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小學的案子在幾天后有了答復。

    主編將顧希安叫進辦公室，闡明了領導開會后一致通過的決議。

    將材料和已搜集到的證據(jù)一并交給公安部門，請他們徹查。

    這個結果，也是顧希安能想到的最優(yōu)方案，記者能做的只是跟進報道，調查取證當然是相關部門更專業(yè)。

    “那后續(xù)的……”

    “這事你別管，也管不了，交給警方去查吧，報道暫緩，等查清楚來龍去脈再定，希望小學專題里關于傈山縣的那篇也先放一放。”

    或許料到了這背后的錯綜復雜，主編的話多了幾分強勢。

    顧希安沒作聲，想起在那個封閉的大山里，有一個……乃至一群命途多舛的女孩苦苦等待救援，她怎么能坐以待斃。

    主編見她沉著臉不說話，心思也跟著沉下去：“事情要分輕重緩急，一味的緊咬不放對案件未必是好事，其中利弊，你細一想就明白了?！?/br>
    話已經(jīng)說到這份上了，顧希安怎么會不懂。

    說到底，她無法接受的是什么都做不了的自己，不關乎其他。

    ///

    工作日，顧希安照例要在醫(yī)院陪夜。

    晚上九點，待醫(yī)生查完房就是奶奶入睡的時間，看了一眼床上已經(jīng)睡熟的人，顧希安輕輕帶上門。

    病房外的走廊里，從來都是獨自加班的身影，現(xiàn)在卻多了一個人。

    將筆記本重新擱在腿上，放在鍵盤上到手指微微停頓，重新銜起思路開始編輯。

    終于告一段落，顧希安仰頭撐了撐酸脹的后頸，再回正，眼前多了一杯熱奶茶。

    他遞給她，奶茶已經(jīng)戳好了吸管，上面套著半截紙包裝，服務可以說很專業(yè)。

    “還熱的，現(xiàn)在喝正好?！?/br>
    厲挺咬著滿嘴的珍珠，口齒并不清晰。

    顧希安接過，觸及掌心是溫熱的度，對上他誠意推薦的眼，而后錯開，將奶茶擱在身旁的空椅上。

    厲挺稍皺眉：“不喝嗎？”

    冷掉再喝她的胃會受不了。

    顧希安：“你還不回去嗎?！?/br>
    早就過了探視的時間，不陪夜的人都已經(jīng)陸續(xù)離開，他是仗著和護士熟了才如此肆意。

    這是趕他了，男人收回目光，眼尾垂得好無辜：“昂，就回去了?！?/br>
    短暫的沉默，消毒藥水的味道在空氣里彌漫，周身是捂不暖的寒氣。

    打開杯蓋，灌下大口奶茶，布丁混著紅豆的甜首先安撫了味蕾。

    “你…呃，今天又要住這兒么。”

    厲挺看過那張陪護的折迭床，小得可憐，還硬得要命，實在難以想象這么多天她是怎么度過的。

    “嗯?！鳖櫹０部戳艘谎凼直?，“再晚就沒有地鐵了?！?/br>
    說來也怪，他已經(jīng)很久沒開車了。

    橫豎是找不到借口了：“那我走了?！?/br>
    手邊的垃圾裝成袋拿在手里，厲挺正要起身。

    突然的，“你的口味一直都這么甜嗎?！?/br>
    耳邊傳來她的聲音。

    厲挺回眸看去，吸管的包裝紙取下來了，只見顧希安鼓著腮幫子，歪頭看著奶茶的標簽，似乎在分辨華麗名稱中的具體成分。

    混波波芋泥奶茶王

    這……過于可愛了吧。

    信息量太多，足足半杯的配料，一口喝下去，除了甜就只剩下甜了。

    她無心的一句問，還是讓厲挺受寵若驚。

    她說的是“一直”，這很難不讓他多想。

    “哪有一直?！泵髦蕟柋澈笫请[隱期待。

    “我記得你從前就愛喝奶茶，半糖，額外加一份紅豆?！?/br>
    況且，奶茶里面本來就放了珍珠。

    高叁畢業(yè)后，顧希安在學校門口的奶茶店兼職，放假了，店里的生意遠不如從前，百分之九十的業(yè)績都來自外賣電話，接單，制作，送餐，全由她一人攬下。

    打工的兩個月里，顧希安跑得最勤的地址，是陽城一中附近某棟老小區(qū)的六樓。

    最后的這個暑假，厲挺窩在公寓樓里打電動，每天呼朋引伴好不逍遙，披薩漢堡換了又換，每日奶茶倒是永不落空。

    他沒有蛀牙真是運氣好。

    看著厲挺那一口整齊的白牙，顧希安不止一次這樣想。

    “你還記得?！眳柾︺躲锻?。

    顧希安點頭，她爬了兩個月的樓梯，想忘記也不容易。

    他輕聲道：“我也記得?！?/br>
    男人微低頭，前額柔軟的碎發(fā)正好蓋住眼瞼，眸光溫柔。

    回憶像是打翻的糖盒，甜膩的氣息傾巢而出。

    冷氣和熱涌在皮膚上激起顫栗，電視畫面重復著勝利者的喝彩，晚霞的光暈是浪漫色澤，她穿著工作服，汗水洗過的輪廓格外澈亮，不參雜其他情緒的公式化微笑，黝黑的眸子里只裝下了惺忪散慢的自己。

    那個夏天的蟬鳴，日復一日的“你好”，女孩跑下樓時旋起的發(fā)尾。

    悉數(shù)消耗在他的后知后覺里。

    ///

    放榜那天，學校為優(yōu)秀畢業(yè)生做了一整面的榮譽墻，班級群校內貼吧都傳瘋了，京南大學的錄取欄里，顧希安和厲挺的名字一左一右排列著。

    顧希安沒有通訊工具，對外間的熱鬧并不知情。

    老板娘給她的工作手機也只用來接外賣訂單，成日奔波在奶茶店和傳單點之間，一周兩天還要去mama的上司家里給她即將升初叁的女兒補習數(shù)學。

    松懈和歡鬧都是旁人的，那時的她滿腦子只有學費，學費，學費。

    顧希安不知道的是。

    她沒能參加的夏令營，厲挺也沒有參加。

    她考上的京南大學，厲挺也考上了。

    臭小子平日里吊兒郎當，總算知道輕重，臨門這一腳補得及時，厲父很是欣慰。

    陽城最頂級的酒店，厲家包下了整一層的宴會廳，擺下隆重的謝師宴，但凡跟厲挺沾點邊的老師同學都受邀在列。

    顧希安沒去。她要打工，時間真的太寶貴了。高水晶知道她的處境，路過傳單點時順嘴一提，也料到了她會拒絕。

    厲挺也沒去。雷打不動地待在老城南的公寓里，照例點了十人份的奶茶和小食。

    顧希安爬上六樓的時候，看見開門的人是他，還是愣了一下。

    把外賣袋遞給他，很順便說了一句：“祝賀你，厲挺。”

    他們同窗多年，分班聚了散了又聚，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跟他說話。

    這一聲“厲挺”，他記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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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周的五更，達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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