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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日又是因為什么? 越晟沒有動,小湯子也就不敢走,一主一仆站在殿門前,夜晚的宮燈在地上拉下兩道長長的人影。 越晟低垂著眼,看似平靜,實則在努力壓抑心內(nèi)的不安和恐慌。 旁人也許并不知道,其實自戰(zhàn)場上把蘇融帶回來的那天起,越晟便始終有點患得患失。 加上蘇融的病情始終反復無常,病因難解,他更是煩躁不安,常常閉上眼就想起那件往事。 想起那個三年前的雪夜。 想起蘇融濺在素白衣角上的血跡,砸落在地面的酒杯,在寒風中搖晃的宮燈,尖叫奔走的宮人,滿室刺目的紅。 越晟這一生,不畏天地,不懼鬼神,唯獨最怕的,是蘇融悄無聲息地倒在他的懷里。 這段時間,有數(shù)個深夜,越晟都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微微顫著手去試蘇融的呼吸。 他知道自己不正常,甚至有些病態(tài),他不愿在蘇融面前展露這樣的自己,只能拼命壓抑偽裝,在蘇融和眾人面前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沒事的,越晟安慰自己。蘇融現(xiàn)在雖然身體差,但認真養(yǎng)一養(yǎng)還是會好起來的。 但有時恐慌來勢洶洶,強硬如越晟,也抵擋不住這樣失控的時刻。 他緩了好一會兒才冷靜下來,重新恢復那副冷漠無情的模樣。 小湯子謹慎道:“陛下,我們現(xiàn)在是要回御書房嗎?” 越晟回頭看了緊閉的殿門一眼,神色柔和下來,淡淡道:“走吧?!?/br> 小湯子正要跟著他離開,忽然聽見身后一響,伺候蘇融的宮女快步走出來,叫了一聲:“陛下請留步!” 越晟轉(zhuǎn)過身,那宮女小跑著,低著頭將一把青竹傘遞于小湯子,輕聲道:“方公子說,見窗外陰云蔽月,恐半路有雨,讓陛下帶上這把傘。” 越晟向來不喜歡在宮內(nèi)坐步輦,蘇融是知道的。估計下了小雨,他也懶得撐傘。 “還有,”宮女猶豫了半晌,又尷尬地伸出手,將一把糖放入越晟掌心,結(jié)巴道,“方公子說……陛下、陛下若是心情不好,有哪里不舒服,吃顆糖就能好起來了……” 越晟看了看掌心里的幾顆糖,是殿中置來待客的普通糖丸,估計蘇融看都沒看,隨手抓了一把起來就讓宮女給他。 真是一個……漫不經(jīng)心卻溫柔的安慰,越晟心想。 他焦躁的情緒神奇地緩和了下來,與此同時,屋檐外淅淅瀝瀝地灑下細雨點,小湯子打起青竹傘,恭敬道:“陛下請?!?/br> 越晟抬起頭,突然對著殿門里頭道:“孤晚些時候再過來。” 過了片刻,蘇融的聲音才隱隱傳出來。他說:“哼?!?/br> * 蘇融被陸太醫(yī)看診之后,太醫(yī)署給他制定了一套詳細的起居飲食和用藥方案,包括但不限于每天要喝一碗清雞湯、晨午晚定時喝比黃連還苦的藥等等。 而伺候他的宮人也掌握了規(guī)律,每當蘇融要喝藥的點,一定要找人在殿門口看著,不能讓越晟這個時候過來。 ——因為一旦越晟在場,蘇融喝藥就會變得慢吞吞的。 抿一口就蹙起秀眉,臉色蒼白,神情委屈又無辜,越晟見了又要過來哄他,左右折騰起來,半個時辰就溜了過去。 而若是越晟不在,蘇融通常端起藥就一飲而盡,神色不變,眼睛都懶得眨一下,非常省時省事。 久而久之,越晟發(fā)現(xiàn)自己常常被莫名其妙地攔在殿門口,連自己的寢殿也進不去。 “孤為何不能進去?”他站在廊下,沉聲問。 眼前伺候蘇融的宮女叫圓寶,原本她是叫櫻兒的,但越晟極其不喜歡這個名字,于是隨手給她賜了名,就取元寶之意,叫圓寶。 圓寶低著頭,支吾道:“方公子剛醒,還在換衣呢?!?/br> 越晟皺眉:“那孤有什么不能見的?” 圓寶說不出來了,就直直站在他面前,咬著唇不說話。 越晟見這宮女神態(tài)詭異,擔心蘇融有什么事,于是快步走到殿門口,往里瞥了一眼,發(fā)現(xiàn)蘇融正在喝藥。 蘇融怕苦,喝藥時都要他耐心哄著才肯乖一些。 越晟想著這些事,心道那宮女竟然敢在這關(guān)鍵時候攔自己,真是該死。 他正要邁步進去,忽然聽見蘇融背對著他站在里頭,冷淡道:“就這些了?” 宮女答:“今日中午份的藥就這些了。” 然后越晟眼睜睜看著蘇融動作行云流水地喝完了兩大碗黑糊糊的藥湯,末了拿帕子拭了拭唇,云淡風輕道:“把碗端出去,滿屋子的苦味。” 宮女:“是。” “等等,”蘇融話鋒一轉(zhuǎn),又說,“放著吧,越晟待會要過來,給他看一看。” 越晟:“……” 宮女:“……” “你要給孤看什么?”轉(zhuǎn)瞬就想通了蘇融的小心思,越晟好氣又好笑,出聲道。 蘇融一僵。 他轉(zhuǎn)過身,就見越晟走進殿內(nèi),應該是剛剛下朝就趕過來了,身上還穿著一襲黑金冕服,愈發(fā)襯得人氣質(zhì)冷漠,不近人情。 越晟走到蘇融跟前,低頭看了看桌上那幾只碗,問:“你不是畏苦嗎?” 蘇融:“……” 越晟:“這些天都在騙孤?” 蘇融偏過臉,神情鎮(zhèn)定:“沒有。” 越晟:“那今天怎么不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