽用這種尖酸刻薄的語氣喊出雎安的名字。 “你覺得你和雎安相似?你以為長得好看些,穿上白衣服就像雎安了?他只有下山時才穿白衣,大多時候都身著四季宮服。他溫柔堅韌,你敏感冷傲,你一點兒也不像他?!?/br> 即熙輕輕一笑:“你欺瞞于我又要求我諒解,拿這一城百姓性命要挾雎安。你眼里只能看到自己的痛苦,你最自私而他是最無私的人,你比不上雎安,沒人能比得上雎安?!?/br> 賀憶城心想,即熙這一刀又一刀,雎安和寧欽真是太慘了。寧欽尤其悲慘,這幾刀刀刀直刺心房。 寧欽沉默了一瞬,突然大笑起來,他笑著眼里卻含著淚。他嘲笑道:“那你呢,即熙,你以為你就很了不起么?你根本不會愛人,你這個人永遠不知道愛人的心情,我告訴你即熙,愛原本就是自私的!” 即熙揉揉耳朵,覺得她是吃飽了撐的才和寧欽廢話這么久。 她確實是個絕情的人,對于欺瞞和仇恨的容忍度最低。大抵是整日與仇恨相關(guān)的生意打交道,一旦有人把仇恨牽扯到她身上,她瞬間就會打消所有的溫情。 寧欽兩者皆占,他在她這里,永遠沒有第二次機會。 作者有話要說:修羅場已經(jīng)來了,表白還會遠嗎? 但其實表白是更慘烈一情景……升級修羅場 (數(shù)數(shù)兜里的刀子) 寧欽和雎安其實都很偏執(zhí),但他們愛人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方式。 現(xiàn)實里給我的感覺是,瘋批愛情一般都出自自我感動型選手,本質(zhì)上是極度自我中心者愛上自己的愛情。 第60章 心魔 即熙搞了一間空客房, 用符咒把寧欽關(guān)在里面讓他好好冷靜一下,別張嘴就是愛不愛的繞話,過會兒她還想問問魔主的事兒。 她走出那囚禁寧欽的房間關(guān)上房門,一回身嚇了一跳, 思薇就站在走廊里等著她, 旁邊不遠還跟著賀憶城。 昏暗的燭火照耀下,思薇捏緊了拳頭, 瞪著眼睛死死地盯著她, 恨不能盯出兩個洞來。 即熙心中警鈴大作, 她僵硬地擠出一個尷尬的笑容, 一邊暗暗給賀憶城遞眼色, 一邊說道:“思薇啊,這個事情它說來話長……” “你什么時候變成蘇寄汐的?” 思薇開門見山,一點兒也不打算廢話。 “……我死后第七天。” “從你嫁到星卿宮那天開始?” “是的, 我一睜眼一閉眼就變成蘇寄汐了,我也不知道……” “所以已經(jīng)十個月了,整整十個月三百多天, 你一次也沒有打算告訴我你還活著?”思薇咬著牙說道:“你就看著我因為師父之死與你的關(guān)聯(lián)而痛苦, 看著我跟柏清和雎安師兄說我多希望你活著,卻一句話都不說?” 即熙張張嘴, 卻覺得自己百口莫辯。 因為好像確實是這么回事兒。 可……這他娘的不是因為她本來就打算讓“禾枷即熙”好好地死掉么, 她連雎安都不打算告訴,那是都是雎安自己猜出來的。 “好, 很好。賀憶城知道,雎安師兄也知道,就我不知道,在你眼里我是什么?傻子嗎?好玩嗎?”思薇噔噔上前兩步, 揪起即熙的前襟。 賀憶城扶額嘆息,這一天真是不太平,平了一事又來一事。還有這姐倆都喜歡揪人前襟是怎么回事? 他走過來和稀泥:“即熙這不是沒找到合適的機會嘛,她之前以為你討厭她,就不拿自己的復(fù)生來膈應(yīng)你了。后來你跟師兄們坦白相信她,即熙再跟你說自己復(fù)生了,又像是耍你。你看,這天時地利就是這么不湊巧……” “你少在這里詭辯!”思薇怒罵賀憶城一句,然后轉(zhuǎn)過頭看著即熙,她咬牙切齒道:“我要你的解釋。” 即熙眨了眨眼睛,她看著面前這一貫倔強驕傲的meimei,紅著眼睛紅著鼻尖臉頰,像是粉蕊的白薔薇在風(fēng)里細細顫抖。 以前思薇面對她的時候也總是這樣,很少有心平氣和的時候。她們之間總是針鋒相對,溫情都隱秘地藏在對峙中。 “賀憶城說的就是原因……你非想聽到點兒其他東西,那我這里還有一條?!奔次跸肓讼?,有些謹慎地說:“我不確定,你對我的態(tài)度變化,你的信任和懷念,是不是因為我已經(jīng)死了?!?/br> 人死了,大家總是能多多地想起她的好來,多加了七八分喜愛和九分懷念??墒侨艘菦]死再回來,說不定又遭到厭惡。懷念總是沒有成本的,相處卻完全不同。 “你看我倆真正朝夕相處時,你可是討厭極我了?!奔次跽\懇地說道。 思薇怔了怔,她慢慢松開即熙的前襟,她往后退了兩步看向即熙,眸光閃爍了半天,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你這個人……你沒有心肝!”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她撞過賀憶城的肩膀噔噔噔下樓去,地板替即熙承受了思薇的怒火,她腳步聲響得似乎恨不得把地給跺穿。 賀憶城看看思薇遠去的身影,回過頭來看著今天這個連傷三人,捅刀子從雎安寧欽一路捅到思薇的密友,忍不住鼓掌道:“我向來知道你沒心沒肺善于傷人,但也沒想到你這么厲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