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她一縷發(fā)絲不小心勾在了發(fā)釵上，換做從前，定毫不猶豫伸手便幫她理好，然而方才那一刻，五指竟似近鄉(xiāng)情怯般，不敢動作。

    容翡一手探在胸口，看著明朗坐過的位置，再望望門外如水的月色，忽然笑了。

    笑心跳的失控，笑不曾有過的失態(tài)，笑如少年情竇初開的自己。

    第80章 .  八十   八十

    快樂的時(shí)光總是過的特別快。

    一晃, 八月十五，中秋節(jié)至。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shí)。自古至今, 中秋節(jié)向來為國之重節(jié)，這一日, 圣上攜皇親貴眷登皇城外玉德樓，與百姓們普天同慶, 共賞明月。

    早幾年內(nèi)憂外患, 朝廷無心無力, 如今局勢日益穩(wěn)定，國力增強(qiáng)，圣上方有了心思, 是以今年中秋之會格外隆重盛大。

    整個(gè)上安張燈結(jié)彩，滿城燈火，家家戶戶幾乎全都傾巢而出，萬人空巷，涌到外面來觀燈賞月。

    容府眾人也難得全體出動, 明朗本要與容夫人等一起到船上賞月, 卻被容殊兒和趙飛飛拉住，登上了玉德樓。能上玉德樓非人人都能有的殊榮, 又因位置有限, 便沒那么講究, 樓中男女同桌，三三兩兩相隔而坐。

    圣上貴妃等自然坐在樓前最中央, 趙鴻之與容翡等陪坐在側(cè)，談笑風(fēng)生。

    樓下皇家與民間歌舞輪番上演，各類表演層出不窮, 精彩紛呈。圣上龍心大悅，撒下賞錢，金幣銀錢如雨點(diǎn)紛紛散落，引起歡呼一片。

    “好！”趙飛飛占了樓側(cè)靠欄的好位置，視野開闊，看的興起，大聲叫好。

    容殊兒與明朗二人依在欄前，邊吃月餅邊看表演。樓高數(shù)丈，歌舞之聲和歡聲笑語仿佛從遠(yuǎn)方傳來，平添一種天上宮闕不知今夕何年的風(fēng)情。

    良辰美景當(dāng)如是也。

    明朗心有所感，略一張望，蕓蕓眾人里，一眼看見容翡，其一身錦袍，身姿挺拔修長，月光之下，如芝蘭玉樹。

    只是隨意看一眼而已，容翡卻就在這一瞬，忽然回過頭來。

    兩人目光隔著數(shù)人輕輕一碰。

    容翡唇角微微勾起。

    這便是心有靈犀么？明朗心中一慌，又覺甜蜜。

    除卻最開始的不自在，這些時(shí)日，兩人已漸漸變的自然，逐步恢復(fù)到從前的相處模樣。不過雖然人還是那人，每日所做之事與以前并無二樣，無非一起吃飯散步看書等，但那感覺卻著實(shí)異于從前，關(guān)系的轉(zhuǎn)變，賦予了熟悉的眉目，一草一木，一茶一湯等等這些簡單平凡的事物別樣的意義。

    整個(gè)天地都似充滿芳香，如那春日里紛揚(yáng)的桃花，燦爛無比。

    明朗微微一笑，待要收回目光，卻見容翡對趙鴻之低頭說了一句，接著忽然站起，朝這邊走來，停在桌前。

    容殊兒本坐在明朗旁邊，忙往旁邊挪了個(gè)位置.

    “哥，你坐這里?！?/br>
    容翡一撩袍襟，在明朗身邊落座。

    “你怎么過來了？不要緊嗎？”明朗倒了杯茶，放到容翡面前。

    “無礙。圣上乏了，稍后便會離開?！比蒴涞?。

    哦。明朗點(diǎn)點(diǎn)頭，又看看那里坐著的大臣們，示意其他應(yīng)酬呢。這種場合，容翡又身居要職，自然少不了各種各樣的場面應(yīng)酬。

    容翡微一揚(yáng)眉：“不打緊。今日只有一件事要做了。”

    “什么？”明朗問。

    容翡拈著那小小茶杯，慢飲一口，望一眼天際明月，似漫不經(jīng)心道：“賞月?！蹦抗饫^而轉(zhuǎn)向明朗，  眼中含著笑意，雖未明說，那意思卻不言自明。

    賞月，與你。

    明朗心中一蕩。

    她與容翡朝夕相處，比其他情人間更為相熟，有些話反而不好說出口，加之容翡性格清冷，亦不太會說甜言蜜語之類，然則就是這種偶爾，不經(jīng)意間透露出來的情意，更叫人心神蕩漾。

    “哇——”容殊兒夸張的輕叫。

    “喲？——”趙飛飛則帶著幾分審視，看樣子，似要調(diào)侃幾句，抑或又在醞釀什么鬼主意。

    “公主可要去圣上那邊賦詩一首——圣上剛還問起你。”容翡淡淡道。

    “不了！”趙飛飛馬上老實(shí)了，不再管他們，自去一邊繼續(xù)看表演。

    明朗笑起來。

    果不其然，片刻后圣上便起身離開。眾人起身相送，過后便各行其事，倒更為自在?；始夜?jié)目暫告一段落，民間盛會方真正開始。

    熱鬧仍在繼續(xù)。

    玉德樓門前彩樓之上，一幫文人書生正吟詩作賦，伴以琴聲裊裊，遠(yuǎn)處更有歌姬們清越歌聲傳來：

    “……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皓月當(dāng)空，清輝灑落人間。

    月光下，護(hù)城河如一條玉帶環(huán)繞全城，河面上大大小小的船只或停泊，或飄蕩，游曳其中，船上燈火通明，照的河水五彩繽紛，仿若天際繁星落入凡間。

    河中一只三層高大彩船，奢華無比，與玉德樓遙遙相對，彼此一覽無余。

    “那真是當(dāng)年那位小沖喜娘子？”

    幾位貴婦和女眷坐在船頭，遙望玉德樓上幾人身影。

    “正是她！沒承想，竟出落的這般美麗了，不說上安第一美人，卻也是其中翹楚?！?/br>
    “容貌倒也罷了，你們誰還見過容公子對其他女子這般親近了？如今這兩人之間……”

    眾人目光齊齊投向樓上。

    數(shù)丈高樓之上，嬌憨俏麗的女孩兒斜依欄前，望向天際明月，月光撒在她略帶慵懶的面龐上，容翡坐在一側(cè)，偶爾看一眼月亮，眼神流連在女孩兒身上，女孩兒忽然回首一笑，容翡便也笑了，清風(fēng)明月般的眸子中仿佛剎那盛滿了月光。

    “嘖嘖，當(dāng)年要不是容公子生病，無論如何，也輪不到這個(gè)明家小庶女……”

    “別再小庶女小庶女的叫了，日后你我見到她說不得還得行禮呢?！?/br>
    “難不成她還能做正房夫人？”

    “這可難說，畢竟這么多年來，容公子可就這么一個(gè)上心的，以他那性子和容府地位，怕也不在意其他……即便不是正房夫人，你我還敢小覷不成？”

    “ 日后等……容家更是……便真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誰說不是，也不知幾世修來的福氣，偏被選中做了容家的沖喜娘子，只能說天生命好，你我如今羨慕也羨慕不來?！?/br>
    “也不能全賴命好，人家論容貌與品性，哪點(diǎn)差了？尤其品性上，倘若不是真好，又怎能俘獲容公子以及容府上下歡心，否則早被送回去了?！?/br>
    “本是沖喜娘子，卻情投意合喜結(jié)良緣，倒也不失為一段佳話?！?/br>
    “這么看來，兩人郎才女貌，倒也般配……總好過容公子落入其他人手里……”

    “……哈哈哈嘻嘻嘻……”

    一眾女子嘻嘻哈哈調(diào)笑著，離她們不遠(yuǎn)處，一張小桌前，坐著兩個(gè)華服女子，一老一少，正是明夫人與明雪。

    明雪雙目圓睜，死死盯著玉德樓上那對身影，幾年過去，她已成完全的大姑娘了，容貌依舊明艷，此刻面孔卻因那怒氣顯出幾分猙獰。

    “母親！你看看！你聽聽！”

    明夫人幾年過去，腰身與額頭更為寬闊雍容，面上帶著震驚與恨意，亦緊盯著玉德樓上。

    “那竟是她？！她怎會，怎會變的這么……”明雪不敢置信道。

    當(dāng)年府里那個(gè)瘦小病弱，木訥沉默，任人欺負(fù)的病丫頭，如今竟這般光鮮亮麗，高貴動人，坐在她無法觸及的高樓上，身邊眾人環(huán)繞，笑靨如花，姿態(tài)從容的接受世人仰慕之目光。

    “都怪你！當(dāng)初就不該答應(yīng)送她去容府！”明雪恨恨道。

    “混賬話！當(dāng)年情勢，外人不知，你也不知？再者當(dāng)初更多也是為你打算……”明夫人壓低聲音，呵斥道。

    “那，那后來呢，從容公子將她從府上帶走時(shí)，我就覺得不妥。如今看來，他們竟真的，真的……”

    明雪與明夫人雙雙盯住樓上，恨不得盯個(gè)窟窿出來。

    再如何不愿相信，也不得不承認(rèn)，那二人坐在一起，的確宛若一對璧人，神態(tài)間掩不住的親近，異于常人的情意。

    “你不是說他們之間不可能的嘛！如今怎么回事？！”明雪質(zhì)問母親。

    “我怎么知道，誰知道那小蹄子使了什么手段？！”

    明夫人憤然，那年容翡自明府帶走明朗，她心中不安，幾次企圖上門求和緩和兩家關(guān)系，都被容府以主母不在家等理由借口軟硬兼施的婉拒門外，既如此，只好私下打聽和關(guān)注著，這幾年，雖知明朗在容家過的貌似不錯(cuò)，但她與容翡之間卻并未傳出任何艷聞，是以可以判定二人并未有男女之情。

    明夫人略略放心，誰料今日所見，卻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那小蹄子竟真攀上高枝了？

    “以后可怎么辦？這幾年本就被壓的窩囊之極，若他們真成了，日后還不得在她面前一輩子抬不起頭來！”明雪面上帶著焦急和憎恨，要不是顧忌著在外頭，便要嚷起來了。

    這話一下戳中明夫人心口。

    這幾年，他們明府實(shí)乃過的不太順心。

    當(dāng)年生辰宴后，容府雖未明說，但之后的舉措?yún)s無疑顯露出態(tài)度：此后凡屬有明朗所在之場合，明家人都不得進(jìn)入。于是乎，明雪明如進(jìn)不了靜竹書院，不得不另換其他先生。于是乎，皇家宴會以及一些名流的宴會盛會，明夫人等都參與不得，哪怕去了，勢必也離常坐在中心圈的容家與明朗遠(yuǎn)遠(yuǎn)的……

    這也是為何這些年里，明朗幾乎不曾遇到過明家人的原因。

    原以為明府攀上容府的一眾人等慢慢品咂出些許意味來，因而對明府的態(tài)度也大相徑庭。

    雖預(yù)防萬一，不至于當(dāng)面得罪明府，卻也再無從前殷勤和熱情。

    明夫人氣的牙癢癢，讓明遠(yuǎn)山想想辦法，奈何明遠(yuǎn)山向來懦弱無能，根本無計(jì)可施，睜只眼閉只眼的得過且過著。

    對此影響最大的，還是明雪幾兄妹的親事。

    明夫人當(dāng)初想借明朗與容府，為自己親生子女提高籌碼，謀取更好的婚事，到頭來卻是偷雞不成蝕把米：明謙與明如倒是都定了親事，卻一個(gè)低娶，一個(gè)下嫁，別說光耀門楣，日后還得明府扶持！

    明雪向來是明夫人的心尖，亦是她最大的希望。不能輕易嫁了，無論如何定要為她尋門好親事，揚(yáng)眉吐氣。奈何因容府之故，曾經(jīng)有意的幾戶高門，忽都轉(zhuǎn)了口風(fēng)，明顯持觀望之態(tài)。

    眼看明雪年紀(jì)一年比一年大，怎能不叫人心急。

    如今再看明朗那小蹄子的風(fēng)光樣，明夫人更覺一口氣憋在心頭。

    “嚷嚷什么！不許哭喪個(gè)臉，叫人看見，平白笑話！哼，如今也只是道聽途說，誰知他們二人關(guān)系真假。且先沉住氣，讓她得意幾天——你的婚事我會想辦法，你這般容貌，放心，定不會委屈了你?！?/br>
    明夫人望著樓上那側(cè)影，恨恨道，眼中充滿不甘不忿。

    “走吧，先回家?！?/br>
    待在這兒實(shí)在刺眼刺耳。

    明雪扶著明夫人，從側(cè)旁下的船來，到的第一層樓梯拐角處，迎面走來一男子，身后跟著個(gè)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