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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后福在線閱讀 - 388 追問

388 追問

    “辛先生何必謙虛?!?/br>
    沈雁道,“我目測先生的年紀,應在三十出頭,以這樣的年紀,但卻能具備一身這么精湛的醫(yī)術(shù),想必不是師出名門,就是自幼鉆研得法。恰好這些日子我也聽得了一些先生的事情,我聽說先生是韓稷六歲的時候到的韓家,而且自稱是他生母的師弟。

    “于是我就有了些疑惑,比如說,先生明明是金陵人,不知道為什么在我提到金陵時會露出那樣諱莫如深的神色?難道,先生在什么樣的地方呆過,這件事不能提及嗎?”

    天井里的秋風吹在臉上,瞬時多了幾分冷意。

    辛乙盯著桌上爬動的蟲子,抬頭笑道:“姑娘想多了,金陵并沒有什么不能提的,在下只是意外姑娘會識出我的金陵口音而已,我以為在京這么些年,我的口音已經(jīng)變很多了。

    “的確也變了很多,不過,憑借著習慣,總有那么一兩個字眼會出賣你。而我恰好能說一口地道的金陵話,你的那一兩個字的口音,在我聽來就極顯眼了?!鄙蜓阏Z意平靜,并聽不出喜怒。但她的眼神執(zhí)著,又讓人難以不當回事。

    辛乙凝了凝神,抬眼道:“姑娘這是在懷疑我?”

    “如果你非要這么認為,也不是不可以。”沈雁揚揚唇,直起身來:“明人不說暗話,昨日在茶館里,韓稷將他的身世都告訴了我,而巧的是在這之前不久我也正好聽到了一些有關(guān)于陳王妃的秘事。有些話當著他的話我不方便說,但對你,我似乎并沒有什么好顧忌。

    “我想知道的是,你處心積慮找上韓稷并潛藏在他身邊這么多年,究竟抱著什么樣的居心?是真的把他當成少主,還是在利用他的身份達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別跟我說你沒有目的,韓稷這些年所做的事,如果沒有人引導,我不相信他自己一個人會琢磨得出來?!?/br>
    她雖然在笑著,但眼里已并沒有了先前的客氣,而透著絲絲的冷意。

    辛乙對上她的目光,片刻后卻是溫和地笑了。

    “姑娘真是我見過最聰明最仗義的女子?!彼f道。然后伸手從桌上拿了片落葉,將它順勢折成兩半,接著道:“在我回答姑娘的問題之前,姑娘不妨先回答我,你是怎么將稷兒的身世聯(lián)想到陳王府頭上去的?”

    “這很容易?!鄙蜓愕溃拔艺f過我之前已聽說過一些陳王妃的往事,而這段往事里,恰恰有著跟魏國公緊密相連的一段過往,我聽他簡略說到他生母的死,再聯(lián)系起你的口音,以及魏國公夫婦對待他的態(tài)度,很自然就能得出結(jié)果。”

    辛乙凝起眉來:“不知道姑娘聽說的是什么樣的往事?”

    “這個你不必知道?!鄙蜓泐D了頓,這關(guān)系到韓稷生母的名譽,她豈能隨便訴之于人?!艾F(xiàn)在我說完了,便該輪到你說了。你既自稱是陳王妃的師弟,那么魏國公認不認識你?你的身份,魏國公究竟知不知道?”

    辛乙定定望著對面的她,靜默了足有半晌。

    顯然這番問話讓他這個素日成竹在胸的王府二管事也毫無準備,半晌后他的目光變得幽黯,神情也隨之落寞起來。但他的雙唇仍緊抿著,并沒有松口的跡象。

    沈雁瞥了他一眼,幽幽道:“你若是害怕說出實情后我會去告密,那則大可不必。因為假設(shè)我真有害人之意,那么就算你不說,我憑著手頭的這些線索,也一樣能置你們于死地。我現(xiàn)在想要知道的,一是當年的細牙,二是你的目的,你是個聰明人,何必做這些徒勞的隱瞞?”

    辛乙忽而笑了下,舉起杯來,輕啜了半口,杯子停在唇邊,說道:“稷兒果然沒有看錯你,你有這份縝密的心思,已足可傲視世間絕大多數(shù)的千金閨秀了?!?/br>
    沈雁平視著他,沒回話。

    “我比陳王妃小四歲,小時候跟著她一起學藝,但我自幼體質(zhì)不行,師父只挑了些內(nèi)功心法讓我練,外路功夫倒是沒曾注重?!毙烈曳帕吮樱_口說起來。

    “而我并非無依無靠,我有家人親族,而且家族實力還并不很小。師父帶著師姐投奔陳王的時候,我則帶著他給的內(nèi)功心法什么的回了家中修練。六年后大周定國,我也身體也練了有小成。因為惦記著師父師姐,于是去了金陵。

    “到了陳王府我才知道,原來師父早已經(jīng)仙逝了。師姐讓我留在王府跟著名醫(yī)涂靈子師父學醫(yī),她說她只有我這么一個娘家人了,她不希望我的身子將來再出什么狀況。就這樣,我留在了陳王府,而在我進京尋找少主之前,我根本沒有見過魏國公?!?/br>
    沈雁凝望著他:“你祖籍在哪里?家族是哪一家?”

    “我祖籍湖州,家里是那一帶的筆墨商。我們家的造的筆,如今仍然是各大衙門官人們的搶手之物?!?/br>
    “湖州的筆墨商,你莫非是湖州邢家的人?”沈雁聞言略驚了一驚,華家與商戶們打交道最多,湖州邢家放在全天下雖然并不十分顯赫,但也算是江南一帶排得上號的人家了。而各府衙門里用的筆墨,都是出自邢家?!澳阏媸切霞业娜耍俊?/br>
    辛乙擼起左腕,露出腕節(jié)上方一塊月牙形的紅色胎記,說道:“姑娘運幬幄,決勝千里,這種小事自然有辦法查證?!?/br>
    沈雁收斂了面上驚疑,重又放緩了面色。

    韓稷說他花了五年的時間去印證辛乙的話,想來這些事情他也曾求證過的。而他能露出這塊胎記,想來身份上是不會有錯。

    可她心里卻仍然消除不了對他的疑惑,她說道:“你跟的邢家還有沒有聯(lián)絡(luò)?”

    “沒有。”他搖頭,“自從我尋到了少主,便再也沒跟邢家有任何聯(lián)絡(luò)。事實上,自從陳王府遭難那時起,我對于邢家來說,就已經(jīng)是個死人?!?/br>
    “少主?”沈雁捕捉到這個詞,“這么說,你認定了韓稷就是陳王之子。不知道除了他說的那塊玉之外,你還有什么證據(jù)能證明他就是陳王和陳王妃的兒子?而你當時既然不在王府,又是怎么知道他被帶回了韓家的?”

    “這個說來就話長了?!毙烈疑袂槌林仄饋恚瓣愅醺且浑y雖然死了七百多口人,但死的都是當夜身在王府里頭的人。官兵們目的只在于將陳王眷屬后裔全數(shù)誅滅,旁的人沒有精力也不可能誅殺殆盡。譬如我,就是這樣逃過了一劫。

    “那些日子我隱姓埋名藏在王府附近,白日里藏身橋洞溝渠,夜里則潛伏至王府城墻之下,隨時準備在墻頭無人之時將懸掛在城墻上的尸體偷下來。”

    “尸體?”沈雁凝眉。

    辛乙看著她,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慘笑,“姑娘生于膏梁錦繡之家,自是不知道那一夜的慘烈。王府除陳王之外一家九口,全數(shù)被殺死之后綁在城墻之上。那幾日王府四面只聞得見血腥味,周圍的野狗成群結(jié)隊地進來叼尸,而城墻上我?guī)熃闩c陳王世子他們,則被盤旋在空中的老鷹緊盯著。

    “看守的官兵因為受不了腐尸的味道換了一撥又一撥,終于有一日,我趁著他們不注意,擲刀割斷了繩子,將師姐的尸體解了下來。

    “在經(jīng)過幾日鷹雀們的啄食之后,尸體已經(jīng)不堪入目。

    “但這也未能阻止我發(fā)現(xiàn)她腹中的胎兒已經(jīng)失蹤。產(chǎn)婦的腹部并沒有那么快復原,在當時的情況下,如果不是有經(jīng)驗的大夫,光憑rou眼并看不出來她是否生產(chǎn)。但恰好我跟著涂師父為王府里的仆婦接生過多次,我一眼便看出來那孩子已經(jīng)是經(jīng)過順利生產(chǎn)而滑出的母腹。

    “我當時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孩子還活著。我仔細地清洗著尸體,然后從她緊攥著的拳頭里找到了后來那半枚玉珮,還有,藏在她手鐲里的一張遺書。”

    沈雁神情已隨著他的話而變化著,她說道:“你怎么會知道遺書藏在手鐲里?”

    辛乙嘴角的慘笑更濃,他抬眼看著她,說道:“姑娘既說我聰明,在看到這詭異的半枚玉珮時,我起碼的警覺心還是有的。那鐲子是陳王與師姐定親時送的,師姐一直都戴在手上,曾經(jīng)她還當著我的面得意地展示過里頭的機關(guān),這種時候,我怎么可能會不打開看看?”

    “你是說,陳王妃把與陳王定親的鐲子時刻不離地帶在手上?”沈雁聽得驚奇,陳王妃既然移情了魏國公,又怎么會如此珍視著與陳王的定情之物?“你是不是弄錯了,你真確定那具尸首真的就是陳王妃本人?”

    “弄錯?怎么會?”辛乙瞇起眼來,“難道姑娘是說我一個行醫(yī)之人連身邊最熟悉的人的特征都分辯不出來?”他定定地望著沈雁眼里:“我五歲與她結(jié)下師門之緣,莫說她只是沒有了生命,就算她投胎轉(zhuǎn)世,我恐怕也不會認錯她?!?/br>
    話說的很平靜,但話語里的意味卻半點不輕。

    沈雁怔了一怔,不管他的身份還有無疑問,但他的話語里卻充滿了對陳王妃之死的悲痛與與懷念,如此一來,她也做不到再如先前強硬了。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