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的事情告訴他，方雪闌似乎也認(rèn)識自己。而在越晟印象中，自己和方雪闌從未見過面，那這個人究竟是如何一眼認(rèn)出自己的？

    被莫名嘲了一通不要臉，蘇融坦然自若，道：“陛下此言差矣，畢竟……”

    他輕輕挑眉，往越晟身后看了看，語氣帶笑：“您不也藏了一本？”

    越晟：“……”

    蘇融好整以暇地看著越晟的臉色變化，在被下令拖出去挖眼睛之前，及時開口補救：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說……嗯，蘇相風(fēng)華絕代，仰慕者眾多，陛下想看看話本也不足為奇?！?/br>
    他把易書齋小伙計夸自己的話搬了過來，自夸時臉不紅心不跳，仿佛只是在敘述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事實。

    越晟沉默了一會兒，沉聲道：“丞相曾經(jīng)乃朝廷重臣，這些民間話本編造故事，抹黑蘇丞相形象，孤要將這東西帶回去交給臣子處理?！?/br>
    蘇融覺得有些好笑，越晟也發(fā)現(xiàn)自己解釋得太多，反倒顯得欲蓋彌彰，不由得沉下臉，問：“你還想看？”

    蘇融心不在焉地點點頭，隨口道：“想啊?！?/br>
    他在思考越晟的變化，若是三年前的越晟被自己識破小心思，大概會一聲不吭地攥緊拳頭，看似要打人，實則紅了耳朵，憋個半天才能說出一句：

    “太傅說笑了?！?/br>
    而現(xiàn)在蘇融看越晟，沉默穩(wěn)重，對意料之外的事情也能不動聲色，如果不是自己了解他，估計也不能發(fā)現(xiàn)那一剎那的情緒變化，肯定會被越晟說的話唬住。

    小狼崽子長大了，蘇融無意識地捻了自己垂落下來的一縷墨發(fā)，輕輕捏了捏發(fā)梢，這是他思考時常有的動作。

    越晟瞥見他的動作，神情忽然一滯。

    蘇融收回心緒，忽然跟前被扔了一本話本，正是越晟藏在身后的那本，天子冷漠無情地出聲道：

    “既然你還想看，那就看吧，順便給孤念出來。”

    蘇融：“……”

    有必要嗎？究竟是咱倆誰想看？

    蘇融默然片刻，還是微微彎腰拾起了那話本，好在越晟還不算太變態(tài)，他藏起來的不是什么風(fēng)月大全，而是一本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蘇相仙逝之謎》。

    雖然在蘇融看來也不怎么正常。

    蘇融問：“我能不念嗎？”

    越晟墨黑色的眼睛緊緊盯著他，聲調(diào)毫無起伏：“不能。”

    于是蘇融無奈地翻開第一頁，草草掃了一眼，果然自古高手在民間，這話本的編纂者，竟然把他身死的原因猜測，滿滿當(dāng)當(dāng)羅列了一百零三條。

    包括什么“羽化登仙”“地府勾魂”“草木化靈”等等亂七八糟的無稽之談也在其內(nèi)，蘇融隨手翻過幾頁，瞥見上面一條，忽然停了下來。

    “其二十三，”蘇融慢悠悠念出聲，嗓音柔和，“蘇相把持朝政已久，手握京城兵權(quán)，勢成鋒芒，恐有浮云翳日之憂，日光漸盛，遂成云開霧散之象?！?/br>
    蘇融的聲音稍微停了一停。

    這話說得很隱晦，jian臣為云，君王為日，浮云翳日，即為jian臣賊人阻礙朝政，從天子手里奪權(quán)。

    而日光漸盛無疑暗指越晟年歲漸長，野心勃勃，不再甘于被蘇融控制。

    而這也是蘇融心頭的一根刺。

    三年前的那個雪夜還歷歷在目，酒是原本就放在越晟臥房里的，以越晟的縝密心思，肯定會事先檢查過，除非……

    里面的毒是越晟默認(rèn)下在里面的。

    原因也正是這話本上所猜測的那樣，蘇融干預(yù)朝政已久，眾臣以他馬首是瞻，對越晟重新掌權(quán)肯定是不利的。

    蘇融垂下眼眸，長而卷翹的羽睫擋住了他眸中神色。

    也不是沒想過這酒是否是有心人用來暗害越晟，結(jié)果被自己誤喝了。

    但，以蘇融對他的了解，越晟根本不會無故喝酒，因為……

    越晟的聲音突然打斷了蘇融的思考，他淡淡道：“怎么不念了?！?/br>
    “……”蘇融看了他一眼，自己特意挑的這一段來念，越晟卻毫無反應(yīng)，仿佛在聽旁人的故事。

    若不是他做的也就罷了，若真是越晟所為，那自己這個一手帶大的皇子，心思可謂深沉狠戾至極。

    蘇融翻開下一頁，剛要念，看了看這上面寫的東西，忽然又噎住了。

    越晟顯得有點不耐煩：“念啊?！?/br>
    蘇融：“……其二十七，蘇相才華出眾，容貌脫俗，為人溫柔良善，可謂絕代風(fēng)華不為過。美玉出于世當(dāng)遭覬覦，數(shù)年朝夕，釀就狼子野心。白玉被污，故而碎玉為全。”

    蘇融念完之后，直覺得心情復(fù)雜，一時竟然不知道該怎么形容此刻心中所想。

    這編話本的人，竟然猜測越晟因為與他朝夕相處而滋生齷齪心思，強行玷污了自己，而后蘇融被迫自盡以保全名聲。

    蘇融：“……”

    太過荒謬而致無言以對。

    越晟忽然短促地笑了一聲，蘇融被他吸引了注意力，疑惑地望過去，卻見越晟一向沒什么表情的臉上破天荒地出現(xiàn)了一絲波動，夾雜著難以言說的情緒。

    越晟笑完了，才淡淡說了一句：“你覺得呢？”

    “……”蘇融道：“并無想法?！?/br>
    越晟卻沒放過他：“說。”

    蘇融思考了一會兒，選擇了一個溫和的處理方式：“陛下身份尊貴，不必理會這些市井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