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此前薛良的每一道質(zhì)問他都能幫殷淮找出理由與借口回還,但這件,他心里也無法說服自己。

    他是個有血有rou的人,不能對著這一片人間殘象無動于衷。

    即便是該鏟除異己,但手段何至于就如此狠絕無道？

    那種親眼看著至親至愛的入受盡折磨而的痛苦他深深體會過,便更加惻隱與不忍。

    齊輕舟更憂心,殷淮如此毫無克制的殺戮,纏在他身上的冤孽與戾氣只會愈加深重。

    殺戮是沒有止盡的,殷淮為所欲為慣了，還停得下來嗎？

    薛良見他面色慘白，似有松動,循循道:“殿下明明非麻木不仁鐵石心腸之人,何必處處袒護(hù)殷淮那作惡多端賊人?！?/br>
    “殿下與他道不同,非一路人,何不早日尋得氣性相投之人,殿下純良正直、德心仁厚,若能有世家輔助,日后必是社稷福音——”

    “薛良!”齊輕舟打斷他,抬起一雙瞳仁漆黑清亮的眼,直泠泠地審視他,“你想做什么？”

    薛良被他忽然提高的音量嚇怔，只聽到齊輕舟咄咄逼人的質(zhì)問：“這番話你是代表你自己對本王講的,還是代表南臺一帶的世家對本王表的態(tài)？又是誰準(zhǔn)許你擅自在本王身上放這么多莫須有的期待？”

    待在殷淮身邊這么久,沒實(shí)打?qū)崒W(xué)成對方的狠與狂,但強(qiáng)勢的氣場和凌厲的高姿態(tài)總會照葫蘆畫瓢:“你們一個個忠君報(bào)國，要救天下、救蒼生,那就各憑本事,本王說過想要那個位置了么？你們?yōu)楹我源Ф缺就醯囊鈭D？”

    一字一句,如珠玉落盤,擲地有聲,震耳發(fā)聵。

    薛良似是不可置信:“殿下真的無意——”

    “薛公子慎言!”齊輕舟說不好自己之后到底會不會走上那條路,以往殷淮也曾與他細(xì)細(xì)分析過他的處境，他不至于真的一點(diǎn)都沒想過。

    但無論如何,他還不至于沒頭沒腦地跟這么個半路殺出來的人掏心掏肺。

    即便是真的要去爭那個位置，他也是要跟掌印走一條道的，掌印才是他的同路人。

    和這些個半路殺出來的人有什么相干？竟敢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來。

    如今想來,或許對方當(dāng)初在文廟里救自己都并非純粹巧合。

    齊輕舟眉眼冷凝,倒是學(xué)了幾分殷淮那副唬人的端肅:“圣上龍?bào)w尤健,東宮已立,你就在這兒跟本王談如此大不諱之事,本王治你一個謀逆之罪也不為過!”

    薛良面露失望灰敗之色,望著遠(yuǎn)方被血水染紅的山林,無奈苦笑，悲痛絕望呢喃:“殿下誤會臣了?！?/br>
    “蒼生何辜？蒼生無望?！?/br>
    東廠影衛(wèi)已經(jīng)差不多將一整個寨子的活物殺光,尸首遍地,血洗山泉。

    齊輕舟不忍再看,骨rou腐爛的氣味混著血腥惡臭傳來,胸口一陣惡心,他強(qiáng)忍難受吩咐車夫:“調(diào)頭!”

    “薛公子轉(zhuǎn)告薛家,不必再將你們那些不切實(shí)際的妄想寄托于本王身上?！?/br>
    車輪滾滾,那陣令人窒息的沖天惡臭又襲入鼻翼,齊輕舟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他捂著心口咬牙:“本王給你的那塊玉佩不會收回,應(yīng)允過你的事,若是在本王能力之內(nèi)也不會食言,但別的心思,你還是收一收的好?！?/br>
    回到宮中,齊輕舟迅速換洗了一身,左聞右聞,還是覺得自己一身血?dú)狻?/br>
    眼前模模糊糊閃過今日東廠幡子屠寨的慘象,一整頓晚飯都食不下咽,心事重重。

    殷淮知道他今日又出宮混了一整天,回來又這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眸心一沉,嘲諷道:“莫不是宮外的珍饈美食養(yǎng)嬌了殿下的胃,臣這兒的飯菜入不了口？”

    齊輕舟皺了皺眉,一抬眼瞥到幾個珍珠饅頭又想起今日滾到他跟前的那幾張浮腫腐爛的人頭臉,一陣反胃,霍然起身,跑到凈手的銅盆前吐了。

    殷淮這才正了神色,走過去一邊為他撫背一邊問他怎么了。

    齊輕舟喉嚨發(fā)苦,一個字也說不出,又吐了好一會兒才停,宮人端來薄荷水漱了幾次口才將胸口那股翻涌的惡心感壓下去。

    殷淮攬著他坐下,親自給他擦干凈手和臉,又問了一次怎么了。

    齊輕舟一開始還不愿意說,被殷淮板著臉多問了幾回才支支吾吾將今日之事吐露。

    殷淮靜了好一會兒,看著他的眼睛問:“殿下是不是也覺得臣做錯了？”

    齊輕舟搖頭說沒有。

    只是微顫的眼睫與閃躲的視線被殷淮悉數(shù)捕捉眼底。

    于是殷淮又問了一遍:“說實(shí)話?！?/br>
    齊輕舟抿了抿蒼白的唇，還是咬定沒有。

    殷淮甚至平和地笑了一下:“難不成殿下與臣之間也要來虛意縫迎那一套了么？什么時(shí)候這么生分了？”

    齊輕舟呼吸重了幾分,揪了揪衣袂,捋了一下思路道:“我真沒覺得掌印做錯,只是……

    殷淮懂了,點(diǎn)點(diǎn)頭：“只是確實(shí)殘暴無道是么？”

    齊輕舟不說話,殷淮就幫他說下去:“讓子望父死、妻望夫死,確實(shí)殘暴如獸，不配為人，亦不為天容?！?/br>
    他語氣平和地?cái)⑹?音調(diào)克制而冷靜,仿佛在嘴里罵的不是自己,臉上甚至露出理解而贊同的神色。

    齊輕舟心里被他說得難受，招架不住他這種以退為進(jìn)、殺敵八百自損一千的話術(shù),皺了皺眉辯駁:“我不是這個意思！”

    殷淮溫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輕地?fù)u了搖頭，仿佛是在說“我理解的，不必勉強(qiáng)自己。”

    齊輕舟拼命搖頭，著急解釋道：“掌印，我不是那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