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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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年她受了不少人家的宴請,跟趙晉常常打照面,見他如眾星拱著的那彎月般被人高高捧著,走到哪兒都是最搶眼的存在。她心里早就有他。 香凝含淚在趙晉身前跪下去,“謝趙爺抬愛?!?/br> 霎時,下巴被人捏住,秀美的小臉被迫抬起來。 趙晉似笑非笑的道:“這有什么可謝的,伺候得若是好,爺往后包了你,不成問題?!?/br> 子夜的月牙胡同,最里頭一間院子里還亮著燈。 柔兒手里拿著繡繃子,在燈下認(rèn)認(rèn)真真做女紅。 金鳳進(jìn)來勸道:“仔細(xì)把眼睛熬壞了,姑娘若是愿意做繡活兒,明兒白天我再多教你幾種針法,姑娘還是快睡下吧?!?/br> 柔兒在院子里,除了學(xué)規(guī)矩就是做女紅,她見金鳳腰上掛的荷包上針線漂亮,央著金鳳教她,這幾日已經(jīng)學(xué)會了平繡。原來她在水南鄉(xiāng),穿得衣裳甚至要打補丁,這么精美的繡工他們不僅用不到,甚至不曾見過。 新天地的大門在她眼前打開,瞧什么都是新鮮的。這一忙起來,倒不那么想家想得難受了,甚至把趙晉帶給她的那點心酸也都忘了干凈。 明月樓后院廂房,燈色照在窗紙上,映出兩個重疊的人影。 趙晉面無表情,香凝卻已是難耐欲死。 好在他沒有戀戰(zhàn),香凝得了恩赦,喊丫頭進(jìn)來扶她去凈房擦洗。等她從凈房出來時,房里已經(jīng)沒了趙晉的影子。 唯有那殘燭滴淚,火光燃到最后,就快要熄滅了。香凝心里空了一塊兒,好像怎么也補不起來。 今晚不眠的人,除了她,還有幾何? 第3章 盛夏過去,入了秋,柔兒在月牙胡同住下三個多月了。她對現(xiàn)在的生活沒什么不滿意的,吃得飽穿得暖,每月還有二兩銀子月例。她不出門,吃用都是趙晉供著的,月錢都攢下來,想找個機會托人送回鄉(xiāng)下家里。 也不知娘的病情如何了,天涼了,爹的腿是不是又開始疼了?算算日子,嫂子這會兒八九個月身孕了吧?許是就要生了。如今,她給人做外室來了,跟過去那個在鄉(xiāng)里的泥巴地上赤著腳到處跑跳的自己徹底告別。這條路回不了頭,只能硬著頭皮朝前走。 三個月,她的女紅很有長進(jìn)。她其實不笨,有點小聰明,又細(xì)致認(rèn)真,如今平針、回針繡法都學(xué)得不錯,比照著金鳳手里的花樣子,也試著繡些花花草草。 日子過得雖不大踏實,但也忙碌而充實。 那是一個晌午,何廚娘家里有事告假,金鳳悄悄帶她一塊兒出門買繡線去。 她們在針線坊里流連許久,買了幾樣便宜鮮艷的繡線,一出門,才發(fā)現(xiàn)原本晴朗的天變得陰沉沉的,雨點很快就落了下來。 她們在鋪頭的檐子底下避雨,正在說話的金鳳突然頓住了話音,目光愣怔地瞧著街心方向。 柔兒有所感,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對面銀樓門前停著輛馬車,一個男人撐著傘,將女伴遮在傘下。 這兩人實在太招人眼,男的俊秀,女的艷麗,旁若無人的摟在一起,邊調(diào)笑邊從銀樓走出來。 時下民風(fēng)淳樸,雖不忌男女同行,但這么摟在一處當(dāng)街招搖的,著實太少。女人笑聲嬌甜,引得無數(shù)路人朝他們看。柔兒只見過一回趙晉,還因緊張沒看得太清楚,依稀只記得他不屑的嘴角,再就是身量很高,穿的衣裳很華麗。 但不知怎地,饒是雨霧中那張面容瞧不太清,她也能立時認(rèn)出來,這就是那天晚上,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遍,將她嫌棄到底的那人。 說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吃味嗎?好像她這個身份,連吃醋都沒資格。 那女子真惹火,柔兒就沒見過這么細(xì)白的皮rou,沒聽過這么甜膩的笑聲。她扭著水蛇腰,緊緊的勾在趙晉身上,熱情大膽,艷麗嫵媚。柔兒心道,原來趙晉喜歡的女人,就是這樣子的嗎? 趙晉攜香凝上了車,簾子放下來,隔絕了路人的所有目光。柔兒目送那車駛開去,一路朝東,消失在街巷盡頭。 金鳳扯了扯柔兒的袖子,“別看了,咱們回吧?!?/br> 柔兒想問問那女人是誰,是家里的太太、還是姨娘?雖然不管那是誰,都跟她毫無干系。 金鳳嘆了口氣,“你別往心里去,不過是個身份低賤的狐貍精罷了。過往爺身邊,這種貨色也不是沒有,現(xiàn)下不都沒影兒了嗎?爺貪新鮮,玩玩罷了?!?/br> 她瞧柔兒苦笑,心里猜得到柔兒是怎么想的,她低聲勸道:“姑娘莫把自己瞧輕了,家世清白的良家女,沒必要拿自己跟樓子里的花娘比。走吧,雨住了,咱們回去?!?/br> 柔兒點點頭,小聲說了聲“謝謝”。 天色暗了,襟江船頭上,歌女淺吟低唱,明月樓里熱鬧依舊,今兒雪月姑娘也在,跟香凝一左一右貼在趙晉身邊,聽他跟友人閑扯。 郭子勝今晚興致不高,旁人說話時,他一人悶頭喝酒。趙晉目光眺過去,回手勾住香凝脖子,湊在她耳畔說了句什么。 只見香凝僵住動作,眼里流轉(zhuǎn)的秋波一瞬去了干凈。 另一邊的雪月立時猜到什么,掩住嘴唇笑了起來。 香凝白著臉,面容上滿是哀色,“趙爺,我不要去。” 趙晉敲了敲桌面,抬眼看她,“我沒說清楚?” 就是他說的太清楚了,她才會這么難過,這么傷心啊。 香凝爬起來,跪在他身邊扯他的袖子,“趙爺,您不是說,自此您包了我?為何要把我送給別人?” 此言一出,席面上靜了下來。 趙晉原本就是帶著笑的,此刻那笑容更深了幾分,“怎么,是我給的銀子不夠?” 香凝眼淚瞬間滾了出來,“趙爺,咱們好了這些日子,香凝對您一片真心,您是知道的……您、您當(dāng)香凝是、是什么人?” 趙晉嗤地笑了聲,“什么人?” 他像聽到了什么好玩的笑話,笑得不能自抑,席面上氣氛緊繃到極點,他那幾個狐朋狗友都清楚他的性子,只怕今日,香凝的臉面是絕對保不住了。 郭子勝到底不忍,開口勸道:“趙哥,咱們還是喝酒,別說……” 他話沒說完,趙晉“嘭”地扔了手里的酒盞,銀質(zhì)杯盞砸到桌面上,把碗碟湯水砸個亂濺。 “你告訴她,”他砸了杯,還像個沒事人似的,摟著懷里的雪月,朝她抬了抬下巴,“她是什么人?” 雪月伏在趙晉懷里,一雙含笑的妙目睨著香凝,“meimei,這就是你不懂事兒了啊。咱們這些人,不就是伺候人高興的嗎?爺出了錢,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啊,你真以為,爺寵你幾天,你就飛上枝頭,不再是妓了?” 香凝聽她說這話,眼淚斷線珠子似的往下滾。 她身份低賤,她自己清楚??蛇@兩個月,趙晉在她身上花了好大筆錢,隔三差五送東西過來,在一起的時候甜言蜜語不知說了多少,她本來就要開始接客,因他的照應(yīng),她不必理會其他她不想理會的人,只一心一意的伺候著他,哄著他高興。 到頭來,他要別人告訴她,她在他眼里不過就是個妓。 香凝嘴唇發(fā)顫,搖頭甩落腮邊的淚珠,“我不信,趙爺,我不信,你對我那么好,難道……” 趙晉垂垂眼,笑了。他回過頭來,抬手捏住香凝的下巴,“瞧瞧你,哭得多難看。” 他伸指,把她眼角的淚水擦去,動作還像情人一般的溫柔,吐出的話卻是最最冰冷無情,“香凝,我記得頭一晚我就說過,我這個人,最厭惡什么?!?/br> 香凝的哭聲頓住,無盡的痛楚堵在喉腔。她想起來了,他說過,叫她不管多疼也要忍著點,他最膩味人家哭哭啼啼的。 此刻她的臉,就是他最討厭的樣子。 隔著朦朦的淚,香凝努力的想把面前的臉看清。下巴上突地一痛,趙晉將她甩了開來。他手指的余溫還留在她下巴上面,她心里做的那個美夢,卻是在這眾目睽睽下斷了。 他,真絕情啊。 香凝垂下頭,不叫他瞧見自己痛哭的樣子。 這一刻她什么都認(rèn)清了,她在他心底,和雪月,和其他姑娘根本都沒兩樣。他不過是玩玩,就是花錢玩一玩罷了??蓱z她多幼稚,多傻,竟還妄想,能跟一個流連慣花叢的男人談感情。 “我……”香凝顫著肩膀,知道氣氛已被自己破壞,不得不撿起被撕掉的臉皮,親手收拾殘局,“jiejie說的不錯,是我不懂事了,我、我這就去?!?/br> 她兩手撐在地上,艱難地爬了起來,哭紅的眼睛看向郭子勝,嘴角硬擠出一抹笑來,“郭二爺,香凝給您賠不是了。趙爺說,今兒晚叫香凝伺候您,您、不會嫌棄香凝吧?” —— 月牙胡同的小院里,柔兒房內(nèi)還點著燈,她把今天買的繡線分好,想照著請人描好的花樣子試著繡個雙魚戲蓮的手絹。 金鳳知道她今天受了點刺激,定然是睡不著的,進(jìn)來把燈芯挑了挑,將燈臺移到柔兒做繡活的桌前,“姑娘,你也別繡到太晚了?!?/br> 柔兒點點頭,將綠色的繡線穿過針眼。 就在這時,外頭突然鬧了起來。 轟隆隆的車輪聲在寧靜的午夜顯得那般突兀。隔臨院子里的犬都瘋狂的叫了起來。 柔兒推開支摘窗,朝外望了一眼,就聽見她院子大門被人捶打的聲響。跟著金鳳奔進(jìn)來,一臉驚疑不定,“姑娘,快出來,爺、爺過來了!” 柔兒手上一緊,細(xì)針登時扎得手掌溢出血珠。她來不及擦,慌忙丟下繡活站起來,走了兩步,記起自己只穿了中衣,忙回身去床上取了外衫披上,邊朝外走邊系衣帶。 她心里慌忙不定,不知他怎么會再來。 這回他,又要怎么奚落她呢? 剛走出房門,就見院中走來一個高大的影,浮光錦緞衣料在燈火下微微發(fā)亮。 柔兒來不及準(zhǔn)備好,就迎上了趙晉那張雖總是笑著,但顯得特別寡情的臉。 趙晉瞧見她,腳步并不停,柔兒發(fā)覺他已經(jīng)走到自己寸許間,忙笨拙地朝一旁讓了讓。金鳳趕過來打了簾子,趙晉一低頭,就走進(jìn)了里間。 柔兒怔在外,是緊張,是害怕,是措手不及。 金鳳見她沒跟上來,忙回身朝她打眼色。柔兒硬著頭皮跟上去,一進(jìn)屋,發(fā)覺趙晉已經(jīng)坐在炕上。 燈下,他那雙眼睛炯炯發(fā)亮,好像有種能把人洞穿的魔力。她的拘謹(jǐn)落在他眼底,引得他嘴角輕勾。 金鳳端了茶來,用手肘碰了碰柔兒的手臂示意她上前服侍。 金鳳不止一次跟她說,趙晉若是肯再來,她一定要加倍小心,務(wù)必要扭轉(zhuǎn)他對她的壞印象才行。 柔兒心里很亂,她不知道該怎么跟趙晉相處,更不知要如何討好一個男人。 木怔地接過茶盤,她腳步虛軟地朝里走。 一寸一寸,終于到他面前。 他的眼睛在打量她。讓她想起之前那個晚上,他是如何嘲弄地說她是…… 茶盤里,天青岫茶碗盛著的茶水微微晃動。端茶盤的人很緊張,手抖得厲害。 她張了張嘴,想喊“趙官人”,又想喊“爺”,嘴唇輕顫,還沒發(fā)出聲音,手里的茶盤就被一只大手接了過去。 接著聽見他帶著幾分愉悅的聲音,“知道怎么伺候男人嗎?” 柔兒怔了下,霎時靈臺閃過一個奇異的念頭。 不知怎地,她一下子就聽懂了他這句戲謔的話里是什么含義。 他說的“伺候”,不是端茶遞水,而是…… 手背忽然被一個溫?zé)岬恼菩陌沧?,柔兒嚇得一悚,趙晉緊盯著她的眼睛,勾唇笑道:“問你呢,會伺候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