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jié)
容央盯著那一片孤零零、綠油油的枇杷葉, 眉頭蹙得更緊:“什么意思?” 荼白、雪青舌橋不下, 也聚精會神把那一片葉子盯著,心想八成又是駙馬爺要耍浪漫,玩情調了, 忙答:“定是寄情于物了!” 容央挑眸, 半信半疑。 雪青心念電轉, 道:“這枇杷樹結果, 向來都是成雙成對的, 故民間常用枇杷來比喻夫婦和美。駙馬爺給殿下寄來此葉, 定是途經枇杷樹,心生相思意,盼望能早日戍定關城,回京跟殿下團圓了。” 容央心里熨帖,卻把玩著那片綠葉哼:“這才去一天, 就巴巴地想回來,什么將軍哪。” 荼白嘴上抹蜜:“想殿下的時候,只是有情郎,不是將軍了?!?/br> 容央以葉遮掩下半張臉,美眸彎彎。 窗外日頭正暖,冬暉鋪陳在柩格間,容央把那片厚大的枇杷葉放在鼻尖輕嗅著,驀地想到一事,放下枇杷葉道:“陪我去外面逛逛?!?/br> ※ 兩日后,大軍在陳留驛館下榻,夜幕四合時,褚懌從館前巡查回來,滿頭大汗的騎兵把一封信奉上。 褚懌垂目,視線定格在那一行娟秀的小楷上,唇微挑,拿信,進門。 百順想跟進去,給迎面而來的一扇門撞得滿眼金星打轉。 燭燈燁燁,一頂紅纓鳳翅兜鍪被擱在案上,褚懌入座,把那封信拿在眼前,靜靜觀賞。 容央的字是很小巧的,跟她的人一樣,玲瓏可人,光是看著,就令人很想摸一摸。 褚懌也確實動手了,大拇指在“悅卿親啟”那四字上來回撫過。 信封里倏然喀嚓一聲微響,似什么東西破損,褚懌忙住手,盯著那光影斑駁的信封不再動。 半晌后,褚懌瞇眼。 紫泥一揭,褚懌撐開封口,把信往案上一倒。 一片片樹葉窸窸窣窣飄落下來,青綠相間,紅黃交映,仿如春日下一泓清泉萍浮魚躍,一泄眼前。 褚懌扯著唇,定睛看著面前的一幕,笑了。 這算是投桃報李,還是……睚眥必報呢? 再次往信封里確認,確乎是有樣學樣——除一堆樹葉以外,只言片語都沒給他寄來。 褚懌苦笑,放下信封,默默拈起一片綠葉來看。 葉是白槐葉,小小的一片,應該就摘自中庭里她最不喜歡的那一大棵白槐。 大婚的第二日,她領他改造府邸,對這棵大白槐是十分不滿,并揚言要砍掉來栽種牡丹的。 但最終天香園建成,白槐也還在那兒,雪青口中“駙馬也許會喜歡”的常青樹,也只是換了個地方。 褚懌唇邊噙笑,回憶著昔日瑣事,品賞完后,把白槐葉翻面放下,目光驀地一凝。 白槐葉背面,一顆黑漆漆的小楷靜靜地鑲在莖葉間,褚懌重新拿起來,對燈細看,辨認出一顆小字:我。 心潮涌動,褚懌抿住唇畔笑,立刻把面前的一堆樹葉逐一翻開,辨認,排序。 半晌后,拼出一行謎底。 是《詩經》里天真大膽的嗔怪。 是燭影中,她拿著那片枇杷葉,溫柔又驕矜的命令。 ——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我不做點什么表示,你就不肯給我寫點東西? 褚懌眸心凝光,看著這一句命令笑,越笑眸光越軟。 殊不知,那扇把百順撞去千里外的屋門已經給人推開,來人正目定口呆地佇立在暗影里。 待褚懌發(fā)現之時,來人已不知呆立多久,兩人目光相觸,俱是虎軀震顫,心神驟亂。 前者亂的自是走神被窺,至于后者,則是尚不知褚懌那一臉癡漢的笑是為哪般,就又給那瞬間轉陰鷙的眼神唬得背脊生寒,茫茫然地杵在那兒,渾然一根被凍住的竹竿般。 饒是褚懌斂神得快,極快拿信封把案上樹葉蓋住,起身行禮。 “竹竿”忙示意不必,上前時,余光瞄到信封邊角蓋不住的一些破葉子,表情更匪夷。 褚懌不給他再往前細看的機會,走下去道:“三殿下有何貴干?” 趙彭視線給他寒光凜凜的甲胄擋住,斂眸:“呃……” 語塞半晌,方答:“那個,奚長生……呃,就是,他當真是姐夫特請來照顧我的?” 褚懌面不改色,點頭。 趙彭受寵若驚,怔忪一瞬后,一把握住褚懌的手。 “……”褚懌默不作聲抽開。 趙彭不放,一臉動容:“官家都召不去的當世神醫(yī),竟肯屈尊姐夫麾下聽候差遣,姐夫聲望果然非同一般,此次北行,有奚神醫(yī)相伴軍中,四姐在家里定能心安神泰,不會為你我憂心了!” 褚懌心道不會為你就不會為你,何苦又捎上個我,這巧言令色的本領,跟容央真是如出一轍。 唇角微動,褚懌默默抽回手來,應:“殿下頭次離京,途中或有不適,日后在關城,多少更有磕磕碰碰之時,留個醫(yī)術精湛的人隨侍身邊,不止帝姬放心,全軍上下亦能安心?!?/br> 趙彭一下被他捧至能平定軍心的位置,飄然而笑,冷不丁手里一空,低頭看時,眼中又一亮。 趙彭盯著褚懌腰間系著的一個并蒂蓮織金荷包,展顏道:“這是四姐給姐夫的吧?” 褚懌低頭看,小巧精致的織金荷包貼在他金輝凜凜的鐵甲上,緊挨著馬鞭,不細看,其實也并不打眼。 “嗯?!瘪覒c頭,眼里是自得的神情。 趙彭眉歡眼笑的,從懷里揣出同樣的一個來:“我也有,也是四姐給的。” 褚懌:“……” 趙彭把自個那繡著文竹的荷包拉開,露出里面平安符的一角,笑:“興國寺里求來的平安符,姐夫的也是吧?” 褚懌瞄著那一點東西,悶聲:“嗯。” 趙彭喜滋滋地又把荷包口拉上,低頭往自個腰帶上系:“我原本還以為軍中不興佩戴這些,一直藏著沒敢戴呢。” 趙彭把荷包系妥,心滿意足,欣賞半晌后,抬眼朝褚懌看。 褚懌眼沉沉,錯開目光。 趙彭眨眨眼,確認:“……能戴么?” 褚懌淡聲:“能。” 趙彭這才又笑開,心想著回去再把玉佩那些都取出來一并戴上,再次就奚長生一事謝過褚懌后,當下急吼吼去了。 褚懌站在燭影里,看回腰間荷包,半晌,默默走回案前坐下。 案上,信封、樹葉依舊纏綿悱惻地躺在那兒,浸著暖融融的燭光,褚懌把樹葉一片片收起來,裝回信封中,繼而鋪紙,提筆。 一炷香后,由提筆變成叼筆。 褚懌靠在椅背上,對紙沉吟,驀地想到什么,唇一勾,取筆。 ※ 容央的這一封回信,等了足足有十日,十日后的汴京,天地間已是白茫茫一片,容央捧著暖爐坐在窗前,看窗外銀裝素裹的世界。 荼白打簾而入,跺著腳往手里哈一口氣,搓搓手后,立刻把衣襟里的一樣什物拿出來。 雪青在耳邊稟告,容央定在窗外的目光這方一動,春水破冰似的,頃刻涌動起生機。 荼白偷笑,把那封輾轉幾地風雪的信函呈上。 容央難捺心中狂喜,騰一下坐直,拿信后,便欲拆開,又挑眸朝二人看。 荼白、雪青會意,抿住笑,乖溜溜撤退。 容央把信放在小案上,先捧臉對著信封上那一行龍飛鳳舞的字看一看,摸一摸,繼而把信拿起來嗅一嗅墨香,捏一捏厚薄。 上次的那封信,是離別次日就送達的,從氣味到溫度,都熱騰騰,暖呼呼。今日的這一封則顯然不一樣,穿過風,越過雪,熬過小情人間苦長的日月,來到手中時,已如白云蒼狗,捏著,是長路漫浩浩,嗅著,是遠山昏杳杳。 容央把信從鼻端拿下來,珍而重之地拆開,在案前鋪開一紙密密麻麻的信。 這人寫字可真不好認,一顆顆囂張得像在紙上朝她舞刀弄槍。 容央腹誹,用手指向第一行,一顆顆地念下去: “鶯鶯愛妻如晤……” 懷里的暖爐似更旺了,容央重新捧住發(fā)熱的臉,嘴角往兩邊揚,眸里盛著粲亮的光。 荼白、雪青二人躲在落地罩外,前一個偷撩開垂簾一縫,窺得里頭半分側影。 后一個雖然眼無福,耳朵卻有幸,清清楚楚聽得那纏綿嬌軟的一聲“鶯鶯愛妻”,繼而是笑聲咯咯,鈴音泠泠。 “什么叫‘恐難盡意,莫敢執(zhí)筆’?懶就懶,講這樣冠冕堂皇……” 又驀地止聲,不知是看到什么,半晌不語。 雪青便也忍不住探頭往里看,透過一指寬的簾縫,窺得窗下人捧臉晃腦,跟小時候聽歌似的,閉著眼,滿臉憨笑。 雪青忍俊不禁,忙掩嘴噤聲,這時瞥見荼白一臉癡樣,不由伸手在她腦袋上一敲。 荼白收攏嘴,一摸,竟然差點垂涎了。 雪青把她拉走,輕手輕腳開門而去,這時簾內重又響起低低笑聲,隨后是嗔罵“小氣”。 闔門后,雪青笑荼白:“看成那樣,垂涎三尺的,難不成也是思春了?” 荼白大窘,紅著臉道:“胡言亂語!我……我饞殿下的美貌罷了!……” 說罷腳底抹油,扇著風轉頭就走。 雪青偷笑,跟上她:“一會兒定是要給殿下鋪紙研磨的,你想躲哪兒去?” 荼白:“瞎講,保準得在里面樂個大半天的。” 作者有話要說: 下次更新在周二晚上,如果更不成再給大家請假。 第98章 、安慰 眨眼又是半個多月過去, 年關將近,汴京城里熱熱鬧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