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楚更多。

    心里原本正在瘋狂生長的枝椏開始控制不住地分岔。

    林景舟深吸一口氣，垂著眸，“當初去波士頓其實不是我的本意……”

    話還沒說完，瘋狂生長的枝椏化做未名的力量，佟霖靠近一步，閉上眼睛，迅速地在林景舟的唇上一碰。

    唇與唇接觸的時間太短，還沒來得及反應，佟霖又坐回原位。

    而后她握住毛毯的手在顫抖，聲音更是顫得不行，控制不住地結(jié)巴。

    “這是……”

    “我的本意。”

    第46章 新年快樂

    “我已經(jīng)和你父親提出協(xié)議離婚了。”

    “嗯。”

    林景舟的聲音干澀, 沒有一點生氣，他已經(jīng)整整兩天沒有進食，也沒有力氣再去猜測這樣每年都會重現(xiàn)兩至三次的話語的真實性。

    電話那頭的人也沒打算得到回應, 繼續(xù)自顧自地通知：“你父親已經(jīng)安排妥當，你下個月啟程前往波士頓重啟課題?！?/br>
    林母的聲音落下，電話里只剩下死寂般的沉默。

    無聲的對峙。

    是林景舟的態(tài)度, 是林母的慣用伎倆。

    最終他還是緩了緩語調(diào), “不用了。”

    “你的意思是不去？”

    林母的聲線高了幾分，尖銳的嗓音劃過鼓膜，隨后林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 又恢復往日對待學生時的溫柔模樣, “這件事你要想清楚。”

    下一秒, 電話被林父接起, 林父做了一輩子大學老師, 聲音里是不顯山不露水的威嚴，“現(xiàn)在學校已經(jīng)暫停你們課題組的實驗許可了，你知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林景舟的思緒凝固，反應遲鈍, 這樣的情況已經(jīng)持續(xù)了一段時間, 他甚至有點沉迷于身體不自覺的慢節(jié)奏。

    他只說：“學校會調(diào)查清楚的。”

    對面的人絲毫沒有注意到他的異常, 反問道：“這是你老師個人的事，難道學校多耽誤一天出結(jié)果, 你的課題就一直停滯不動嗎？”

    “從你爺爺開始, 我們林家就沒有延畢的人，林家丟不起這個人?！?/br>
    “這事兒沒有一點商量的余地。”

    博士畢業(yè)本來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平均畢業(yè)年限是在四年到六年，大部分人都會根據(jù)課題進展具體情況來彈性調(diào)整就讀時間。

    任何人都能申請延遲畢業(yè), 但林景舟不行。

    任何人都能選擇自己的未來，但林景舟不行。

    他的爺爺是中國最早一批材料學家，國內(nèi)高分子材料學的開拓者之一，科學院、工程院院士；外公是中國著名科學家、金屬材料學專家，工程院院士；父母也是相關(guān)專業(yè)的教師。

    在外人看來，這樣家庭出生的孩子，人生自帶無限光環(huán)。林景舟有著人人羨慕的家境，有著一副上天眷顧的好皮囊，而延遲畢業(yè)會被釘在恥辱柱上。

    林景舟的人生就是一條既定的軌道，他是軌道上定好時刻表的火車，科研是終點站。

    他是誰不重要，是哪列火車也不必在意，重要的是需要一趟準時準點出發(fā)到達的列車。

    這就是他存在的意義。

    林景舟生來早慧，不僅很早就明白自己必然走向科研這條路，在內(nèi)心深處也很敬佩像林老爺子這樣為了科研事業(yè)奮斗一生的人，并愿意為了這樣的目標承受一切來自父母的高壓。

    變化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大約是在研三的時候，常年患有高血壓的林老爺子突發(fā)腦溢血，出血量大，出血點在極度危險的腦干處，昏迷半個月的林老爺子最終在icu病房醫(yī)護人員的照顧下慢慢轉(zhuǎn)醒。

    自幼由爺爺奶奶帶大的林景舟，不放心在國內(nèi)的林老爺子，向父親提出留在國內(nèi)讀博的請求，卻被無情奪回。

    “因為爺爺?shù)牟?，你已?jīng)耽誤了本碩的七年，還選擇在國內(nèi)讀博就是在葬送掉你的前途。”

    國內(nèi)雙92高校的青年教師招聘最低要求也需要國外高校就讀與就職經(jīng)驗，當然林景舟也有其他選擇，比如gap（間隔年）一年，等林老爺子的病情基本好轉(zhuǎn)后再前往la。

    但林父堅決不肯松口。

    林景舟有時想想，林父的這話究竟是為了他，還是為了自己的薄面和自尊。

    林父的一輩子活在位于金字塔頂端的長輩的陰影下，毫無天賦卻也硬著頭皮報考材料學，咬著牙準時畢業(yè)，卻在學術(shù)上毫無建樹，磕磕絆絆一輩子也就評上了副教授。

    他自負到以為可以用小輩的天賦和成功彌補自己的碌碌無為，卻殊不知為學術(shù)論的丑陋嘴臉更是猙獰。

    林景舟還是坐上了前往la的航班，他漸漸不懂科研的意義，甚至不明白他是在抗拒科研還是在抗拒固執(zhí)己見的家庭。

    博士二年級這年，林景舟在心理醫(yī)生的建議下向?qū)W校提交了gap申請，申請沒什么意外地被攔了下來。

    原因無他，學系主任是林母的博士師兄。

    同年夏天，他的博士導師被同僚構(gòu)陷貪污科研經(jīng)費，實驗室被查封，課題組所有人都在等待學校的調(diào)查結(jié)果。

    林景舟在導師的推薦下獨自前往波士頓實驗中心繼續(xù)開展課題，成為實驗室第一個離開的人。

    初到波士頓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林景舟活得就像是潮濕地下室里茍且的蚯蚓，在暗無天日的土壤里茍活。

    即使他居住的高級公寓是波士頓的地標性建筑，即使陽光也從來不吝于照射至三十七樓的高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