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她深吸一口氣，將煩亂的情緒通通壓了下去，“能說說你是如何請動宋公的了嗎？”

    張卿清從懷里掏出一只睡眼惺忪的倉鼠，放在桌子上。它好似對這兩個人全無防備，哪怕突然換了個地方，也只是換了個姿勢打瞌睡。

    “是它報的信。”

    周歆覺得稀奇：“它如何報信？”

    “大理寺那幾名衙修，先是抓住了它，然后才收服食夢獸。你說它在幻境里救了我，我自然不能看著它被關(guān)入鎖妖塔，就買通了那幾名衙修，將它要了回來，沒想到它一出來就跑了。”

    張卿清道：“跑了就跑了吧，可它晚上又突然出現(xiàn)，說你們遇到了危險，衙修不信。它想要傳靈，沒有人愿意配合，它便燃盡了妖丹，將看到的畫面?zhèn)鬟f了出來?！?/br>
    周歆動作一滯，“……燃盡了……妖丹？”

    張卿清用力點了點頭，“我也沒想到事情會鬧成這樣，但它確實是沒有辦法了，畢竟是一個妖怪，沒有人信它說的話?！?/br>
    周歆看著睡熟了的倉鼠，一時間說不上來話。

    張卿清自顧自道：“衙修見事情不妙，立刻回大理寺，想將情況稟報給宋公。但衙役不讓他們進七錄齋，我就大鬧了一場，這才見到宋公?！?/br>
    周歆伸手摸了摸倉鼠，仔仔細細地確認了一番，“它受傷了嗎？”

    “衙修喂了粒丹藥，它的傷口就好了，只是徹底淪為一只普通的倉鼠，再也無法修煉了?！?/br>
    “可惜……”

    倉鼠似乎被摸得很舒服，抱著她的手指“吱吱吱”地叫了幾聲。

    周歆撓了撓它的下巴，“它應該和嚇瘋張卿清的那只倉鼠妖有關(guān)系?！?/br>
    張卿清：“？”

    “它是為了抓住謀害倉鼠妖的兇手，才一直跟在你身邊的。它知道倉鼠妖不會害人，那個人想借刀殺人，既然沒殺成，定然不會善罷甘休?！?/br>
    張卿清徹底明白了過來，“它保護我，是為了給倉鼠妖報仇？”

    “對?！?/br>
    周歆深受觸動，“倉鼠妖終究是死在我和沈既白手中的，沒想到它不計前嫌，為了救我們?nèi)急M了妖丹……”

    “它也別無選擇吧！若是你們死了，更沒有人對付唐公了?！?/br>
    張卿清道，“話說回來，唐公已經(jīng)伏法了，為什么大理寺的人個個都愁眉苦臉的？”

    “因為線索斷了，那名藏身在大理寺的邪修，徹底淹沒在迷霧之中了?！?/br>
    ＊

    怒氣沖沖地走出甬道，身后傳來一陣急切地腳步聲，正極速向他靠近。

    沈既白深吸一口氣，停下腳步，聲音悲涼，“你又何必糾纏？”

    聞言，身后的腳步頓時停了下來。

    盛夏清晨，陽光正好，微風不燥，四周皆是一片靜悄悄，連蟬鳴聲都沒有。

    垂于衣袖中的手悄然握緊，他動了動唇，正欲張口，便聽見身后傳來一聲弱弱的：“……少卿?！?/br>
    眼底那抹僅存的微弱的光亮應聲熄滅，沈既白的眼神徹底黯然下來，雙唇崩成一條直線。

    “……卑職，”身后的人試探著移到他身側(cè)，“卑職去牽輛車來！”

    他低低地嗯了一聲。

    徐紹小聲道：“少卿既然希望凌云君追出來，就不要趕她走——”

    沈既白側(cè)目看過去一眼，他當即閉上了嘴，小跑著離開了。

    不知懷揣著何種心思，沈既白在樹下站了半晌，直至開滿桃花的枝頭里探出一張古靈精怪的臉，他才徹底冷了心，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太清觀。

    徐紹不知從何處搞來一輛馬車，停在他面前，“少卿，上車！”

    沈既白一言不發(fā)地上了車。

    左右兩側(cè)的窗都敞開著，他一上車便拽落了窗栓，然后才向后一靠倚著車壁，雙手緊緊交握在一處，下頜線崩緊到極致，氣得身體微微有些顫抖。

    耳畔接二連三響起某個人的聲音，往事如走馬觀花浮現(xiàn)心頭。

    “這唐三郎長得可真不賴?！?/br>
    “當然！世人皆好顏色！”

    “你的腹肌看起來真不錯，我可以摸摸嗎？”

    “只是rou碰rou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此時此刻，沈既白才突然發(fā)現(xiàn)，所有的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

    他就像一個自作多情的跳梁小丑，現(xiàn)在夢醒了，梁塌了，沒辦法繼續(xù)跳了。

    及時止損，本該慶幸?？蔀槭裁此稽c也慶幸不起來呢？

    半個時辰后，馬車停在了大理寺門口。

    沈既白緩緩走出車廂，渾身滿是肅殺之氣，本就冷厲的氣質(zhì)變得更加仄人，驚得徐紹情不自禁地抖了一抖。

    也不知是過于心虛，還是良心發(fā)現(xiàn)，他開口道：“……少卿……其實……”

    他淡淡地看過來一眼，什么話都沒有說，徐紹卻立即噤了聲。

    一路走回閱微堂，但凡遇到的衙役，雜役，甚至是其他官員，都對沈既白行起了注目禮，在背后小聲議論：

    “沈少卿怎么來當值了，醫(yī)師不是說他受了重傷，藥石無醫(yī)嗎？”

    “咱們寺里的醫(yī)師，怎么和國師比？”

    “那倒也是，太清觀最不缺靈丹妙藥?！?/br>
    “……少卿的眼眶怎么這么紅？”