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紫扭臉：“他委屈，我還委屈呢。 ”

    “jiejie壞人?！毙l(wèi)斂扎進奶娘懷里指著衛(wèi)紫控訴。

    衛(wèi)紫眉毛都立了起來，回嘴道：“你才壞?！?/br>
    “我不跟你好。”

    “那你快家去啊。”

    衛(wèi)素大急，拉著衛(wèi)紫：“四meimei，你再說小郎就要哭了，到時，你豈不著急？”

    “我才不急呢，不對，他哭的話會吵?！毙l(wèi)紫長嘆一氣，一本正經(jīng)與衛(wèi)斂道，“現(xiàn)在你可知你有多討人嫌？你要是不聽話，將你送與拍花子的。”

    “四meimei！”衛(wèi)素驚聲。

    衛(wèi)紫最惱衛(wèi)素大驚小怪：“我不過說說，他又不討喜，送與拍花子人還不肯收呢，也就狐精鬼怪才不嫌他?！?/br>
    衛(wèi)斂聽不懂話卻能看人的臉色，一撇嘴，哇得哭出聲來，衛(wèi)紫跟著哀嚎一聲，奶娘顧得這個顧不得那個。她們這一車人，可謂一路雞飛狗跳，惹得衛(wèi)絮還打發(fā)婆子過來看出了何事。

    衛(wèi)繁偷掀開車簾一角，瞥到姬冶青紫煩躁的臉，沒少幸災樂禍，她家小堂弟養(yǎng)得好，肥胖體重，嗓門洪亮，哭起來聲震九天、地動山搖。姬冶這等皇家子孫，定沒見過這般陣勢。

    樓淮祀騎在馬上看到她悶笑的模樣，心里好笑，偷豎起一根手指讓她噤聲，衛(wèi)繁吐吐舌頭，躲回了車中。姬冶背生雙目，一聲冷笑，喝馬慢行與樓淮祀并駕，道：“都說生女外向，你倒好，整副偏歪心腸，姑姑姑父白生了你?！?/br>
    樓淮祀反唇相譏：“你懂什么，我這是只羨鴛鴦不羨仙，為人間正道。你一個一心效仿五舅舅之人也敢說心腸偏歪？也沒見五舅偏心外祖父外祖母，日日承歡膝下，他還要造船出海呢，鋪龍骨的木頭都有了，要不是外祖父發(fā)火叫了停，五舅的船都造好了。不孝子的名頭，可不是冤枉的?！?/br>
    姬殷異想天開，姬景元快氣死了，惱怒之下打了兒子一頓，還道：等我跟你母后死了，你再去乘風破浪遍游神州，就算葬身魚腹我也不知。

    挨了姬景元的打不算，姜太后還遣人來道：我也不是你親生的娘，不過養(yǎng)你一場，哪配讓你牽掛？

    連著姬央都親到憫王府斥責了姬殷一頓，要不是看弟弟這么大一人還挨了打，趴那狼狽不已，姬央能再敲他一頓。前腳姬央來，后腳王皇后送來好幾本游記雜書。

    姬殷趴榻上喉中腥甜，硬是半聲不敢吱，挨打丟人，挨罵心虛，連著一整月都躲在憫王府里躲羞，比大家閨秀還要深閨常住。只可憐樓競，被他支使得團團轉，好好一個親衛(wèi)跟個小道販子似得，竟搜羅各樣新奇之事供他解悶。

    被這么連環(huán)一頓收拾，姬殷再不敢生起一絲一毫的造船出海之心。

    姬冶卻是心馳神往：“駕船西渡去，海中蓬萊島……”

    樓淮祀一桶冷水潑下，道：“你要是敢去，舅舅能把你皮剝了再逢回去?！?/br>
    姬冶掃興地住了嘴，又挨近一些，低聲道：“你可有遣始一行事？我為你添一把火？送崔家女一場榮華富貴豈不好？我看謝家三女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燈，所圖非小?！?/br>
    樓淮祀真恨不得踹死姬冶：“你要是實在無事可做，念書，練武，哪樣做不得？”

    姬冶笑道：“我看崔家女對你有意，莫不是舍不得她琵琶別抱？你要是一點頭，收來做個妾室通房她定然愿意?！?/br>
    樓淮祀怒道：“我樓家家風清正，從無這些搞三捻四之事。我有小丫頭就好?！?/br>
    “既如此，后頭的事交給我就好?！奔б毙ζ饋?，又拍拍樓淮祀的肩，“就算以后事發(fā)，你兩手一干二凈，就算衛(wèi)家要這么門親家，也不會遷怒到你身上。你和你家胖丫頭只管親親密密，如膠似漆?！?/br>
    “你待如何？”樓淮祀追問。

    姬冶動動右手隱隱生疼的手腕，道：“謝家有些隱私秘事，你并不知曉，揭開后簡直令人貽笑大方，恥于提及。謝老太爺私下疼惜的孫子可不是什么長孫，而是三房的嫡孫，他是一心要給此孫鋪出一地錦繡來，我要塞一根狗尾巴草在這堆繁花里頭。我觀郊野田園，從來只有雜草強橫，風吹即發(fā)，擠得繁花無處發(fā)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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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京都郊野春發(fā)早，一出城門, 空枝清冷, 然而, 細看便見貼著地依稀有嫩綠的春芽。官道兩旁零星幾戶人家，農(nóng)家稚童雖無新衣，卻也拾掇的干干凈凈在那攆著一條黃毛幼犬笑鬧嬉戲, 看到有貴人車、馬，呼啦一聲避得遠遠的, 你挨我我挨你, 擠湊在一塊兩眼不錯地打量著他們。

    姬冶留心看了幾眼, 見這幾戶人家屋舍齊整，院門也貼著門神春幡, 幾個小童衣不算好, 卻也養(yǎng)得敦實康健, 他的神色中不由添了滿意與自得，不管是他祖父還是他爹爹都是明君。

    車里的衛(wèi)絮因馬車出城, 人煙漸少，放心掀開車簾一角看景，見稚童可愛幾能入畫, 眉眼也染上了笑意, 盛世太平，風調雨順，四海無有饑餒，倒比春景更能醉人, 可惜她不擅畫人，只長于花鳥草木。

    他們一行隨性出游，車馬走得緩慢，馬嘶轍碾的，不知怎得讓那只小黃犬受了驚，幼犬不知深淺，從一個小童懷里跳將下來，邊從喉嚨里發(fā)出恐嚇聲邊飛似得滾跑過來，一路沖到姬冶馬前“汪汪”直叫。丟犬的小童大急，一面哭一面怕，撇下同伴追了過來，他跑得急慌，還摔了一跤。農(nóng)家小兒結實，拿兩肘一支地，又飛塊地爬了起來，只干凈的衣裳剎時滿是泥塵，他又拿衣袖抹了抹眼淚，一張臉頓時開了花。

    衛(wèi)絮悚然而驚，生怕姬冶被冒犯后動怒，眼見姬冶翻身下馬，伸出手揪住小黃犬后頸，將它提了起來。小黃犬被這么一拎，立馬收起吠聲，縮著爪子夾著尾巴，嗚嗚咽咽小聲叫喚。

    農(nóng)家小童又急又怕，瑟縮地跑到姬冶面前，伸出手要狗，見自己手臟，羞愧下往衣襟上使勁抹了抹，再顫顫微微地攤開手掌。

    衛(wèi)絮一顆心都提了起來，唯恐姬冶發(fā)作。姬冶側了側臉，瞥到車簾后的剪水雙眸，冷笑一聲，將小黃犬又拎高了幾分，小狗懼高，嗚咽聲更顯急促可憐，小童哇得一聲哭出來。

    衛(wèi)絮大為不忍，稚子何辜？縱有失禮之處何必計較。她急切之下便想下車攔阻，一邊衛(wèi)繁湊過來，“咦”了一聲，偷笑道：“這三皇子也不算很壞嘛！”

    “你怎知道？”衛(wèi)絮詫異。

    衛(wèi)繁道：“小狗后頸本就可以拎的，并不會傷到它。我也常常這樣拎肥肥，只是肥肥太胖，我拎不大動，還得抱著。三皇子要是不喜這狗，一腳踹了，掐了脖子便是?！?/br>
    “原來如此。”

    衛(wèi)繁笑道：“我也是養(yǎng)了肥肥才知道，它淘氣，在園子里滾得全身是泥，抱不得，婆子說拎著后頸就好，大狗也是叼了小狗的后脖子到處走的…”她將車簾一掀，趴那細看，衛(wèi)絮也留了神時不時偷看幾眼。

    姬冶逗弄了小童一番，這才慢吞吞地將狗還給了小童，順勢還摸了摸小童發(fā)頂。農(nóng)家小童接回小狗，破滋而笑，姬冶彎下腰，不知和他說了什么，小童小雞啄米似得點著頭。

    衛(wèi)絮暗松一口氣，又滿腹疑惑，那農(nóng)家小童抱著小狗竟直直地往她們的馬車跑來，直至她們跟前才停下來。

    農(nóng)家小童胡亂行了個禮，童聲童氣道：“問貴人好。那位郎君有話要帶與小娘子?！?/br>
    衛(wèi)繁是一頭霧水，衛(wèi)絮問：“何話？”

    小童學舌道：“那位郎君說：狹隘之人，偏視不正?！?/br>
    衛(wèi)絮紅臉，拿了幾支糖果給小童，道：“這個請你吃，你也幫我?guī)б痪湓捊o那位郎君?！?/br>
    小童又要抱狗又要拿糖果又要記話，騰不出空來，衛(wèi)繁笑起來讓一個婆子送他去。

    衛(wèi)絮笑：“你就說：似鬼非鬼又行詭事，人豈分辨？”

    小童默念了兩遍，記下后又跑回姬冶那傳話，姬冶眉頭一跳，給了小童一片金葉子：“她有謝禮，我也有，你去跟她說，鬼最識人心之弱，問她可有不敢示人之處?！?/br>
    小童撓撓頭，他不敢收人貴物，并不接手，轉身又蹬蹬地跑到衛(wèi)絮那邊。

    衛(wèi)絮秀眉微揚，又給了小童一包糕餅：“你與他說：與他何干?！?/br>
    小童揣著糕餅，將話學與姬冶。

    姬冶聽后，笑起來，看看他鼓鼓囊囊的胸口，把玩著手中的金葉子，讓它指間翻飛：“她給你吃的你便接了，我給你金葉子你怎不要？”

    小童一抽鼻子，道：“我們村里頭，東家飯西家吃，你摘我家瓜，我吃你家糕，都算不得什么，只財物不能沾。我平白得貴人的金葉子，回去我阿爹阿娘要打罵的?！?/br>
    姬冶略有吃驚，道：“你爹爹和阿娘很不錯，你將來定是個有出息的小兒郎?！?/br>
    農(nóng)家小童生怕他和衛(wèi)絮倆人還要他兩頭跑著傳話，趁他顏色和悅，小心問道：“貴人，我……我能回去玩了嗎？  ”

    姬冶輕彈了一下他的腦門，放他離去，小童胸前塞著糕點一手抱著小黃犬一手拎著糖果兒歡天喜地地跑。他也不吃獨食，與一幫小玩伴分吃了得來的吃食。

    樓淮祀看看姬冶，再扭頭看看衛(wèi)放青青黑黑的臉，他弟弟衛(wèi)攸坐在兄長懷里，都快被勒得喘不過氣了。

    “他在輕薄我大jiejie。”衛(wèi)放怒道。

    姬冶確實有居心不良之嫌，不過……樓淮祀本著表兄弟，怒力幫著遮掩幾分，道：“當不得失禮?！?/br>
    衛(wèi)放道：“他跟我大jiejie說了什么？”

    樓淮祀忙道：“你大jiejie臉皮薄，不聽聽的話就當姬冶是放屁，中聽的話就當他在拍馬屁，何苦細問？”

    衛(wèi)放沒好氣道：“萬一是輕薄之語？”

    樓淮祀笑起來：“那我去告訴舅舅舅母，你們還能出個王妃呢。”

    衛(wèi)放嚇一大跳，忙道：“不可，我大jiejie琴棋書畫樣樣皆通，是才女。”

    樓淮祀一時沒理清這里頭的因果：“你別看我表兄言行舉止能氣死，也是允文允武，六藝皆能，哪里配不上你大jiejie?！?/br>
    衛(wèi)放欲言又止，撇著嘴頂著脖子：“不好不好?！?/br>
    樓淮祀追問：“哪里不好？”

    衛(wèi)放將衛(wèi)攸往上提了提，忽笑道：“老師跟我說，幾時我不知該如何答時，就閉嘴。老師道：世上事，大多不做就沒錯，大多世上話，不說就沒錯。哼，我老師叫我少跟你說心里話?！?/br>
    樓淮祀沒想俞子離背地里還干這種見不得人的事，簡直極盡挑撥之事，眼一轉：“既有大多，自有少數(shù)，不知有什么事是非要說，非要做的？”

    衛(wèi)放道：“老師說事關家國，事關生死是非做不可，非說不可。家國有難，人人束手，傾巢之下不復完卵；事關生死，人人漠然，道義敗壞人間也是鬼域。平素往常，打雞罵狗、狎妓風流都不過繞樹腐螢，不足為奇?！?/br>
    “狎妓風流？ ”樓淮祀笑道，“衛(wèi)兄，有此良師，夫復何求啊?！?/br>
    衛(wèi)放漲紅了臉：“老師不過這么一說，我可不曾做過這等雅事。那些都知行首什么的，又念詩又寫賦又唱曲，酸嘰嘰、嘰嘰歪歪得狠，我從來沒生起過這等心思，豈有斗蟲生死勝敗間的熱血沸騰？”

    樓淮祀詐他：“你老師私下許去了煙花柳巷?！?/br>
    衛(wèi)放尊師一道馬馬虎虎，維護卻要維護幾分，道：“老師清雅，那些庸脂俗粉，哪里配得上老師？她們不思慕老師就罷，還要拿纏頭供她們？”

    姬冶默默聽了一會，插嘴問道：“你老師是誰？”

    衛(wèi)放胡謅道：“我老師隱士奇人，上通天文下知地理，飛九天攬星月，潛深淵擒鯤蛟，御劍飛行一日千里，縮地成寸腳跨天塹，練劍成丸吞吐間取梟惡首極，談笑之間電閃雷鳴……且貌若好女，溫潤如玉，翩若驚鴻，婉轉游龍?！?/br>
    姬冶沉聲道：“你老師許你這樣胡說八道，就當?shù)锰煜碌厣习倌觌y出的不世奇人?！?/br>
    衛(wèi)放沒聽懂，問樓淮祀：“三皇子是何意？”

    樓淮祀笑道：“言下之意：你這番話讓你老師知道，你老師能抽斷你十根戒尺?！?/br>
    衛(wèi)放瞪眼：“我這都是好話?！?/br>
    姬冶略一皺眉：“你們侯府是不是碰上混吃騙喝的酒囊飯袋？”

    衛(wèi)放道：“絕無此事，我老師滿腹才華不說，生得還好看，舉止風流，不似一些酸儒窮措大。 ”

    “哦，不知你老師何名何姓？”

    樓淮祀還想著問俞子離討人情，生怕衛(wèi)放露了他的行蹤，道：“若是名士大家，京中豈無風聲？八成是就是無名小卒?！?/br>
    衛(wèi)放也沒反駁，他老師的大名他毫無耳聞，想來也是藉藉無名，況且，能收他為學生，就跟路邊揀菜 似得，挑都不挑的，壓根不是什么名師作派。話雖如此，面子還要顧及的，道：“師生如父子，子豈能直師之名，我只知我老師雅號季閑?！笨醇б钡难凵駶M是譏誚，強撐道，“三人行尚有我?guī)熌?，我老師再如何，也有教我學識處世。名聲什么天邊浮云?！?/br>
    樓淮祀心里暗笑：你再胡說八道下去，晚上你師祖就要地底爬上來找你品茗談心。

    恰好一陣小風吹過，凍得衛(wèi)放一個激靈，連打好幾個噴嚏，揉揉鼻子道：“樓兄，這陣風好生邪門，我們別是正月出門撞太歲，那可大為不美。”

    樓淮祀笑嘻嘻道：“我看是你胡言亂語得罪了哪路神靈，要找你說個分明?！?/br>
    衛(wèi)攸坐在天真道：“阿兄，幾時有風？”

    衛(wèi)放摸摸倒立的汗毛，見前處開闊，地平樹稀，滿目的蕭蕭里竟生著幾株野茶梅，凌寒自開，滿枝簇簇紅花，份外奪目。衛(wèi)放騎馬騎得渾身酸痛，說什么也不肯再往前走，一口咬定此處好，遠有樹，近有花，在這埋鍋造灶野炊，再美不過。

    樓淮祀與姬冶都是可有可無的，他們一個沖著人，另一個是純粹閑得發(fā)慌，都不是賞景之人，依言止步勒馬。衛(wèi)繁解九連環(huán)解得頭發(fā)昏，眼發(fā)黑，馬車一停，結結實實長出一口氣，籠中鳥似得就要飛撲出去，被綠萼眼疾手快拉住，強扣上了帷帽。

    衛(wèi)繁皺皺鼻子，道：“郊野又沒什么人？戴這干嘛？”

    “挨著官道呢?！本G萼頂嘴道，“行商走販啊，南來北去的行道人，還有賣柴的賣水的……哪里沒有生人。小娘子又不喜老實呆在屏帳后，戴著帷帽也自在。樓小郎君帶了好幾個紙鳶呢，小娘子難道喜愛躲著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